沈懿不会抽烟,他没有这样“奢侈”的爱好。
他以前跟着施工队干活的时候,那些上了年纪的工人喜欢在歇息时聚在一起,每个人的手里都夹着一根劣质香烟开始闲聊。他是个准大学生,在那帮人眼里,就算他身上的工装和其他人一样都沾满了水泥和墙粉,也总要比其他人出落得干净些。有人给他递过烟,也会被别人劝住。
“人家可是大学生。”工人话语里的讥讽和自嘲仿佛还在眼前。
沈懿没抽过烟,抽不抽对他来说也没什么所谓。但是他突然对香烟升起了几分兴趣。
也许是好奇它的味道,也许是想体验工人们吞云吐雾的快感,又也许是因为陆斯泽抽烟时的姿势太过慵懒漂亮,他带着几分跃跃欲试道:“我可以试试。”
陆斯泽挑了挑眉,修长的手指从烟盒中拿出了一根,递到了沈懿的手中。
人总是会不自觉地模仿身边的人,特别是优秀的、具有吸引力的人。沈懿下意识地学着陆斯泽的样子,将香烟夹在了双指之间,然后试探地放在了唇边。苦涩的烟草味刺激着他的味蕾,让他下意识地皱起了眉。
陆斯泽看着他青涩生疏的模样,不由得调笑道:“小朋友,不行就算了吧,我又不会嘲笑你。”
他这话说得好像之前笑沈懿笑得前仰后合的那个人不是他一样,完全没有说服力。沈懿难得幼稚地撇了撇嘴,像是要证明什么一般,将香烟叼在了嘴上。
陆斯泽对于他这副故作成熟的模样不予置评,只是轻吸了一口,凑到了沈懿的面前,吐出了一口云雾。
突如其来的袭击让沈懿根本没有时间躲避,冷不丁地被抢了个正着,不受控制地咳嗽了两声。陆斯泽看他这副狼狈模样:“还要试吗?”
沈懿也说不清到底出于什么原因,他仍倔强道:“要。”
陆斯泽啧了一声,拿起沈懿刚刚放在一旁的打火机,学者对方之前给自己点烟的模样替沈懿点燃了火星。
沈懿平时看陆斯泽抽烟,只看到的他的神态姿势,学了个皮毛,实际对于抽烟一窍不通。他冒冒失失地吸了一口,刺鼻呛人的烟味立刻席卷他的唇舌,甚至冲上了他的鼻腔。沈懿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冒烟了,像猫闻到橘子皮一般干呕了两下,止不住地咳嗽起来,像是连眼泪都要咳出来了一眼。
陆斯泽指尖轻佻地抬了抬他的下巴:“都叫你不要抽了。怎么没在床上哭,先因为这种事情哭了。”
陆斯泽嘴上说的漫不经心,实则有一种说不出的烦躁。
按理说将白纸染黑应该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情。他算不得什么好人,也没有什么将人带坏的负罪感,或者说陆斯泽理论上应该享受这种感觉。他有着奇怪的掌控欲,讨厌事物脱离他的掌控。他有着上位者的通病,喜欢傲慢而又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人的命运。
沈懿很年轻,思想还不成熟,三观尚且稚嫩,没见过什么世面,也没有被世俗污染。他仿佛上好的粘土,单看手艺人要把这抔陶泥捏成什么形状。
而陆斯泽现在正把他捧在手中。
沈懿咳得眼尾都泛红,他想反驳自己没有哭,但是一张嘴就是连绵不断的咳嗽。
陆斯泽突兀地伸手夺走了他手中的烟,连同他的那根一起,在床头的烟灰缸中捻灭。
“不会抽就少抽,对身体也不好。”
沈懿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那你为什么要抽?”
陆斯泽轻哼了一声,懒洋洋地往被窝里一钻,做出一副要休息的样子:“大人的事情小朋友少管。”
沈懿一阵无语,很想提醒对方刚才大人还在和“小朋友”躺在一张床上坐着一些不该做的事情。但见他眉眼有些疲惫,于是关上了灯准备休息。已经是第二次和对方同床共枕,沈懿却依然有些僵硬。沉默的黑夜寂寥无声,沈懿只能借着月光看见对方皱起的眉头。
沈懿昨天便发现了,陆斯泽晚上睡觉似乎睡不太安稳。虽然不太应该,但有的时候陆斯泽确实会让他想起他的妹妹。
理论上他们并没有什么相似之处,一个是掌控陆氏集团的总裁,另一个不过是边陲小镇的小姑娘,身份有着云泥之别,此生也许并不会有任何联系。但沈懿就是莫名地想起,在他们兄妹刚搬到小姨家的那几年,沈欣睡觉的时候也经常睡不安稳。她会皱眉,会发抖,有的时候还会莫名地哭泣。那时候小姨工作忙碌,常常加班到很晚才回家,而性别有别,沈懿也不好经常从旁陪伴,女孩常常要一个人熬过难耐的夜晚。
直到后面,沈珠珠给她买了一个泰迪熊作为她的生日礼物。那只是一个普通的小熊,没有精致的装扮和柔软的手感,但沈欣却爱不释手,走到哪里都要带着。即便后面小熊已经变旧,沈欣依然愿意和它完。去年的时候,沈珠珠才重新装填了棉花,扯了布料设计衣服,让上了年纪的小熊变得崭新漂亮。
沈欣常常抱着它睡觉,仿佛回到了生命最初的子宫中,做的梦都是温暖而香甜的。
沈懿莫名地想,可能陆斯泽也需要一只小熊。
陆斯泽其实压根没睡着,即便没有睁开眼睛,他也能感受到沈懿一直在打量着自己。他本想装作没有发现,但是那道视线的存在感太强了,已经有些影响着他的睡眠,他有些无奈地问道:“你看着我做什么?”
沈懿没想到自己偷偷看人被抓了个正着:“不,没什么。”
他刚说完,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你周末有时间吗?”
所以说,枕头风还是很管用的。至少让陆斯泽在百忙之中抽出他珍贵的休息时间,来到火车站陪着沈懿一起接到了沈珠珠,以一位天使投资人的身份。
从沈懿的家乡辗转来到滨海市,少说也要大半天的时间,沈珠珠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她是个很有精神很有能量的中年女性,穿着一身一眼看上去就能让人联想到教师的服装,提着给沈懿带的一兜水果风尘仆仆地赶来。
只能说陆斯泽的架势非常的唬人,光是彬彬有礼地把沈珠珠女士接上了加长款轿车,就让她把沈懿的鬼话信了个八成。沈珠珠的碎花小裙子拘谨地沾在车座上,嘀嘀咕咕地凑到了沈懿耳朵旁:“你从哪认识的这种有钱人啊?”
人很好的、拿钱打水漂的陆总闻言,微笑着回头答道:“我弟弟和小沈是同学,平时经常受他照顾。”
陆斯泽常年在商场打交道,天生具有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天赋,只要他想,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掌控一场谈话的走向,并让对谈者有惬意愉悦的体验。
看着陆斯泽那令人信服的笑容,恍惚间沈懿都差点以为他们真是那么单纯简单的人际关系,完全忽视了他和陆然基本没说过几句话的事实。
陆斯泽让司机开到了一家当地菜做的不错的饭店,不过三个人吃饭还订了个包间,这让沈女士十分局促。她风风火火半辈子,这种架势也只在霸道总裁小说里见过,菜还没上几道,沈珠珠就快道了十次谢,还拍了把在旁边想动筷子的沈懿,让他跟着道谢。
陆斯泽将散落的头发别到了脑后,浅笑道:“没有关系。陆氏本来就有为贫穷家庭特设的医疗保障基金,符合条件的家庭都可以申请。只是听说沈欣的情况比较紧急,走手续可能会耽误治疗时间,我才单独将钱转给了小沈。”
说着,他还放电似的向沈懿眨了下眼睛。
沈懿低垂眉眼,看着身前的饭菜,坚决不接对方的眉来眼去:“是的,陆先生帮了我很多。”
一个“小沈”一个“陆先生”,仿佛小沈和陆先生今天早上不是从同一张床上爬起来的一样。
陆斯泽犹觉不够地补充道:“关于沈欣的病情我已经咨询了相关的医生专家,如果需要的话可以到滨海市进行手术和后续治疗,我可以帮忙安排,沈懿在这边也方便照顾。我回头将医生的联系方式发给您,您可以先了解一下相关情况。”
沈懿只知道陆斯泽出了钱,没想到对方还在背后做了这么多,不由得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来,正看到陆斯泽正弯着眼笑着一副迷人心窍的模样——
看着他小姨。
紧接着,不过三言两语,沈珠珠女士就从感激涕零被哄成了心花怒放。她自然不可能对晚辈有别的想法,但哪个女性不喜欢甜言蜜语,更何况还是这么个人美心善的帅哥。沈珠珠晕头转向地几乎要将沈懿的过往抖搂个底朝天。她恨不得要把沈懿从三岁会跳广场舞讲到十八岁在菜馆当帮厨,还找出来沈懿小时候偷穿妈妈裙子的照片拿着要给陆斯泽看,急得沈懿想给她手机里装一个防诈骗app。
照片其实不怪异,甚至有点可爱。上面的沈懿看起来也就五六岁左右,红色的裙子穿在身上如同拖地的长袍,跌跌撞撞仿佛下一秒就能绊倒自己。
陆斯泽看了后笑了半天,好奇地问道:“你当时为什么要穿你妈妈的衣服啊?”
原本还算轻松的氛围倏地冷却下来。
沉默了半晌,还是沈珠珠缓缓开口:“他妈妈走得比较早,他可能是,想妈妈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