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极为安静,没有旁人的气息。
抖了抖手,那铁制手铐只留了一点空隙,手无法褪出去,目光顺着铁链往边上看,末端紧紧钉在床尾,这是铁了心要捆住他。
楼煜直起身,不出意外地看到脚踝处也有一样的铁铐,还“贴心”地放了余量,能让他下地走动,但只有一两米的距离。
他坐在床上,一手捻着铁链,眸光里看不出情绪。
那声别怕,至今还萦绕在他耳畔,怎么都挥不去。还有她挡在自己身前,决然的模样,未曾有一丝对死亡的惧怕。
从见到她起,对她产生的异常反应,愈演愈烈,再这样下去,一发不可收拾。
楼煜眉头紧锁,松了铁链,偏头朝门的方向看去,从他醒来到现在,未曾看到她的身影。
伸手摸自己的后背,那里已经没有鳞片,温度却很高。
还未彻底解开封印,突然激发本体来抵挡妖邪攻击,伤到心肺才会昏迷那么久,不过现在已然痊愈。
楼煜又等了会,屋外漆黑,看不到一丝灯光,根本没有人来的痕迹。
黑暗中很容易无限放大被压抑的情绪,白日里他挡下妖邪那一击后,在祁九琏眼里看到的惧怕与愤恨那么明显,那一刻,他的很想问祁九琏,她究竟喜欢他什么,一连护他两次。
喜欢他的一切?
不过才相处多久,他有什么好的,有什么值得她喜欢的?
盯着手铐的眼神一点点沉下,有什么东西正在挣脱牢笼,想要冲出来。
闭了眼,楼煜仰头,发丝散落到脑后,喉结滚动,最终睁开眼,眼底泛起细碎的光。
右手握住手铐,刚要用力,眼前闪过祁九琏朝自己跑来时那副灿烂的模样,像团热烈的火,猛烈地燃烧,炽热的温度霸道地往他身上攀。
他松了手,最终没有选择损坏手铐,心神一动,一道金光闪过,窸窸窣窣的声音响了会,他已经下了床,空了的铁铐落在被褥上,没发出一丝声音。
楼煜去找祁九琏了。
他动了动手,直接捕捉到祁九琏气息所在方位,发现她在厨房时,想起昨晚她说饿了,吃了那么多煎蛋,皱了皱眉,直接过去。
昨晚毁坏的厨房还没修好,这是另外一处小厨房。
微弱的光从里面探出来,站在外面听不到什么声音,很安静。
透过窗户能看到坐在桌上吃饭的祁九琏,嘴里还没嚼完,饭又往嘴里送,动作单一,连手往嘴里送饭的角度都一样。
楼煜在外面看了很久,敏锐地察觉到她状态不对,和昨晚失神的模样很像。
他转身走了进去,没有刻意放轻脚步,在这样安静的夜晚,很容易听见。
但她没有一丝反应,还在吃碗里的饭。
一走近,看清那碗里只有白米没有一根菜叶,楼煜神色复杂地瞧了她好几眼。
又发病了?
一到晚上就发病?
“祁九琏。”他唤她名字。
这三个字好像是吸引她目光的开关,一说出口,她的动作顿下来,抬起头,目光落到他身上。
即使知道她发病的时候反应十分迟钝,能思考已经很不容易,但看到她毫无光彩的眼神射向自己时,忽然生出想要知道她究竟是怎么了的念头。
为什么会有这种病。
你会挡在我身前保护我,可自己身上有病,都不管的么?
她的眼神没有丝毫变化,只看着楼煜,眼睛眨也不眨,等楼煜朝她走近时,她忽然低了头,继续吃那白米饭。
再未给楼煜一丝余光。
楼煜脚步一顿,一丝丝微妙的情绪涌上来,竟然生出了觉得她在生气的荒唐念头。
他再次唤了一声她的名字,声音刻意压低,她再次停下手里动作,抬眼看他。
与先前一样,她只看了一会,一句话也不说,再次低头吃饭。
楼煜像是找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走到她对面坐下,一次又一次唤她的名字,每一次呼唤,都有回应,但也只是盯着他看,仅此而已。
最终被祁九琏起身去盛饭打断。
楼煜坐着等她回来,她偏身打饭时,看到几乎空了一半的饭盆。
他起身走过去,手背碰了一下饭盆外壁,是冷的,里面的饭很显然一开始是满的,被她盛了很多次。
直到她再次起身盛饭,楼煜动了。
他按住她的手腕,生硬地拿走她手里的碗,朝她衣裙下肚子所在的位置看了一眼,莫名烦躁。
“还没吃饱?”
饭盆都快空了大半,饭还是凉的,再这么吃下去,不撑死也会不舒服,清醒了又要说自己没吃东西怎么会这么撑。
祁九琏睁着眼睛看他,一动不动。
楼煜真想试试将她彻底唤醒,看她见到自己会有什么反应。
上次吃完了就睡,这次到现在还没吃完,有这么饿?
“祁九琏,我是谁?”
他压低眉头看她,对上她毫无波澜的眼眸,听到她喊自己的名字,非但没有疏解浑身躁意,反而更胜。
被他按住,就这么不动了,木木的,和白日的开朗判若两人。
楼煜松了手,见她没有再去盛饭,坐了回去。
她依旧朝自己望过来,圆溜溜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却完全没有她清醒时那股热烈,像个没有生机的木偶。
楼煜再次问她:“吃饱了吗?”
视线里的人木讷,说了三个字:“不知道。”
“生了什么病?”
她顿了一下,才说:“梦游。”
楼煜舒展了身子,发现了她发病时的特质。
很诚实,问什么答什么。
心神一动,话已经出口:“为什么要护在我身前,不怕死吗?”
祁九琏眨了眨眼,好似有一瞬间的清醒,楼煜心突突一跳,忽然生出一种要回去装作自己还被锁住没醒的念头。
但她也只是眨了眨眼,乖乖回答他的问题:“我怕你死。”
短短四个字直击楼煜内心。
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怕他死,说不出心底什么感觉,他以为那是新奇,实则不是。
他张口,喉结滚动,许久未说话。
垂下眼眸,盯着自己的掌心,昨日被划开的口子已经愈合,没有留下痕迹。
可她的话,却在他心底掀起涟漪,久久难以平静。
手指敲响桌面,敲击的幅度越来越快,发出的响声急促,暗示主人内心的不平静。
他最后问了一句:“为什么喜欢我?”
问完这句,敲击的动作随之停下,楼煜瞧着自己的指尖,等她回答。
时间好像过去了很久,又像是问完就立刻得到了回应。
楼煜听见她说:“不知道。”
她只回了这三个字,得到的答案完全在意料之外。
荒谬的不知道,连为什么喜欢他都不知道,她能喜欢他什么?
手掌按在桌上,楼煜想笑自己,竟然真的期待她的答案。
他站起身,走了一步,她的声音再次响起。
“不知道,”她重复这三个字,接着开口:“因为喜欢一个人不讲道理,就是喜欢你。”
楼煜偏头,逐渐烧灼的视线猛地锁住少女,瞳孔颤动,顿了很久,才转过身面对她。
嗓子发紧,忽然不知道该怎么接这句话。
他开始庆幸,这会祁九琏意识不清醒,否则他……
摩挲了一下指尖,楼煜因这句话引起的情绪还没压下去,就听见砰的一声,祁九琏一头栽在桌上,闭眼睡着了。
凌乱的发丝遮盖她的脸,逐渐下垂,露出她的脖颈,如润玉般的白。
楼煜忽地移开目光,往屋外夜色看了一眼,收回视线后,走向她,将她抱起。
怀里的人不重,安安静静地靠在他怀里,任由他抱。
一步步走向她的房间,皎洁的月光撒在他们身上,重叠的影子投射在地面上,他们紧紧依偎,周遭寂静,楼煜能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脏不安分跳动的声音。
他并未看怀中人的脸,只看着前方,稳稳当当地走着,有力的臂膀支撑她的重量,走到自己醒来的房间。
刚要把她放回床上,瞥见被褥上折射寒光的铁链,动作一顿,朝周围扫视一圈,走到一旁的软榻上,不算轻地将她放下,在她身前站了会,才离开。
他回到床上躺好,指尖一动,窸窸窣窣的声音再响,片刻后四肢已然被铁铐禁锢。
一躺下,心跳的声音越发明显。
楼煜伸手按住自己的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可身体有自己的想法,不听使唤。
他就这么睁着眼,直到天亮,听到祁九琏醒来的声音,立刻闭上眼。
祁九琏醒来发现自己在软榻上,愣了会,一起身就感觉肚子胀痛,心知自己晚上又梦游了。
心头一跳,立刻下榻走去楼煜那,见他还没醒,担忧地皱起眉头,伸手去摸他的额头,温度很烫。
烫得她一下收回手。
再一看他手上的铁铐还在,稍稍安心了点。
“楼煜,醒醒?”祁九琏唤了一声他的名字,要是还不醒的话,她得喊大夫再来看看了。
谁知自己这么一喊,他竟然真的睁眼了。
楼煜本想再假寐一会,但她实在太烦人,装不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