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予离开时,什么都没带走,他最后只沉默地看了孟竹一眼,没再说一句话。
桌子上那一桌精心准备的饭菜渐渐地冷透了,孟竹在桌边坐了很久,久到桌上的烛火摇摇晃晃,越来越小时,她才起身,将那一桌残羹冷炙收拾了,然后转身去灶房烧了一大锅热水,洗了一个久违的、畅快的热水澡。
孟竹本来以为这一夜会失眠的,结果脑袋刚刚沾到枕头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很沉,连个梦都没有做,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了。
望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孟竹还有些恍惚,这些年朝夕相伴的岁月,终究是过去了。
孟竹很快地收拾好了东西,背着自己没几样东西的包袱,站在栅栏外看了一眼这个生活了三年的茅草屋,她朝着村外走去,再没回头。
这三年里,她和霍予不是没想过攒到一些钱就离开这里,可是在这个妖魔横行的的世界里,两个普通人要想漫无目的地四海为家,难度太高。
没有修为的凡人要想出远门的话,要么是有武力高强的护卫随行,要么是花钱请在凡界历练的修士进行护送。
孟竹倒是没亲眼见过妖怪,据杨柳村的村民所说,这里虽然贫穷,但是曾经有位仙洲的修士在此处设下了阵法,可保杨柳村百年不受妖邪的侵害。
所幸距离仙洲遴选不过还有一年,他们数着日子等着这个日子的到来,却没想到霍予找到了更快、更有效地方式离开。
孟竹不想等了,她必须离开这里,她不怕死,怕的是烂在此处,永远找不到回家的路。
离开村子走了不久,周围还是一望无际的农田,正午时分,阳光照得人有些晃眼,孟竹将手放在额头上遮太阳,远远瞧见田间的小路上有一辆牛车摇摇晃晃地走在前面。
给了两块铜板,孟竹便坐上了晃晃悠悠的牛车,车上铺着厚厚的稻草,她靠在上面,不知怎地,有些昏昏欲睡。
再次醒过来时,周围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孟竹刚想坐起身,头顶就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没有办法完全直起身来,她似乎身处在一个密闭的空间内,孟竹伸出手在黑暗中摸索着,触手是光滑冰凉的木头质感,四周狭窄,两只手臂都不能伸直,只能曲臂放在身前。
有声音自外面传了进来,孟竹屏息,听着外面的动静。
“大王,咱们这次可挑的是这十里八乡里见过最漂亮的新娘子,您看看是不是很满意?”
这话的意思,是在说她吗,孟竹想了想,自己的姿色顶多算的上是个清秀佳人,十里八乡最漂亮的,是在说谁?
难道附近还有其他和她一样被抓过来的姑娘吗?
“嗯……嗯……不错。”被叫做大王的那人舒服地叹了口气,“不过……”
说着,他话音一顿,似乎抬手在她身侧敲了一下,“我方才看这里面选上来的陪嫁丫鬟,那皮肉粗糙得很,还是赏给孩子们吃吧。”
孟竹:“……”
真的这么倒霉吗?一离开杨柳村就被妖怪盯上了。
说完这话,那个大王似乎领着一群虾兵蟹将离开了,室内一时间安静下来,孟竹的头皮始终紧绷着,她不知道那些妖怪什么时候会对她动手。
“嗬……嗬……”
安静的室内陡然响起了一阵奇怪的声音,像是某种动物的喘息,被压在嗓子里,听不清具体方位,就像是立体环绕一样,从四面八方传来。
本来密闭的空间里,忽然涌入了一股湿滑黏腻的液体,顺着缝隙边缘一寸寸渗了进来。
嘀嗒——
嘀嗒——
有两滴甚至掉在了孟竹的脸上,她伸手去推上面挡住的盖板,却摸到了一手的滑腻。
孟竹忍着恶心,攥紧了拳头,深吸一口气,朝着上方一拳头砸了上去。
这个盖板的材质触感厚重,一拳下去只是发出了一阵巨大的响声,周围的声音忽然一停,像是有无数把利刃划破□□的声音,原来那像动物一样的低吼声瞬间化为无数的尖叫声。
那些尖叫声像是碰见了什么恐怖的东西,像婴儿一样哭了起来,在黑暗的空间内显得格外毛骨悚然。
孟竹一刻都不敢停,又是一击重拳往上砸去。
砰地一声,上方被砸出了一块大洞,久违的光线一瞬间透了进来,还来不及看清周围的环境,孟竹一个挺身从里面爬了出来。
孟竹深吸了口气,终于从憋闷的空间里出来了,还好她十岁以后力气变得奇大,究竟为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
总之,能徒手打倒一头牛,这个真不是吹的,要不是溜得快,她早就上了新闻头条了,保不准还会被什么奇怪的实验室拉走。
周围那些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完全消失了,她先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刚刚摸到的那一手滑腻果然是血,回头又瞥了一眼刚才爬出来的地方。
哦,是个棺材。
这里似乎是一间灵堂,但是孟竹入目所见又挂满了红绸,供台上两盏红烛的光映着窗户上的大红喜字,显得格外诡异。
转过头的时候,余光瞥到了一抹红色的身影,孟竹的视线移过去,和那人四目相对。
门大开着,月色穿过云层斜斜地照进了屋子,那人手持一把长剑,细长的剑身上雕刻着繁复曲折的花纹,一路蜿蜒向上,连剑穗上悬挂的流苏都精致无比。
红烛半明半暗的光被夜风吹熄了一瞬,烛芯颤颤巍巍地摇晃几下,又重新亮了起来,照亮了少年那张昳丽卓绝的面孔,他穿着大红色的喜服,乌发顺着光洁的侧脸垂落,衬得那人的肤色莹白如玉,唇色在火光的映衬下越发红润。
在如此鬼气森森的环境下,不像是个人,倒像是个荒山野岭里趁着夜色行凶的精魅。
看着就不像什么善茬,骚包又难搞的样子。
他站在离孟竹五步之遥的地方,抬眼看人的时候,眼尾的弧度上挑着,漫不经心的视线从她身上一扫而过。
这种眼神,孟竹很熟悉了,跟之前在学校里找霍予事情,被她揍过的那个小混混头子一样,轻蔑又傲慢,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每一寸都透露着挑衅的味道。
孟竹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怎么?我脸上有东西?”
说着,她朝那人走近了一步。
“滚。”
少年一挥手,一股无形的力量挟着风将孟竹击退了数米,直到撞上后面的供台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后背上火辣辣地疼。
“嘶……”忍不住闷哼一声,孟竹抿着唇抬眼看他,不知道为何,第一眼见到这个人就觉得如此生厌。
随即,他似是有些嫌恶地拧着眉,用手捂住了鼻子,矜贵的下巴对着孟竹抬了抬,道:“你,离我远点。”
孟竹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衣摆上,还是那一身布衣,但是身上沾了不少的血污和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粘液,味道有些奇怪,但是她也没觉得有多恶心,毕竟之前为了赚钱,她连猪粪都挑过。
她还没完全搞清楚状况,便听到一声暴躁的怒喝声从远处传来。
“是谁!是谁杀了我的孩子们?!”
下一秒,一阵风似的鬼影飘了进来,带着雷霆之势的掌风劈了过来,孟竹下意识地蹲下躲避,却见那个影子突然一停,像个半空中被扎破的气球一样摇晃了几下,啪地一声落到了地上。
望着站在一旁斜靠在门上的人,那男妖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拍拍屁股往前靠了过去,一脸情真意切:“娘子!是什么歹人伤了孩儿们,你有没有受伤?”
说着,他又想伸手去拉人的手:“来……让为夫看……”
话还没说完,就被人一脚踹了出去,似乎还不解恨似的,又是一个飞身猛踢,孟竹望着那个在半空中飞来飞去的男妖,心情复杂。
怎么说呢,还是第一次给男人当陪嫁丫鬟,这妖怪的品味,还挺独特的。
听着耳边拳拳到肉的打击声,孟竹的视线在屋内转了一圈,吃人就吃人,还整这么多仪式。
一阵尘烟四起后,男妖不动了,但嘴巴还是很硬,还在骂人。
“你个狗杂种,敢在我喜鬼的地盘闹事,要不是看你长的漂亮,老子早晚要扒了你的……”趴在地上愤怒叫骂的妖怪停了一瞬,望着持剑狞笑着朝他走过来的人,又闭上了嘴。
少年的手腕微抬,剑尖堪堪落在喜鬼的眉心。
他笑着倾身,眼角眉梢的戾气横生,语气带着浓重的厌恶:“见到我,不想着跑,还敢往我身上贴,我看你真是活腻了。”
喜鬼感受到眼前的人的杀意,趴伏的身躯抖得更厉害了,嘴也不硬了,开始求饶:“仙君饶命,我错了我错了,饶小的一命吧……”
话虽是这么说,一直攥成拳的掌心忽然散开,孟竹眼睁睁地望着那摊开的掌心里,冒出了一个粉色的……
粉色的爱心泡泡?
少年显然也被这东西弄得愣了一秒,抬手就是一剑,却不料那东西瞬间一散,化为粉色的烟雾钻进了少年的心口。
孟竹的颈边一凉,喜鬼的手指顺着她的肩膀攀了上来,五指成爪扣在她的命门,粗哑难听的笑声在她耳边响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不过如此!不过如此!中了我喜鬼的摄魂咒,还不是任我消遣!”
“我要亲眼看着你和这个丫鬟自相残杀,等我玩够了……然后我们继续准备洞房……嘿嘿……”
看出来了,这是个荤素不忌的老色批,被打了个半死还惦记着洞房的事呢。
孟竹余光瞥见他另一只手的掌心里握着一颗粉红色的珠子,问他:“这是什么?”
“哦……”喜鬼看她一眼,或许是觉得自己已经胜券在握了,好心解释道:“告诉你也无妨,等摄魂珠……”
他话还没说完,孟竹便猛地反手一肘,转身一记重拳砸在喜鬼脸上,然后顺手一把捞过滚落在地上的摄魂珠。
砰地一声捏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