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冬日的延伸,晶莹剔透的冰面将人照得透明的时候,林敬变得神出鬼没起来。章又青的生日恰巧在元旦,跨年那天他也不见踪影。至期末季结束时,他们已有半月没见面,只是在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一月间下了初雪。章又青小心翼翼地问林敬要不要同去看雪,林敬说:“你又不是南方人,有什么好看的?”
但没过几天,林敬又主动来寻她:“你不是记挂着看雪,我们走吧。”久未见面的林敬兴致高涨得反常,对被雪压得沉甸甸的松树枝拍个不停,接着是一阵噼里啪啦的打字声。
直觉告诉她这喜悦并不是为她而来,真正想看雪的另有其人。
“你在和谁聊天?”章又青问。
“没谁,朋友。”林敬下意识地关掉屏幕,用指腹按了按掌心。
“我看见名字啦。快给我介绍。”章又青半开玩笑地说,佯装要夺他的手机。林敬的脸色却倏得沉了下来,重重地甩开她:“你能不能尊重我?这是我的**。”
章又青的笑容僵住了,几乎是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搞不准气氛为何急转直下。她感觉身体轻得异乎寻常,心却重重地直往下沉,灵魂仿佛被挤到半空。
“你在给谁发照片?”章又青质问他,咬牙说:“给我。”
章又青再伸手的时候,林敬一脸狼狈相地打了她:“你管我?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斤斤计较。”脸有些痛,章又青摸了下,在指尖看到血迹。脸上的创口摸起来有些沙沙的,像倒刺;好像沙漠泉眼里长出的一圈荆棘草,也像面包平滑表面上的一层霉菌。人的伤口真的很像霉菌,人的身体在悄悄变质。
她游魂似地从湖边走回宿舍,一头倒在床上。林敬的每一个神情和每一句话都仿佛夹在两三片玻璃中间,虚无缥缈。但那无疑是实际发生的——她的脚仿佛还冻在湖边的松树下。流着泪醒来时是黄昏,一道金线镶在白云间。云层散开后,金线上又多一层浅蓝,像巴斯克的蓝莓夹层。章又青做了好长的怪梦,梦里自成一方世界,形容诡谲。她梦见林敬好言相对地向她道歉,又梦见他聊天框里的女生意外身亡,林敬想借她的身还魂…梦境的最后,她在万丈悬崖边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回头看却空无一人。”
从此林敬就蒸发了,故事的后续是林敬的朋友为她补齐的。原来新生开学时的热忱就早已暗藏着阴谋,那是林敬与他异地恋女友的冷静期。他谈话间含糊其辞,令他十分受伤的“前任”其实从未和他彻底分开过。偶尔联系不上的时间都有了另外的版本:林敬号称忙于跑代码的时间是去天津看那个女生。
章又青心灰意冷地想,她甚至不知道谁是这段感情的第三者。他们表演了一年的爱情戏剧由此散场。
她就是那时开始长成片的湿疹,伴随而来的是失眠。她控制不住地抓挠,身体上的红痕不断扩大,连成一片,痒得她想把这块皮肤撕下来。偶然在窗户上瞥见冷冷的倒影,反光里的苍白人影陌生得像是异世界。那红痕证明这影子在她身上。可怖的情绪像某种啮齿动物啃噬着她,将她变成一洼黏糊糊的苔青色溶液。
随后,章又青可悲地发现,她无力像小说里清醒的女主角一样,在遭遇背叛时坚定不移地大步离开。人的感情并不会随着一方的不忠而陡然消失,恨意中蕴含的感情有时比爱更强烈。她很多时候自身都无法理解自己的行为,她的大脑好像在那个雪天发生了某种病变:遍寻林敬不得后,她居然希望自己能在校园里再次偶遇他。
林敬此前以分手相胁,要求她绝不能将这段恋情透露给家里一分一毫;她也难以启齿地和爸妈提起她的失恋。高中时被传绯闻,爸妈冰冷的面孔和声音仍令她感到危险。与林敬的恋爱也使她并无多余时间与大学同学相处,她在此居然举目无亲。
冰雪消融的春天,章又青向学校国际合作部去往澳洲的项目递交了申请文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