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阳公园的明阳湖湖水若镜,光的反射下,粼粼波光将倒转的天空碎成片状,陈清茵上前一步,脸倒影在一块零片里。
“这湖真漂亮。”黄秀芳站在她的身侧,和她一起朝水面看。
陈清茵:“这不是和禹城的那湖一样吗?”
也是水,旁边围着树。
“你读那么多年书,怎么连意识反作用于物质都不知道?”黄秀芳抬手拍了陈清茵一下脑袋。
“啊!”她捂头,撇嘴,“我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黄秀芳看着陈清茵,忍不住笑:“你这样没情商,以后和男生聊天都聊不下去。”
“这怎么又扯到男生了?”陈清茵扭头看湖。
“这不是你现在要考虑的问题了嘛。快三十了,该考虑一下了。”
陈清茵看着湖对面的另一端:“我心比金坚,只想赚钱。”
黄秀芳也不好催她,只问:“一个喜欢的也没有?”
“……没有。”
喜欢的不可能,可能的不喜欢。
这是一个无解的局。
湖面有风吹过,带着一阵水汽,但却越吹越燥。
陈清茵顿时对这有名的湖景失去兴趣,她向身侧的卖特产的小铺看去,花花绿绿,琳琅满目。
“给你买点东西带回去吧。”
知道黄秀芳会拒绝,她先一步拉起母亲的手,带她走向店铺。
吃的,饰品,各种潮流玩具甚至吃食都有。
陈清茵挑了几件,让老板装起来。
“这是卖特产吗?这不是开超市嘛。”黄秀芳惊讶地指着角落的一个饰品道,“这还卖摩托车的摆件啊?”
陈清茵一下被吸引过去,她拿起那件摆件,整个饰品都是用各种金属螺丝零件做成,虽然很沉,但非常有质感,看上去就是很潇洒酷炫的赛博朋克风。
她看了片刻,当即就拿了摆件去问老板:“请问这卖吗?”
老板是个脖子上带着小铁链的中年男子,他抬头看了眼,哎哟一声:“诶,抱歉啊,这个不卖。”
陈清茵有些失望:“不好意思。”
客人脸上的情绪过于明显,老板倒有些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姑娘,这是我夫人之前给我拼的,我看着喜欢,就给摆店里了。”
他蹲下身子,从某个旮旯角拉出一箱零件来:“你要愿意,这些零件你拿去,去网上找个教程,拼出来的效果绝对不比这个差。”
箱子里形状大小各异的零件堆积,翻着金属质感的五彩色。
“谢谢,我买下来吧?”陈清茵道。
老板却阔气地一挥手:“你全拿去,不要钱!我还得感谢你帮我处理了这一箱垃圾呢。”
陈清茵推脱不过,最后只是拿走了一些零件。
“谢谢老板。”
老板笑哈哈地:“没事,要感谢我,你拼好了拿着摩托摆件来我店里拍个照,我贴在店里,绝对能另外开辟一条卖零件的道路。”
陈清茵笑了笑,说下次看看。
拿了特产,陈清茵又陪着黄秀芳到公园其他地方逛逛,直到黄秀芳说累,要歇歇腿。她们这才到亭子坐下。
陈清茵揉了揉手腕,有些泛酸。
就算只有一点零件,却也重的很。
“你拿那些螺丝回去做什么?”黄秀芳很不解,“这要拿回去可费劲。”
“……就做成摩托车啊。”
黄秀芳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做好了送给妈妈吗?”
陈清茵藏在头发后的耳朵有点烫:“不是!你为什么笑的这么奇怪,我就是做好了摆在自己房间,我觉得刚刚老板那个挺好看的。”
一下子说这么多话。
黄秀芳笑的眯起了眼:“行,摆房间里。”
陈清茵低下头,听着树梢上的蝉鸣声。
吱哇,吱哇——
吵得心烦。
良久,黄秀芳突然开口问:“你在空海市工作也三四年了,你有没有找沈任聚一聚?”
陈清茵盯着自己的指尖:“……前段时间遇到了。”
“你得好好感谢一下他,当年不是他和阿茹,我们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对。
她应该感谢沈任和唐茹。
如果不是他们,她或许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漂泊,更别说上大学,现在还能在空海市工作。
她陈清茵应该知恩图报,恪守道德,对救了她们人生的人尊敬,虔诚。
但是,她却动心了。
对一个身份地位,眼界高低都有着天壤之别的人。
陈清茵不受控制地沉醉于沈任。
…
沈任给了她们钥匙后的一段时间,他没再回过那栋房子。
她和妈妈住在那里的一楼,就像是误入了人间仙境一般,房子宽敞明亮,家具整备齐全,大厅里,还有一架看起来就很昂贵的钢琴竖立,太阳泼上去的时候,闪闪发光。
她趁着还没开学的那段假期,不知日夜地复习功课,就希望参加华大附中开学考的时候,能分一个好一点的班级。
记得入住两周后的一个晚上,她学的昏昏沉沉,便去厨房倒了杯水。
夜晚很安静,月光折过大厅的落地窗,照在那架黑色的钢琴上。
她不由自主地走过去,抬手想去碰那架琴,到一半又收回了手。
“想弹的话,最好明天。”
头顶冷不丁地传来男生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有些吓人。
她抬头去看,意外地看见沈任出现在二楼,正如第一次见面那个姿势一样,撑着栏杆向下看。
“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要碰的。”她抿唇道,“而且我不会弹钢琴。”
沈任挑眉,身上闲适自在的气质让她忍不住地想逃。那是她一辈子都可能拥有不了的状态。
可下一秒听到他说:“那刚好可以学啊,道歉干嘛?一楼租给你们了,使用权归你。”
他顿了片刻,声音低了点:“但二楼还是我的啊,出了点意外,我可能最近晚上要回来住一段时间。”
她点头,就见沈任松了口气:“那行,我尽量晚点,等你们睡着了回。”
“不过到时可别把我当什么室内抢劫的啊。”
她心底不知道怎么就突然有什么扬起来,痒痒地。
许是沈任那放松的状态让她也生了胆子,她抬头去看二楼的男生:“你早点回来吧,太晚回来有偷菜的嫌疑。”
沈任意外地垂眼,看着她正经的样子。
他应答:“这可是你说的。”
…
一个下午的时间很短,陈清茵带着黄秀芳在外面吃了顿饭就回了出租屋。
看着女儿给她铺好床,记得她怕热,换了一个更薄一点的毯子。陈清茵细心的模样让黄秀芳很欣慰,女儿长大成人了。
“今晚真的不和妈妈一起睡吗?”她问。
陈清茵给她比了比床铺只容一人的宽度:“那我今晚得滚下床。”
黄秀芳无奈。
收拾好床,陈清茵抱着薄被去了外面的沙发。
她今晚准备在这儿睡一晚。
这个沙发是房东为了让屋子看起来更有性价比,随意搭配的,躺上去硬邦邦的,硌得她翻来覆去睡不着。落地风扇呼啦啦地吹,陈胜华,便利店,翻译工作在她脑子里发了疯似的转圈圈。
陈清茵郁闷地转身,瞥见小圆桌上装着零件的袋子。
两秒,她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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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秀芳起来的时候,恰好碰到陈清茵躺下。
“起这么早?”黄秀芳很惊讶。
陈清茵不好意思说自己才打算睡,只好起身:“嗯。”
她给妈妈买的是上午10点的车票,现在不过早上六点。
“你回屋再睡会,我给你下碗面条。”
陈清茵也困得很,点头去了屋里。
勉强有个精神劲,吃过早饭,陈清茵便把黄秀芳送到了地铁站入口。
大门前,黄秀芳向她摆手,道:“别累着。”
陈清茵微笑着点头,却被妈妈一把抱住。
“累了也可以找人靠一靠,没有人是金刚不坏之躯。”
陈清茵回抱,点头。
确定妈妈上了车,陈清茵回出租屋洗了个澡,换了一身衣服,无袖的淡绿色上衣称得她皮肤白的发光,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她还是拿了件短外套披上。
沈任给她约定的时间在下午两点半,陈清茵吃过午饭,又心不在焉地拼了会儿零件。
她其实不擅长手工,但沈任很擅长。之前在高中手艺比拼的活动,她见过他拼的金属蜘蛛,也是用这一堆杂碎的螺丝螺母做成的。
看了眼时间,她拿起背包,扫了辆共享单车去了沈任的医院。
今天医院的人还是格外多,陈清茵穿过大厅,却敏感地察觉到些许与以往不同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
可一回头,又没看见有谁在看。
果然不能通宵,感官全都错乱了。
陈清茵心里唾弃了自己一句,向沈任的诊室走去。
今天主要是把之前的封在牙髓腔里的药物处理干净,在封上相应的根管消毒的药物。
一进门,便听到沈任微哑的声音:“躺下吧。”
完全没有任何的招呼,上来就直奔主题,陈清茵放下背包就在诊疗椅上躺下。
沈任还在一边整理器械,陈清茵扭头,默默看着医生修长的手指捏起一个又一个冰冷的仪器。
沈任的手指又长又极具骨感,看着就很灵活的样子。想起她那还未成型的手工,陈清茵不由叹了口气。
“怎么,现在是见到医生就烦了?”
沈任端着托盘坐下,轻哼一声,道,“还是见到我?”
“没有……”
“谅你也不敢说出这话。”沈任勾起嘴角,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拿出一只还未开封的唇膏,“涂上。”
陈清茵虽然疑惑,还是接过。
“今天疗程比较长,你一直张嘴的话,嘴唇会干。”他指了指自己的唇瓣,笑道。
陈清茵捏紧唇膏,回以微笑。
护士送来了今天的药物,他们开始今天的疗程。
今天的治疗确实花了很长的时间,因为她的牙根有些复杂,时间便更久了。
看着沈任认真的眉眼,纵使鼻端是刺鼻的消毒水味,她的心里却很安定。
阳光偏离一侧,终于结束,护士扶住陈清茵的胳膊,陈清茵才动弹了僵硬的脊柱,缓慢地起身。
“谢谢。”
陈清茵向护士道谢。
护士是个很年轻的女孩,看向她的目光亮晶晶的,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对陈清茵道:“请问,我能和你合个影吗?”
“啊?”陈清茵有些意外。
护士羞涩地低头:“我就是觉得你好漂亮……”
陈清茵愣怔,下意识转头看沈任。
对方漆黑的眸子看着她,对她露出一个笑,怎么看着却有点骄傲的意思。
不知道在笑自己还是为她高兴。
陈清茵连忙扭头,对护士道:“好。”
护士欣喜地打开相机,和陈清茵合拍一张。
疗程结束,陈清茵便去大厅交钱。
正打开某蓝色软件要付钱,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陈清茵吓了一跳,回头看见一群人拿着手机满脸兴奋。
她往边上退了一步,满脸警惕和疑惑:“你们要做什么?”
其中一个男生上前一步,翻过手机,将屏幕面对她:“你好,请问你是这张照片上的本人吗?刚刚我的朋友在大厅看见你了,所以……”
陈清茵听不清男生在说什么,手机屏幕印出清晰的live图——明亮的便利店内,女生长发披肩,发丝柔顺,眉眼间透着如烟般迷人的气质,她正低着头,白皙的手指握着笔,专注地看着桌面的文件。
照片下,名为LI的用户写道:“夜色里的惊鸿一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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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分明是那位经理来便利店的那晚。她恍惚间看见的白光不是车的前照灯,而是相机的闪光灯。
围在她身边的一群人说了很多话,什么“账号”,什么“合照”,但陈清茵都听不见去,脑中像是有张鼓面一般闷闷鼓动,连带着心口发闷。
这个“LI”他加了地址,左下角,小区所在的位置如大头针般刺在她的眼里。
她深藏多年的庇护地,被撕裂在大众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