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陈胜华不在附近后,陈清茵紧绷的神经放松些许,却依旧不敢掉以轻心。
他就像暗中的鬼魅一般,飘飘忽忽不知来源,在你松懈的那一刻就会扑上来咬住你的脖子。
她开始带口罩和无度数的眼镜上下班,会在便利店上班的时候有些神经兮兮地看向店门口外走过的黑影,反应剧烈。
“茵茵姐,你咋啦?”
店员递给她一瓶果汁,有些担忧她的精神状态。
“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了?”
陈清茵接过果汁,稳了稳心神,笑着摇头:“没,只是最近看了部鬼片,有点怕黑。”
“这么巧!我也看了鬼片,最近刚刚上映的,我看了晚上都不敢一个人上厕所,都要拉着我家猫陪着。”
陈清茵听着店员继续说电影剧情,一边拧瓶盖,盖子很紧,指关节都绞白了也没撼动半点。
带着口罩在冷气中,呼出的热气很快就把眼镜片蒙了一层雾。
戴着眼镜真的很不习惯,她摘了口罩放在一遍,才抽出纸打算擦擦眼镜,一只手就握住了她手中的果汁瓶。
“我帮你。”
陈清茵愕然抬头,是一个约莫三十五左右的中年男子,方正的小麦色国字脸上架着一副眼镜,是一个放在人群里就找不出的长相,但是身上的书卷气倒为他添色不少。
陈清茵没有松开果汁,稍一用力就收回了拿着瓶子的手,婉拒:“谢谢,不过不用了。”
她多抽了几张纸覆在瓶盖上,手指收紧,多用了几分力,衔接处发出细微的咔哒声——拧开了。
男子笑了笑,似乎对她的行为感到很有趣。
“你好,我是附近ONLY愉悦的,我叫李斌。”他从钱包里取出一张名片,递到陈清茵的面前。
陈清茵抬起眼,视线从名片上“艺人经理”四个字转到李斌的脸上:“您有什么事?”
李斌笑了笑,没把手伸回去,而是将名片放在收银台的桌面上:“刚刚一进门就注意到你了,气质拔群,和这里格格不入。”
他左右看了眼,似乎很不解她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工作。
“我在这里工作,当然会出现在这里。”
陈清茵大抵也知道了他的来意——因为她的脸。
李斌见她也不顺着自己的话发问找她的原因,只好自己开口:“小姐,我真诚地邀请你加入我们公司,当一名网红,可比在这儿辛苦一个月赚的多。”
陈清茵不为所动:“不用了,谢谢。”
对方不死心,继续诱惑:“小姐,我工作这么多年,很少遇到你这样气质独特的美女,我有预感,只要我们合作,你一定能火出圈,前途不可估量啊!”
陈清茵和此刻激动得脸颊发红的男人没有一点共鸣:“抱歉,我只想过自己的生活。”
李斌看着柜台前陈清茵毫无情绪的面庞,心中遗憾焦躁不已。他看了她很久,对方只是低头在看桌面上的材料,外文的字体密密麻麻,像是细虫一般堆积缠绕。
陈清茵是一点都不在乎他说了什么。
“买单!”
李斌把手里的饭团向柜台上一放,完美的三角形饭团破坏了稳定,有些扁圆。
店员上前要拿饭团扫码,却被李斌躲开了,他指着陈清茵道:“她来给我算。”
店员撇嘴,到储藏室去了。
陈清茵沉默地起身,拿了饭团扫码:“15,现金还是扫码。”
李斌打开付款码伸过去,试图挽回对方:“小姐,你再考虑考虑,这是个改变阶级的机会……”
“先生,”陈清茵抬眼,森森的眼眸如黛山上的雾霭,“要袋子吗?”
李斌气得跳脚,鼻孔剧烈收缩着,但又不肯放弃眼前一定能让他作品出名的缪斯。
“不要!”他道。
陈清茵把饭团往柜台边上推了几寸,示意他拿走。
“我还会来找你的。”
李斌拿了饭团就往外走。
陈清茵叹口气,坐下,继续翻材料。
店门外似乎有辆车驶过,她没听到车轮碾过路面的摩擦声,余光却闪过惨白的亮光,眨眼间就消失不见。
陈清茵扭头,什么也没看到,便低头翻译了最后一段文字。
店员拿着货从门后出来了,对正埋头工作的陈清茵道:“那人走了啊?”
陈清茵嗯了声。
“诶,茵茵姐,你对他说的就不心动吗?听说这个赚钱可简单多了啊。”
陈清茵收了笔,到货架边一起帮她把临期的食品收到箱子里。
“哪有什么简单的不简单的,我不适合,不是自己能力范围的事,我办不到。”
她直起身子,把额角的碎发拢到一边:“时间差不多了,可以下班了。”
“真是!茵茵姐你就想着下班。”
——
秋天越来越近,天气却反常得越来越热,空海市的气温攀升,已经到了离不开空调的地步。屋外阳光晃目,照进室内一片明亮,黑暗无处寻藏。
洗手台前,陈清茵张嘴向镜子瞧,炎症好像已经下去了。
可以进行下一步疗程了。
她出了洗手间,在布艺沙发边上坐下。
手机滑倒那个名字,她打开。
陈清茵:【沈医生,你今天上班吗?】
沈任:【难得患者能主动,那肯定上。】
沈任:【不过,得下午四点后。】
自动脑补了沈任的语气。
陈清茵回了个“好”。
天气炎热,她便换了一件无袖背心,拿了纸笔开了电视。
今天是周末,公司放了假,难得休息,陈清茵往沙发上窝着看了部意大利电影,在本子上记了些语法和出彩的句子。
意大利语她学的差不多了,能做到流畅阅读了。等学完意大利语,她还准备学拉丁语。
只有学越多,她的选择才越多。
几个小时后,片尾声响起,手机铃声也一同闹响。
是妈妈。
陈清茵接起电话。
“喂?”
那边声音很杂,似乎在大马路上,几声车驶过簌簌刮过的厉响将黄秀芳的声音吞去大半:“茵茵,妈妈在空海西站……,现在不知道怎么走了,你有空吗?”
妈妈来她的城市了。
心下一震。
陈清茵匆匆换了衣服,打了专车去空海西站,终于在北出口站附近找到提着编织袋的黄秀芳。
“妈!”
顾不上因为四处奔走而滑落肩头的薄外套,陈清茵冲向马路对面的中年妇女。
黄秀芳转过头,布满风霜的眉眼依稀可见当年的风采,细看,母女俩的眼睛几乎一模一样,平行双眼皮,眼型微翘,眼尾却下垂,睫毛浓密,一双深瞳蛊人。
此时,母亲眼底含笑。
“茵茵。”
陈清茵伸手接过黄秀芳手上的袋子,露出小孩般的娇嗔:“你要来怎么不提前告诉我!”
“想着给你个惊喜,没想到到成了惊吓了。”
黄秀芳将她的外套拢好,又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了一番,微微瘪着嘴:“瘦了。”
短短两字差点让陈清茵的眼底决堤,她眨眨眼,狡辩:“现在都流行瘦美,瘦点好看。”
“骷髅精有什么好看的?也就只骗骗唐僧。”黄秀芳不赞同陈清茵所谓的时尚观念,“妈在这多待几天,把你养养。”
陈清茵差点就脱口而出好这个字,但一想到陈胜华不知道还在哪个地方飘着,她实在不敢让妈妈待在这个危险的地方。
陈清茵心底沉重起来,看着满心欢喜的妈妈,她支吾道:“可能不行,我们房东不让带别人住在那里,要不然算违约。”
黄秀芳笑容淡去,忧愁道:“自己的妈妈又不是外人,房东连亲人也不让住吗?”
陈清茵不敢看妈妈忧伤的眼神,低下摇了摇头。
黄秀芳长长地叹了口气:“好吧,那你帮妈妈买张票,妈妈明天就走。”
听着母亲的话,陈清茵心都要碎成粉末。她死死地咬唇,默然点头接下亲自送走妈妈的任务。
黄秀芳看着陈清茵的模样,便知道她心底不好受。她上前一步抱住陈清茵的肩膀:“伤心什么?后面又不是见不到,等你后来放假了,和妈妈天天腻在一起都行。”
“妈……”
陈清茵知道,黄秀芳其实是一个很柔软,有的时候甚至可以说脆弱的人,但在陈清茵的心里,她一直是最勇敢的人,十年前她能鼓足勇气把自己带离那个吃人的家,现在她能一个人默默买了高铁票,坐了5个小时的铁路到空海市来找她。
妈妈是最好的妈妈,是唯一的妈妈。
坐出租车回到出租房的时候已近中午,黄秀芳的脚刚碰到出租房的地板便开始围着围裙在厨房忙起来。熟悉的刀切到案板声,热油滋滋炸泡声,还有水龙头的哗哗声,一切的声音和味道都让陈清茵感到无比安心。
她微笑着靠在门口看了片刻,挽袖要去帮忙。
手还没有碰到水,就被黄秀芳一把拍开:“边上去,别被油崩着。”
陈清茵刚想撒娇,就听见妈妈阴沉沉的声音:“还有,柜子和冰箱都是一堆速食,这那有营养?啊?陈清茵,身体不想要了是吧?”
喊全名了,大事不妙!
“那妈妈你忙!我,我工作还没做完呢。”
真庆幸自己现在的工作还能带回家,还能调用以前学习为重的借口。
陈清茵又被迫加班。
“来,吃饭了!”
饭桌上,熟悉的家常菜散发着比大餐更诱人的香气,陈清茵坐下就开始吃。
“果然是没好好吃饭。”黄秀芳无奈。
看女儿清瘦的身子,黄秀芳越来越担心,也顾不上吃饭就开始拉过一边的编织袋念叨:“这里面有你爱吃的小菜和零食,还有妈妈包的一点粽子,你自己早上就蒸点带去当点心吃,分同事也可以……”
对妈妈的唠叨陈清茵从来不嫌烦,但她还是心疼妈妈的胃,点头打断:“记住啦,妈你先吃饭吧。”
“行行行,先吃饭。”
陈清茵:“吃好了下午我……”
她突然止住,本想着下午带妈妈去附近的景点走走,但她好像约了沈任下午四点的号。
“下午怎么了?”黄秀芳看向突然噤声的陈清茵,问。
“没事……就是想下午带你去附近走走。”
陈清茵犹豫两秒,还是决定放沈任的鸽子,毕竟妈妈难得来一次。
黄秀芳说想去东阳公园看看有名的明阳湖,陈清茵便让她休息一小时再出发。
等黄秀芳在床上躺下,陈清茵小心掩门,到厨房打开手机。
半个小时前给沈任发的信息还没有回复。
她盯了界面半分钟,发了条短信:【在吗?】
两秒后,电话直接打了过来。
界面上大大的两字:沈任。
陈清茵吓了一哆嗦,急忙接通,小声道:“喂?”
沈任似乎点了外放,听筒传来的声音有点飘忽:“有急事就直接给我打电话,发在吗可找不到人。”
“那你不是看到了吗?”陈清茵道。
沈任笑了声:“行,什么事找我?”
看来沈任消息只看了一半,陈清茵便再把今天下午要带妈妈去景点玩的事情再说一遍。
说完,她小心翼翼地补充:“我和妈妈好久没有见面了,所以这次我……”
“嗯,理解。”沈任说得很轻松,“那我把明天空出来就行,还以为什么大事呢。”
陈清茵不由得抬起另一只手抚上脖颈后,声音很轻:“看你们医院公众号的资讯上不是说你要去隔壁市参加什么会议吗?你明天不是……”
她听见电话那边的一声笑,稍纵即逝。
“邻市而已,”沈任道,“远不到哪去。”
“嗯……”陈清茵应得有点为难。
“明天肯定能让你准时就诊。”
他道。
“玩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