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衍失踪八天后 第4章 第 4 章

我再醒来时，早已回了寝宫。殿宇内药材的气味浓得呛人鼻息，我不禁咳出声来。

母妃霎时抱上我，望着她焦急的模样，我尽力展开笑容。

饶是大殿内药味浓重，我还是闻到一丝未能掩住的血腥味。我摸上母妃的手，看见她手上缠绕的细布：“这是怎么了？”

“你不能近魇婆庙。我寻了好久才翻到前朝书籍上的法子，用亲缘的血喂你，这才让你醒了过来。”

我意识模糊，这才想起来我昏过去之前在魇婆庙内。李衍告诉我他在魇婆庙做了八天的梦。可在我沉眠的这几天，我什么梦也没有做。我似乎是转瞬之间就到了数天之后，之间的时间消弭在黑暗之中。

李衍又去哪儿了？

听我问起李衍，母妃立即变了脸色：“那东西不知好歹，被我鞭笞二十。隔日就向皇上上疏，自请了封地，过了晌午就要往晋梁城去了。”

母妃还说：“鹤昌，你的身子愈发弱了。”

在我和李衍讲起小时候的事时，我还有些话没有说完。幼时母妃虽然也不怎么待见李衍，但也没现在这么偏颇。到如今我成为母妃的掌中珍宝，中间的转折是我生了一场大病。

这场病来势凶猛，去得也奇。自我好了之后，我的身子大不如从前，完全没有正常小孩该有的体力，得病也愈发容易。我总觉得，母妃是怕我早逝，才加倍地关爱我，也因此无暇顾及李衍。我也觉着我活在世上，能活一日算一日，没什么有深度的志趣，只想荣华富贵活到死亡。

母妃又落下泪来：“在你昏迷这几日里，母妃发了愿。若你好了，定要将你的亲事早早定下来。母妃想早些看你拜堂成亲，有夫有子。夫家你也不用担心，母妃已为你将人挑好了。”

闻言，我静静将脸贴在母亲布着血痂的手掌，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我知道，母妃很爱我。她是太爱我了。

但我是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李鹤昌。母妃甫一离开，我就迅速掀开被子下床，自己找了衣服裹上。小雀哪里敢拦我，直叫道：“我的祖宗啊！你要做什么要不必折磨自己的身子。”说话时我正在对着镜子试图把我的长发绾起，但我自小有人服侍，还是不太知道怎么梳一个简单的发型。小雀认命般走过来，替我梳起头发，又替我将衣服理了理，防止灌风：“公主要去找皇子殿下？”

知我者莫如小雀。

小雀哭丧个脸：“皇子殿下都要去晋梁城了。公主跑这么远去也不会受责罚。小雀却要死无葬身之地了。”说到最后，她哇哇大哭起来，又从自己的袖袋里一股脑地往外掏东西，“这是上月发的月钱，这是家书，这是我今早从小厨房里贪下来的绿豆饼，本来准备当夜宵吃的……公主请托一人帮我都给宫外的叔叔吧。”

她哭得那么吵闹，我刚好的脑袋险些又要晕起来。我忙捂住她的嘴：“你帮我，我带你一起走。我保你。”

她眨巴眨巴眼睛，终是点点头。

屋外传来通报声：“中书令之子贺浔参见殿下。”

这个贺子稚！

我和小雀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里满满的惊吓和愤怒。我直往床边走去仰倒，小雀跟着我手忙脚乱得给我拆头发，又得跑回去开门。一番动作下来，我累得气喘吁吁，气血上流，面色红润，哪里有大病初愈的样子。

贺浔轻勾起唇角：“殿下康健了许多，想必不日就能完婚。”

“完婚？你也知道我要成婚了？”

“殿下还不知道？”

难道母妃已经把我的婚约昭告天下了？那我更得赶快逃了。我摇摇头，又点点头：“母妃只告诉我我定下了婚约，却没有告诉我我的夫婿是谁。”

“原来是这样。”贺浔眉眼微弯，眼瞳盛星，笑意轻浅，像一块流着润光的羊脂白玉，“殿下会想知道，驸马是谁吗？”

这下我斩钉截铁地摇头：“我才不想知道，总归不是我喜欢的人。”

他愣了一下，片刻后轻轻扯起嘴角，仍旧维持那般温和的笑容，只是眼里似乎寂寂没了星子，他又道：“原来是这样。”

我看着窗外的日光，炽盛得刺眼，心知已到了晌午。李衍要在晌午后动身，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再看看眼前不知道为什么陷入沉默的贺浔，愈加焦躁，出口催促道：“我该用膳了，不留你了。你也快回去吧。”

“是，殿下。”贺浔终于动了身子，语调那般恭敬。我却觉得有什么不对。

想想也是，进宫并不是容易的事。他费了气力来探望我，被我三言两语就打发了。纵然刻薄如我，也不免有点心虚。

望着贺浔离开的身影，我突然叫道：“一满现在是那群兔子里最胖的一只，你记得常来喂它。”

我同他说话，从来没有他不答的时候。此时他已经行至殿门，还是回过身来。但不知为何，他的头只偏了一半，目光并不落在我的方向。晌午刺目的浓光将他的侧影晕开。他只留下一句温吞的言语：“殿下心里还有子稚。”便转身离开殿门。这莫名其妙的一句，也不知算不算对那小兔的应答。

不管怎么说，贺浔走了。日头已至中天，我得抓紧时间了。

小雀早打探到李衍的队伍在何处。父皇允了他封地，也按例赐给他侍卫婢女和一堆财货。我和小雀都穿着青色暗花裙，发挽双髻，正是最普通不过的婢女打扮。管事的嬷嬷走来走往查验人数，到我们这停住了脚步。我和小雀心虚地低下了头。

“自知长得丑，还晓得低头。当初怎么被选进宫里来的？”嬷嬷冷嗤了一声。

不怪她说话刻薄，我和小雀为乔装打扮费了不少心思。小雀脸上十个大痣个个长毛，我左红一片右紫一片，上青一片下还黑一片，拟成天生的胎记。总之叫旁人不敢细看，也辨不出这是煦宁宫艳极一时的鹤昌公主和她的贴身侍婢。

小雀笑了一下，脸上长毛随之抖动，看得那嬷嬷一阵恶寒，她摸上嬷嬷的手，要不是那手里冰冰凉贴了块银锭子，嬷嬷都得喊“非礼”。

“我们姊妹俩原是煦宁宫小雀姑娘手下的，和小雀姑娘有些亲缘关系……”

那嬷嬷掂了掂手里银锭重量，勉强道：“既是小雀姑娘的人，我们也该照拂些。也合该是你们走运。贵妃娘娘吩咐了，皇子殿下正是静心读书的时候，不宜有美婢妖童，让我们选几个丑婢前去服侍。你们两个，跟着走吧。”

宫中贵妃只有一位，自然就是我母妃。到了这时母妃还使了些小手段磋磨李衍，我不免叹了口气，这是把我也给磋磨了。

这还是我醒后，第一次见到李衍。

他和那段醉生梦死的岁月已截然不同，重新回归了往日的气度。望着那熟悉的举止，我这才真真切切感觉到我的皇兄回来了。

他受了鞭笞之刑，每晚都要换药。我与小雀到底是塞了银子的人，不用替李衍上药，只需在一旁捧盘。但我连这等小事都未曾做过，不过略举一会儿胳膊就微微颤起来。我只能暗自祈祷李衍不要注意我这里的动静。但他许是换药疼痛难熬，无意四望，很快就看见了我。

我总不能在这刚出京城时就被认出来吧，好歹至少在半路啊。我有些慌神，胳膊就更颤了。

李衍叹了口气：“累了便放下吧，不妨事的。”

话音刚落，我就放下了盘子。却见我左右几个侍婢都当是主子的玩笑话，没一个有动静的。我尴尬至极，想了想又把盘子举起来。

我显然是做了个蠢笨的举动。

李衍看向我，问我叫什么名字。我故意粗哑着声音道：“奴婢名唤小叶。”

他又让我走近些。

走得近了，我也得以觑见他**着的脊背上密布的笞痕。母妃下了重手，那道道伤痕泛着淤紫。我看了一眼就匆匆移开视线，不敢再看下去。

他亦在看我，他看了我许久，就在我以为我暴露了的时候，他道：“吾行路途中借宿臣子家中，恐有结党营私之嫌。你们两个时时跟在吾身边，也好将来需自证时，多两张口舌。”

他看似随意一点，正正好好点在我和小雀的位置上。他这么一说，我便知道，果然还是暴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