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时间,沈泠背包里的饭也没有拿出来吃,她什么胃口都没有,孤零零地坐在座位上,费了好大功夫才收整好座椅。班里的人不多,很多人去校外的饭馆吃饭。在她愣神的时候一声巨响把她拉回现实,教室后门被踢开了,一个男生气势汹汹地站在门口,很多人不明情况盯着那人看,而他早有准备似的直直盯着沈泠。
“你出来一下!”
“我?”沈泠不知是何情况,如果是和以前的恶作剧一样她有信心躲开,可这个人的样子让她感觉并非如此,那人站在门口,神情凝重。她克制着,尽量保持冷静,起身迈开步子已经耗费几乎全部的气力,迟钝地绕过他出了门。
在楼梯拐弯处,男生一脸严肃,语气也毫不客气,“我问你,昨天晚上你和江黎什么情况?”
这一天她已经不知第几次被问到这样的问题了,眼前的这个人又要找她什么麻烦。
“我,我跟她什么事也没有……”
“江黎昨天放学后给你补习完就再没有人见过她!今凌晨才在垃圾场附近找到……”他的声音有些哽咽,迅速低下头应该是掩饰泪水,那一瞬间沈泠突然感觉很抱歉。
“她这几天都是留校给你补课吧,沈泠同学?”他的话让她一时间感觉心虚,不敢看他,怯生生地回答:“是,是的……”
“然后呢?”
“没有,没有了……”
“没有?你跟我说没有,”男生突然揪住她脑后的头发,伤口一下子被撕扯,疼得她眼泪直打转,“那你跟我说你头上这是什么情况!啊!你说清楚!”
一个人影跑上来,看样子在暗中观察早有准备,抱住那个男生,“哎你冷静点!你先松开!冷静点!”
“你让我怎么冷静!我妹妹还躺在医院里生死不明你告我冷静!冷静有屁用!”
那个男生站在他俩中间,拦着正在气头上的那人,“行了行了先别说话。那个,同学,你先解释一下你头上是怎么回事儿吧。”
“我,我在路上摔的……”
“呵,摔的?你再给我摔个看看!”
“江岩!你冷静点!警察会查清楚的!”
男生攥紧了拳头顿了会儿才再次开口,“我告诉你!我不会放过你的!我会搞清楚!你等着!”
另一个男生满是抱歉地看了看沈泠,丢下两字“抱歉”转身去追那人了。
沈泠无助地靠着墙,明明空无一人却忍不住四处张望,不安和恐惧在她脸上表现得淋漓尽致,头上被扯开的伤口生疼,眼眶也已湿润。
沈泠很想知道江黎的事,可没有人愿意告诉她,也无从查知。小个警察又找她做笔录,她知道那些话对查案并无什么益处,被车撞这回事也没有人在意。
零星地听得些传言,那天早晨坏人自首,是个三十岁出头的男人。后来她还知道江黎从重症监护室出来了,是江岩找她时得知的,当然江岩并非为了告诉她消息而来,他还是怀疑她跟他妹妹的事有联系。不知是不是因为他听到了学校里的传言,是她把坏人招来的,才会对她如此执着。
他的怀疑不无道理,她头上的伤口他也敏锐地捕捉到了。她没有包扎,就让那道口慢慢好。她不敢回想那天江黎的遭遇,难不成她真的是替代了自己成了受害者,真的如那些人所言自己是个灾星。
接连几天的小雨,沈泠对这看似永无停歇的雨季充满了厌恶,从胃里翻上来的恶心。雨幕中发生了什么都尽数被洗刷掉,阴暗嘈杂的角落里更不知会有什么,雨成了同伙,恶意横行罔顾人命。
终于到了周五天微微放晴,下午她跟新接手的班主任老师说身体不舒服要请假回家,老师狐疑的眼神险些让她露馅,好在她之前从未旷课逃课,老师最后还是批准了。
微弱的太阳光还未完全驱散雨日的阴霾,空气中雨过天晴的味道,干净而清新。沈泠深深吸了一口,郑重得像是一种仪式,虔诚地要把天地动容。她小跑着到了医院,手里攥着张纸条,记着江黎的病房号,是她被罚站在办公室门口时偷听老师们谈话得知的。
铺面而来的味道陌生且刺鼻,沈泠没有来过医院,生病什么的母亲都会从家里的药箱里拿对应的药给她,每次都很管用,她甚至有些怀疑母亲以前学过医生护士类的,但转念想想母亲那样大大咧咧格外粗鲁的性格,还是破灭了这个想法。
医院里有外面很少见的电梯,沈泠没坐过也不敢坐,绕到走廊尽头爬楼梯上去,相较于一楼安静了许多,她慢慢冷静了下来。
刚迈出的步子快速收了回来,沈泠小个身子完全藏在了楼梯间,过了几秒探出脑袋看到江岩开门往返方向走去,不知干什么去了。
等确认人走了,沈泠悄悄走过去,趴在门口,应该是江黎母亲,背对着门坐在床尾。
她脑海中无数次做了最坏的想象,江黎可能是什么摸样,可眼前病床上的模样还是让她揪心。江黎身上插着管子,多处淤青,脸上的伤口触目惊心,眼睛闭着像是睡着了,乖巧得一看就是个好女孩。
沈泠双手攥着皱皱巴巴的衣角,不知如何是好,她想摸摸她的手,告诉她坏人已经被抓到了,已经安全了。可伸出的手怎么也碰不到她,就像那时候一样,她没能帮到她,她帮不了她……几分钟的功夫沈泠再难以待下去,转身低着头快步走向楼梯。
江岩从楼道另一头走过来,看到一个身影消失在楼梯口,感觉有些眼熟,他突然意识到什么,快步冲到病房推开门,好在妹妹没事。母亲看他心急的摸样还有些许的不解,他坐在妹妹床前,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只敢在妹妹睡着的时候来看她,不然会吓到妹妹。她怪他恨他讨厌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她以前很黏他,也总是欺负他,可现在看他的眼神里只有惊恐。
母子俩相视无言。
他该去接她的,要是去接她,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都怪他。
片刻后,医生和护士进去,没一会儿江母和医生一起说着什么向走廊另一头走去。
没多久一个戴口罩的护士推门进来,江岩随即拭去了泪珠。护士说是江母让他去医生办公室,要商量给江黎做手术的事宜。他不放心妹妹一个人,一般都是他和母亲轮流守在病房,可看护士的意思还挺急切。父亲去了警局,医院里的事都是母亲和他商量再告知父亲。思索片刻再三跟护士确认妹妹状态稳定,特意叮嘱留下护士在病房内才离开。
空荡荡的走廊他走了很久,他多希望这条路没有尽头,而不用思考妹妹接下来的人生,脑海里一团糟,他宁愿父亲当时臭骂一顿狠揍他一顿,要不是他当时没有去接妹妹,也不致发生这样的事,他有多后悔就有多恨自己。
沈泠坐在住院部楼下的长椅上,护士推着年迈的病人,妻子搀扶着丈夫,轮椅里蜷缩着幼童。生和死,年龄长短在这里也模糊了界线,生命那么脆弱,她什么用处都没有,连帮助了自己的同学都救不了。
一个男的走向另一侧停着的车,沈泠侧目时正好注意到他停在车前,对那个身影,突然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堵在心口,那人坐上后排座位,她看到那辆车的车牌号,心里默念了一遍。
不知哪里发出的异响,几个护士从身后匆匆跑过,她站起身发现远处楼下围了很多人,她认出了跑过来的江岩,不好的预感在蔓延。江岩冲过他们,扑倒在地上,几个医生和护士围在一起,他们挡住了地上的人,却挡不住地上蔓延出的血,和盛夏的阳光一样刺眼。
沈泠像一个旁观者一样默默注视着,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嘶吼声,哭喊声,私语声,鲜亮的血色,嘈杂的人群,一切都慢慢泛白,曝光,变得模糊不清。
江黎当场死亡。那些血没能回到她体内,她也没能再回到原本的生活中。这次,真的是什么挽回的机会都没有了。
犯人请了当地最好的律师,江家不满犯人十年刑期提出诉讼,势必要处死犯人。这场□□案演变为命案,一时间在当地议论纷纷。
与此同时沈泠的生活也不再安宁,很多人都认为江黎的遭遇跟她脱不了干系,看她的眼神就像看□□犯,她总是从自己的抽屉里和座位上发现不明物体,恶心甚至是惊吓到她,连老师都在课上故意刁难她让她难堪,她像一个异类,被排斥被厌恶着。
母亲更是漠然,听闻传言后非但没有关心她心里怎么想,反而为这个家有她这样的人存在着而感到羞耻,对她有意无意地找茬,处处针锋相对。父亲无奈地叹口气,趁母亲不在时解释道她也是因为在外面听得别人流言跟别人解释吵架才会这般气愤。
沈泠若无其事地点点头,憋着眼眶里的泪躲到房间里才敢嘘声哭出来。
江黎死后的第五天,沈泠放学一个人走在路上。最近总感觉身后有人跟着,该找上门的人还是找来了。她故意绕远还是没能甩掉跟踪的人,不知怎地绕到了水边,桥面上背后的脚步声愈发清楚。不论是谁,终于来了。
回头一看是沈榕,这让她始料未及。
“我问你,你跟江黎的事有没有关系?”
沈泠躲闪着目光,她没办法说一切跟她没有关系,没办法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
“别跟我说瞎话,江黎出事那天晚上你一夜没有回家,我跟爸妈说你去同学家,可你那天晚上到底去哪儿了?”
“我……”一阵沉默。
“你说呀你!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你是聋子还是哑巴还是傻子!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骂你说你坏话你不会骂回去呀!有没有关系你不解释谁会知道!什么都不说谁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沈榕看着依旧沉默不语低头不知干嘛的沈泠,心里更是气愤,出手抓着她的肩膀晃,“我问你呢你说不说!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是包庇□□犯还是有什么!你认识那个坏人还是怎样!”
沈泠躲闪着想要挣脱,被沈榕一步步逼近护栏,一个没站稳跌了下去。
沈榕惊慌失措地站在原地,水下什么动静都没有,望向周围此时没有人也没有车辆经过,她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犹豫了足足两分钟,狠了狠心朝家的方向跑。
那个夏天闹得沸沸扬扬的□□案,最终以受害人江黎跳楼自杀身亡,罪犯入狱画上了休止符,但流言远不止此。
沈泠被传与□□犯有瓜葛,在江黎死后受不了良心的煎熬,愧疚跳河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