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的“咚咚”声刚落下,没过几秒,那扇厚重的半圆形木门就被缓缓推开了,一位健壮的妇人出现在门口,正是艾蜜莉的妈妈。她身着一袭深色短袖格子裙,看上去大约三十出头,而那鲜艳的红头巾更是为她减龄不少。一头枫糖色的卷发与她女儿如出一辙,母女俩的相似之处一目了然。
“哟,我的乖女儿回来啦!快瞧瞧,你的毛毡鞋都脏了呢!”一看到女儿回家,艾蜜莉妈妈便满脸笑容地迎了上去。话音刚落,她便注意到女儿身边还站着几位好朋友,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欣慰之情。接着,她像点名一样地说道:“绯亚!沫沫可!露希耶……咦?怎么没看到那个高高的、棕头发的瘦瘦男孩呢?”
“阿姨好,他死了。”露希耶话音刚落,艾蜜莉妈妈的脸色就变得复杂起来,“哎哟”了一声。团长见状,连忙补充道:“开玩笑的啦。拉菲啊——他只不过是个喜欢玩失踪的臭男人罢了。”
此时,阿莱克正站在艾蜜莉身后,两人之间保持着大约一人的距离。刀魂站在阿莱克的右侧,如同麦田中孤独的稻草人,静静地注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阿莱克对团长的责备似乎并不在意。
“……阿姨好!”“……伯母好哦。”绯亚和沫沫可站在阿莱克的左侧,两人礼貌地打着招呼,与上次来时一样自然。同时,她们心中也为团长捏了一把汗,不约而同地想:这样骂拉尔夫(拉菲),真的有些过分了!哎,团长总说自己是真性情流露,可这就是真性情吗?大家一直以来,真是辛苦了……
“嗯嗯,你们好,这位是?”
艾蜜莉妈妈一边问着,一边打量着这几个孩子,心想:他们的打扮真是既时尚又好看。
“阿莱克。”
脸颊泛红的艾蜜莉笑着向母亲介绍道,害羞却又迫不及待地想要家人认识这个有些特别的新朋友。
“阿莱克,好名字!真漂亮!真厉害呀!”艾蜜莉妈妈仔细打量着阿莱克,女儿话音未落,她便越发觉得阿莱克光是站在那里就显得格外出众,虽然说不清美在哪里。虽然她看不懂阿莱克的打扮,但觉得这身行头透着一股专业范儿!于是,她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喜悦:真是个好男孩呀!和艾蜜莉真是般配!这只金闪闪、紫眼睛的“猫”,莫非能成为我们家的一员吗?
阿莱克却对周围的称赞充耳不闻,反而开始仔细观察艾蜜莉家里的布置。室内显得格外明丽,日光透过窗户洒在恬静温馨的室内,照耀着那些拥有美丽木纹的漆制家具,使它们泛起一层亮堂的白光。白光在家具凹凸有致的沟壑边缘勾勒出条条白线,仿佛让它们回到了尚在乔木时的自然状态。墙纸是素色的,而房间的采光又如此之好,这得益于房间两侧都设有方正的玻璃窗。
房间的格局从左到右依次是厨房、客厅和卧室,整体上显得宽敞而舒适。首先是房间的左侧,那里是一个不大却非常实用的厨房。碗橱、案板、灶台布局合理,刀叉勺、锅碗瓢盆都整齐地摆放在灶台左侧的碗橱里。案板上放着一个铁盆,里面装着一块撒入肉桂、盐、孜然、迷迭香的山羊肉,肥瘦相间,腌制得十分入味。铁盆后方还摆放着几只玻璃调料瓶,显得井井有条。
厨房的灶台上放着一只中号的黄铜茶炉,里面装着泡涨的红茶,散发出淡淡的茶香。案板的左边是不锈钢碗槽,里面有一个铁盆,装着四五根带泥的红萝卜,尚未清洗。阿莱克看见羊肉,不禁咽了咽口水,远远地闻了闻那略带腥膻的肉香味,心想:这真是一块得天独厚的羊肉啊……这么想着,他的肚子“咕——”地叫了一声。
露希耶站在阿莱克身后,无奈地想:你这饿死鬼,怎么又饿了!阿莱克看看红萝卜,又看看羊肉,想象着羊肉炖萝卜的美味,肚子又不争气地“咕——”地叫了一声。露希耶再次听到那该死的肚子叫,嫌弃地捏了捏手腕,努力抑制自己想揍人的冲动。
“阿莱克,多好的孩子啊!”
艾蜜莉妈妈满脸欢喜地称赞道,心中恨不得阿莱克今天就留下来当自家女婿。这孩子,真是顺眼得很!阿莱克沉默着,没有回答,只是歪着头看了看她。
接着,阿莱克将视线转向房间的中央。一人高的壁炉位于房间的最里面,它的右侧有一扇门,门后是艾蜜莉的闺房。阿莱克猜不出那房间里有什么,但猜想那应该是一个温馨而舒适的房间。
然后是房间的右侧。这扇门右侧有一道竖着的隔断,隔断里放着一张铺着暗红色被子的双人床。床的天花板上布置了一圈银色的金属轨道,轨道上的滑轮吊着飘花的布帘。此刻,滑轮聚在一起,窗帘也绑着绑绳,拴在床尾靠窗的位置。床头摆放着两张梨花木梳妆台,上面放着旧式的烛台,烛台中央摆放着艾蜜莉爸爸妈妈的结婚照,照片的一角写着:Robert&Bianca。
阿莱克又闻了闻,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心旷神怡的茶香。他注意到,屋里还坐着一个人,正是艾蜜莉的爸爸。这位中年男士三十好几,戴着老式眼镜,身穿过膝的束腰外衣,浅浅地坐在藤椅里。此刻,他正边品尝着香浓的红茶,边默读着今天的《伊莉希恩新闻日报》。然而,报纸上食尸鬼的图画得过于惊悚,不禁让他皱起了眉头。他的头发是枫糖色的,发量还算多,只是发际线有些偏高,显得略微危险。这位老父亲有着自己独特的人生哲学:看报何必挑时间,三餐又何必追求奢华。
桌面上的鸟形银茶壶是新近购得的宝贝,它闪闪发亮,摆放在长圆形的老锡盘上,格外引人注目。盘子上还摆放着几样东西:翠色的青瓷小花瓶中,清水灌了七分满,一支大红色的玫瑰花娇艳欲滴,显然是前不久刚摘下的。最后一样物件是一台镶着菱形绿水晶的红色按键式电话,这是近几年买的,上面已经留下了一些使用的痕迹。艾蜜莉平时不在家时,她的父母就用这台电话联系女儿,不过频次并不多。
总的来说,这是一间柔和而宁馨、充满了田园风情的家。
另外,艾蜜莉爸爸对拉菲的印象很不错,认为他乐于助人、做事认真,是个技术型人才。这几个标签的来源是因为好几个月前,家里的电话坏了,拉菲来修过。这小伙不仅没收费,还修得又快又好!艾蜜莉爸爸从电工的专业角度看出,拉菲的技术确实很棒。总之,拉菲是个可塑之才。
这特别的银茶壶一下子点燃了沫沫可的炼金术士之魂,她当下就双眼发亮,对艾蜜莉爸爸惊喜地问道:“喔——!好漂亮的壶!哪来的?”
“谢谢夸奖,”艾蜜莉爸爸呷了一口茶,回忆片刻后满意地回答道,“这是上个月十八号,从依莉希恩的日光市场淘来的,从一个穿着绿袍的摊主那里买的。”
“听上去不错!是纯银的吗?”
沫沫可接着追问,对绿袍摊主并不太在意。
“摊主用他的脑袋打包票说绝对是纯银的,”艾蜜莉爸爸自信地看向银茶壶,十拿九稳地说,“你也瞧瞧看!壶上的光泽多么柔和、多么悦目!”
“如果不是纯银的,就不能用来喝水,会有毒的。”
沫沫可想起炼金术的知识,好心提醒道。虽然真金白银不怕火炼,但总不能现在就把整个壶煅烧了吧。再说,这是别人家的东西呢。
“嗯嗯!”艾蜜莉笑了笑,露出雪一样洁白的牙齿,心中佩服沫沫可的博学多才。然后她念头一转,又微微有些不安,担心地说道:“爸爸真是不小心!万一被人骗了怎么办?”
“嗯——那应该不至于吧,我相信老爸的眼光!”艾蜜莉爸爸这才意识到他没和女儿的小伙伴们打招呼,于是放下报纸,挥挥手,不好意思地说道,“哎哟,刚刚忘了打招呼,你们好。”
沫沫可只是站在房门处粗略一看,并没有擅自进入室内。她也看不出这把茶壶有什么异样,于是就早早地下了结论:
“应该没问题。”
“哈哈哈,艾蜜莉,我的乖孩子!不论做什么事,都不能自欺欺人,这是咱们家的规矩!来,趁着好朋友们还在,快和我说说!”艾蜜莉妈妈非常和气地笑着说,心中的喜悦溢于言表。她看见女儿带来的好朋友个个都是出类拔萃的人才,开心的情绪更甚了,又问,“拉菲和阿莱克,你喜欢哪一个呀?”
“妈妈别说啦!会让人误会的!”被这么一打趣,艾蜜莉急得在房间里乱转,像只晕头转向的小鹿。她急急忙忙地寻找着什么,找了一会儿,总算拿起报纸遮住了羞红了的脸。她躲到爸爸身边,不过这么一来,朝向大家的刚好是报纸上画有食尸鬼的那一面……
“我看,你和阿莱克挺合适的!快找个心上人,和他结婚生子,过上好日子吧!”艾蜜莉妈妈这么说着,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对于女儿的未来,她只是感到无比的幸福和期待。而此刻桌上的玫瑰花也更加娇艳欲滴了。
“妈你说什么呢!人家才没有那个意思啦!!还有!我、我才十二岁诶!?”艾蜜莉对阿莱克不仅不爱,还有点害怕,赶紧解释道。她苦恼地叹了一口气,心想:妈妈真是的!去年还想撮合我和绯亚……那时她还不知道绯亚和沫沫可是一对!想起就好尴尬!现在也好尴尬!
虽然报纸上的食尸鬼面目狰狞、形态可怖,但是躲在报纸后面的艾蜜莉声音却那么楚楚可怜。这么一来,场面变得非常滑稽。于是,绯亚和沫沫可没绷住,两人一起笑出了声:“哈哈!快点把报纸放下来啦!”“噗哈哈……这样根本看不到艾蜜莉酱的脸了……”
“艾蜜莉,你喜欢什么样的人?”突然,露希耶特别大声地对艾蜜莉提问。这么做,当然是故意的。
“喜欢的……类型?这……好害羞啊,我没有好好想过呢……”艾蜜莉很听话地将报纸轻轻放回桌上,又走回门口。她的脸蛋通红,脑袋空空,慢慢地回答道。
“那必须是帅哥!少说也要以一敌十!要很强,很能打,但是,不能弄哭你!虽然必要的时候,也是可以弄哭的啦?!”露希耶摸摸脸颊,竟一点也不害臊地对艾蜜莉说。而且,她显然话里有话,“你看看我!反正老娘已经这么强了,为什么非得靠男人?”
“……呃哈哈、哈哈哈,”艾蜜莉只用了半秒就听懂了露希耶的双关语。她在父母和伙伴面前尴尬地傻笑着,一面笑一面又觉得自己有点做作和虚假。她回应道:“是的,团长一个人就已经很厉害啦。”
艾蜜莉当然听得懂。但是,不傻笑又要怎么办呢?挖苦回去?她不敢。于是一笑而过。再说,这时候的气氛……也不该戳破吧?所以,艾蜜莉很明白露希耶刚才那句话是羞辱她的。我的朋友们和成年人也没什么差别……她天真地这么想。
神爱世人——但是爱,究竟是什么呢?是于血肉之中升起的情感,是踏破铁鞋也难以寻觅的珍宝,是不用言语也能相通的默契。亲情之爱、仁爱、情爱、友爱……爱有好多样子,平静或热烈、稚嫩或成熟、虚假或真实……或许奢侈,或许泛滥。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真的懂得什么是爱吗?然而,艾蜜莉对于爱情本身的想象却更加丰富和美妙:珍藏的心迹、神圣的婚礼、教堂、誓言……甘甜如蜜的爱恋。一个声音、一片影子、一场梦,一切美好的词语都不足以形容爱。
艾蜜莉的妈妈说了许多话,可还想继续往下说。她的热情款待像每一个春天那样独一无二。“我女儿多亏你们照顾了!对了,待会儿要辛苦你们了。干完农活,你们务必留下吃饭!今天中午烧风味萝卜炖羊肉,晚上可以吃菠萝焗火腿。我去城里买材料!”
“……我们今天还有安排,下次一定。”考虑了好一会儿,绯亚略带遗憾地摆了摆手,如是说,拒绝了艾蜜莉妈妈的好意。
……不吃吗?
阿莱克眨眨眼,心想,肚子更饿了。
“哎呀,不吃饭吗?下次一定要来吃哦!”虽然被客人拒绝了,但艾蜜莉妈妈仍旧非常高兴。
此刻,露希耶皱着眉头,怏怏不乐地等着大家说完各种各样的废话。她既嫌弃阿莱克以外的人话那么多,又嫌弃阿莱克的话那么少!然后,她直接想:挖一挖破红薯而已,能用多少魔力?又不可能累趴下!如果不用魔法,徒手收红薯既劳神又费力,势必完不成。在露希耶家,这些农活是佣人干的,是贫贱的活。她的父母很奇怪,对待露希耶这个女儿,在有些事情上严厉管教,在有些事情上又不闻不问。
露希耶散发着冷冷的恶意,转过身,对着门外的金合欢树嘀咕道:“啰哩啰嗦!”
“你要被拉走了……五秒后。”忽然,刀魂对阿莱克如此说道。他早就知道了露希耶的行动。一、二、三、四、五。五秒过去了,这时,露希耶抓住阿莱克的胳膊,将他拉到风车转转的篱笆旁边。
阿莱克看到,露希耶的眼神充满了浑浊的阴霾。只见她有些病态地盯着阿莱克,对他说道:“我跟你说件事。”
没错,露希耶忽然想起,那几位在她眼里算作离团的人。于是,心里又是一股莫名的厌恶感涌上心头。她一下下地捏着手指的关节处,将它们握得咯吱作响,就这么过了好一阵。
与决定诸人命运的,神明的名单相对,在依莉希恩冒险团内,也有一张写有成员姓名的,普通的名单。然而,这名单只是一张写了很多人名字的长纸,其中的几位,譬如凡尔赛提斯和库洛,这两人虽未退团,却已近一年没有任何消息,处于一种微妙的半失联状态。这也恰好符合了露希耶“禁止退团”的说法,但显然,这并不符合“禁止玩失踪”的规定……也许,正是因为他们失踪了,才有了这样的说法吧。在这动荡不安的末日里,但愿他们都能安然无恙。
“敢倒戈,就把你的舌头拔了!听好了,”露希耶回想起那些不愉快的事,所有的可耻记忆仿佛一下子连在了一起。她指着阿莱克的嘴,阴郁地说道,那模样活像监狱里的处刑者,“不许、辜负、我哦?”
“……”阿莱克只是静静地看着露希耶,没有回答。他似乎记得,又似乎遗忘,仿佛沉浸在一个真实与不真实交织的世界中。他仿佛看到露希耶心中那巨大的黄金天平正在微微倾斜,越斜越厉害,直至倒下。她总是根据自己的尺度来衡量他人的善与恶,这其中,难免会出现无法避免的盲目。
“不许、辜负、我哦?”——这句话,阿莱克觉得似曾相识。正当他这么想的时候,一旁正仰望着天空的刀魂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是啊……如果是刀魂,应该已经听过很多次、很多次这些人的话了吧……阿莱克如此想着。然而,对这些重复的事情,阿莱克却仿佛每一次都是一期一会。日光缓慢地移动着,从屋顶洒向那片充满希望的麦田。刀魂仰望着朗朗晴天,仿佛要将那茫茫的天际看穿。而阿莱克眨着眼睛,却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到,什么都没有听到。只是,许多事情就这样难以预料地凑合在一起,立足于某种不可言说的法则之上。
露希耶见阿莱克又在发呆,心中一阵烦躁,她急着用言语证明某些事,于是突然对阿莱克说道:“……不是自恋地说吧,艾蜜莉这样的家庭关系,我一点都不羡慕。我爸妈教给我,不论何时何地,不论面对怎样的困境,都要有骨气!倒不如说,我绝对不会后悔,至少每一次我都是这么想的。人是我号召起来的,我作为这些人的中心,也要担起责任。”
这话不假,成为一团之长,必须拥有十足的斗志、出众的能力、纵观大局的眼光以及笼络人心的力量。而刚好,这些都是艾蜜莉所缺失的品质。艾蜜莉的召唤书上镶嵌着一颗橙色的心形宝石,心形象征着心脏,橙色则象征着生命力、健康和温暖,这些都是她的特质。而正如这些象征所预示的那样,人各有命。
聊天只持续了短短几分钟,露希耶和阿莱克单方面地聊了几句后,就从园子绕了回去。很快,二人便回到了艾蜜莉的家门口。
“干活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吧?我要去忙活了。一会儿干完活记得回来吃饭。别忘了招待好你的朋友们!”此时,艾蜜莉妈妈关切地问了问她的女儿,并特意嘱咐了几句。
“没问题的!”在爸爸妈妈面前,艾蜜莉比以往更加自信,连声音也响亮了许多。难得有朋友到家里来做客,她对团员们说道:“那个,稍微等我一下哦!”
艾蜜莉让四人在小院子里集合,并给每人分发了一个铁锹、一副粗麻手套以及一只大木桶。木桶底部边缘装有四个黑色的橡胶万向轮,其中的一个轮子上还装有两个呈现T型的金属铁片,只要将朝外的铁片向下扳,就可以实现刹车。这便是出自农民智慧的便利设计。艾蜜莉对露希耶一行人说:“铁锹和手套都是好的……木桶的话,有一段时间没用了,你们推推看!顺便检查一下有没有坏掉。”
拿到东西的露希耶,把头发往后一甩,显然对这些“破烂”不屑一顾。
露希耶、绯亚、沫沫可、阿莱克依次试用了一下手中的木桶:摸着没有毛刺、推行顺畅、刹车灵敏、桶壁毫无破损,一切都没有问题。
艾蜜莉分发手套时,阿莱克对她摇了摇头,没有接受。因为,他已经有了刀魂送给他的那一双忍者手套。
紧接着,艾蜜莉又从小院的砖台上拿起一个精致的木篮子,语调坚定地对大家说:“这是我和爸爸妈妈一起做的哦!柳藤编的,很漂亮吧!而且超级结实哦!不管是放红薯还是装鸡蛋都很合适呢!”说完,她便将篮子兜在肩上。
“啧,你好歹也拿个车和铁锹啊!?”露希耶不满地对艾蜜莉咋舌道,然后上进心发作般地批判起来,“你就拿这么小一个篮子?既然你都是委托人了,那我无话可说。但是,艾蜜莉,你知道懒惰是会传染的吗?!你这是什么意思?别人干活你捡现成的?”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够周到……是我太懒了……”艾蜜莉连忙道歉,额头上冒出了汗珠。明明是夏天,露希耶的话却像大雪一样让她感到严寒。这些话仿佛压在艾蜜莉身上,让她喘不过气来。她干咽了一下口水,喘了一口气后说道:“……呼……我们、走吧……”
除了阿莱克以外的其他人都戴好了手套,艾蜜莉带着他们离开了园子。他们走啊走,走进了田野里,眼前是比多春鱼的鱼籽还要丰饶的田垄。外面的阳光如此灿烂,高高的云朵、飞鸟以及那足足半人高的麦子映入眼帘。艾蜜莉的祖辈和他们的牛群开垦了这片充满宝藏的土地。
几人推着装着铁锹的木桶车,在麦田里绕了好几圈后,终于绕到了红薯田。
阿莱克、绯亚、沫沫可三人从车里拿出铁锹,正准备铲土。这时候,露希耶忽然唤醒了悬浮待机状态的魔枪魔炮·艾格妮丝。接着,她把木桶车和铁锹往边上一扔,摩拳擦掌地喊叫道:“哈!想当年我在参加魔枪术士合格考的时候,有个耍小聪明的笨蛋想用风魔法改变空气的流向来妨碍其他考生。结果当然是刚准备施法作弊就被考官大人狠狠抓包了!这么天真的人一定是把国家魔法学院的超正统老师当成路边的讨饭大爷了吧!”
“看好了!捡红薯这种比当笨蛋还要简单的事,用风魔法一瞬间就搞定了!你们几个就傻乎乎地用手挖吧!累瘫倒地吧!哈哈哈哈!”露希耶一边嘲笑众人一边笑弯了腰。然后她挥起右手、抬着头骄傲地喊出了响亮的咒语:“舒??阿涅弥伊??提丰———!!”
只见,在露希耶的操控之下,魔枪魔炮——艾格妮丝的魔法石中冒出一道剧烈的绿光,伴随着震耳的蜂鸣声。随后,它如同失控的火箭一般,猛地冲向天空,在空中不停地绕圈。一时间,乱石飞舞,大风呼啸,仿佛一头暴躁的雄狮在红薯地里肆虐,毫无目的地狂奔。
风大得几乎要把人吹跑!四个重达二三十斤的木桶在大风中摇摆不定,情况危急万分。阿莱克、绯亚、沫沫可不得不放下手中的铁锹,用手捂住脸以抵御风沙的侵袭,根本无法继续干活。阿莱克的围巾瞬间被尘土覆盖,眼睛也被迷得几乎睁不开。而一旁路过的一只羊也未能幸免,被风吹得东倒西歪,惨兮兮地咩咩直叫,过了好一阵子才费力地蹬着蹄子爬起来。然而,红薯根却像是被大地牢牢抓住一般,一块也没有被吹起来。
阿莱克睁开眼,环顾四周,发现大风已经停了。于是,他缓缓地走回同伴身旁。
“……红薯,一个也没被吹起来吗?”露希耶惊讶地问道,抓着她的武器,惊讶得在魔枪的合金长柄上咬了一口,却发现根本咬不动。在她天真的预想中,事情应该会进行得非常顺利才对。她自言自语着,忽然看见阿莱克完好无损地朝她们走来。于是,露希耶嘴里嘀咕着难听的粗话,“你刚刚躲哪去了?臭傻瓜!”
“……躲在石头后面。”阿莱克转过身,指了指那块大石头,回答道。
“哦,没死真是可惜了。”露希耶朝阿莱克摇摇头,脸上露出一副感慨的表情。
“嗯,看起来……事情进行得并不顺利呢。风魔法需要非常精细的控制力……不过,威力确实是一流的!阿莱克,你没事就好……”艾蜜莉解释道。
于是,在艾蜜莉的解释声中,大家开始清理露希耶的“杰作”。除了阿莱克以外,其他人都觉得非常窘迫。
“嗯,我才用了不到五成的实力呢!所以,问题肯定出在你家的红薯上。”露希耶听见艾蜜莉在夸她,一开始还很开心,但想到事情没办成,便愈加不悦,毫不留情地奚落道。
艾蜜莉看着面目全非的红薯地,心疼不已。她有些沮丧地眨了眨眼,但还是苦笑着,用请罪的语气回应露希耶:“嗯……可能,确实是这样吧……哈哈哈。”
“好歹让我把话说完嘛!”露希耶觉得自己被打断了,有些不满地说道。
“抱歉!我以为你已经说完了……”艾蜜莉低着头,再次道歉。
“无聊!”露希耶觉得没劲,不耐烦地高声说道。
好消息是,只有一半的红薯地遭了殃,另一半还完好无损。几人重新拿起铁锹,开始劳作。沫沫可运用炼金术的毒药学知识,将灰褐色的药剂斜着倾倒在刚刚挖开的红薯叶子上。这种低度的毒来自于某一类魔蛾的幼虫,既不会伤害庄稼,又不会污染土壤,甚至人吃了也不会有事。
片刻之后,只见红薯根和茎的连接处突然发黑,就像被打火机烧断了一般。而那些烧灼的部分没过多久就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个个完美的结。脱落的红薯根一个个从土里冒了出来,如同雨后的春笋一般。仔细看,上面还长着细小的白色根须。红薯收了一车,大约有三四十个,收获过程颇为顺利。沫沫可哼着小曲,心情甚好。
露希耶定睛望向沫沫可,看见她与红薯的“战斗”大获全胜,便稍微缓和了态度。她甩甩头发说道:“我真是受够了!快点结束这种无聊的事情吧!”
接下来,绯亚也投入到劳作中,一门心思地挖着土,采收饱满的红薯。而露希耶则彻底不干活了,她跳上大石头仰卧在上面跷起大腿悠闲地看着蓝天放风。
阿莱克也学着绯亚的模样拿锄头一锹又一锹地挖掘着。过了大约十分钟他又看到刚刚挖掘的泥地里朴实无华的红薯连成了一整串。这些红薯好像热恋中的情人一样紧密地挨在一起一片连着一片外皮红得发紫。然而只挖了这么一会儿他就被这里的泥土深深吸引了。
阿莱克放下铁锹,摘下手套,光着手抓起一把土。泥土孕育生命,也埋葬生命。土,黏糊糊的,和他生日那天触碰的泥土很像、很像。生日那天的泥,也是这般软烂。此刻,阿莱克全身心地投入其中,不禁凑近了那捧湿土,闻了闻……是蜗牛、镰刀、青草,还有好多好多东西混合在一起的味道。他将泥土摊开,揉碎其中薄薄的枯叶,而小小的石屑却揉不碎。
所有组成泥土的东西浑然一体。如果不留心观察,便难以发觉这些微小的事物。它们是死亡与新生的预兆,是更加遥远而深邃的存在。生命的活泉总有一天会消解,人死后,尸骸会化为泥土,而凡人的人生,却总是如此短促。
可是,阿莱克的人生,却会很长久、很长久。长久得,如同虚无之境一般。
阿莱克木然地蹲坐着,不知还要面对多少次那永无停歇的梦境。只感觉手中的泥土在眼前无限放大,眼前的情景刹那间盈满内心,一时之间仿佛找不回知觉。这是一种他人无法觉知的苦难。
“喂喂——要帮忙就找我哦,加油!”阿莱克回过神的时候,绯亚戴着艾蜜莉给的粗麻手套,正握着他的手,说着鼓励的话语。阿莱克感觉到,绯亚的手很热,是纤细却有力的手。手套上面有许多斑斑点点的泥土,但阿莱克却不觉得脏。
“……嗯。”阿莱克安静地回答道。
“差不多啦,收工吧。”艾蜜莉见大家忙得差不多了,出声喊停。因为不好意思过于麻烦别人,她大致估算了一下,众人忙了一阵子,都抓起红薯,往各自的车里匀了一些,总算完事了。艾蜜莉数了数红薯的数目,“……一百二十四、一百二十五、一百二十六。”
艾蜜莉在心中默默地算了一下:沫沫可收了74个,绯亚收了49个,阿莱克只收了3个,露希耶一个也没收。如果一个红薯200克的话,这么多红薯的总重大概是25.2千克。艾蜜莉歪歪头,有些烦恼,因为126个离她预想的200个,差了将近一半呢!哎呀,这么多红薯够不够做二十斤红薯粉呢?红薯的出粉率大约是百分之二十,这么看肯定不够!只能以后再说了……
“……哇啊,居然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我们才收了这么点!?”绯亚一边想一边挠挠头,眨眨眼,有些内疚地对艾蜜莉问道,“数量够吗?希望真的帮上忙了?”
“因为实际干活的时间没多长吧。”沫沫可简单地分析了一下,说道。
“数量的话,确实有点少。但是忙肯定是帮了的!嘿嘿。”艾蜜莉朝大家笑着说。
“车子变得好重!我不想推这破玩意!”露希耶抱怨道,“艾蜜莉!你自己来推吧!”
“嗯……那,回去吧。”艾蜜莉一下就答应了,她推着露希耶那辆还未装满的小木桶车,满载而归地领着四人回到家中。
众人推车归来,四个木桶车在院子里排成一列。每个桶的边缘,都搭着一副变成了土黄色的手套。然后,露希耶、沫沫可、绯亚、阿莱克、艾蜜莉,依次用小院里的水龙头将手和脸稍稍洗净。水龙头里流出的清水很凉,令人舒心。
阿莱克拿回搭在木桶边的紫手套并洗了洗,也许是因为天气太热,上面的水分很快就干了。他重新戴上这副忍者手套。接着,屋里飘来了炖羊肉的香味,这让阿莱克再次咽了唾沫。
艾蜜莉又回了几趟屋里,先是搬来五张小藤椅,又端来了一个白色的托盘。托盘里是由高腰玻璃杯装着的几杯红色的蔬菜汁,她对大家说:“喝吧!”
绯亚先给沫沫可递了一杯,然后自己拿了一杯。艾蜜莉留了一杯,最后两杯给了露希耶和阿莱克。五个人坐上围成一圈的藤椅,稍作小憩。按照顺时针的方向,依次是阿莱克、露希耶、绯亚、沫沫可、艾蜜莉,然后又回到阿莱克。
沫沫可接过饮料呷了一口,便说:“好喝!”
“正好有点渴了!谢啦!呸、呸呸!这什么啊!”露希耶谢过绯亚后,喝了一口,还没咽下去,就直接吐在了地上。
“是番茄汁。”绯亚品尝着自己手中那杯微酸微甜的饮料,觉得恰到好处,他看向一边的小风车,对露希耶回答道。
“酸死了!拿走!”露希耶觉得这番茄汁酸得像酸馊的液体,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恼怒地对绯亚说道,“喂,敢拿给阿莱克喝的话,我就杀了你哦?”
绯亚心想着这只是正常的酸度,觉得挺好喝的,于是微微笑了一下,说:“不会给阿莱克的啦……”
“嗯?有区别吗?”阿莱克来回看看,分不清这两杯饮料的不同。他喝着自己那杯番茄汁,确实有一点酸,但能接受。
“你怎么回事啊,吓我一跳!”因为阿莱克突然说话,露希耶吓了一跳,她生气道,“当然有区别了,傻瓜!你的是你的,我的是我的!”
只见露希耶拿起她喝过的杯子,风风火火地把所有的番茄汁倒进金合欢树下的土地里。然后,她又冲到花园里的水栓边,把水龙头开到最大,对着玻璃杯一顿狂洗。她冲到艾蜜莉面前,像怨灵般地把玻璃杯塞给艾蜜莉,并说:“给我好好锁到碗柜里,不然……”
“好,我会照做的,团长,别杀了我……”艾蜜莉既难堪又害怕地回答。所有人都看着艾蜜莉,她稍稍离席,把露希耶洗过的玻璃杯放到碗柜里。等她回来的时候,露希耶已经换了个话题。
“决定了!拉菲再不回来,我们就真当他死了。”露希耶又和团员们谈论起拉菲,“我记得他说什么‘绝对没有和外面的人私通’!我和你们打赌他在撒谎!”
“……私、通???”艾蜜莉大为震惊地问。其实,此时的艾蜜莉和绯亚正想到了一起:他叫拉尔夫,不是拉菲!
“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沫沫可也想到了歧义,她拍拍艾蜜莉的肩膀解释,接着问团长,“如果回不来呢?”
“回不来?我就是杀也要把他杀回来!他要是变成鬼也要私通的话,那就是鬼私通了!”露希耶果断地说,顺便讲了个冷笑话。
见时候差不多了,艾蜜莉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小钱袋,递给绯亚:“这是大家辛苦努力的结果!报酬,我应该再多给你们一点……”
绯亚收下钱袋,打开数了一下,21金币分文不少。他点了点头,因为艾蜜莉的率直而开心地说:“不,这样就够了。好事做多了总会有好报的,对吧!”
“好事做到底!”沫沫可也点头附和道。
“真的很感谢各位的帮忙!”艾蜜莉不胜感激地说。
“哈!这就是劳苦功高,明白吗?”露希耶骄傲地说着,瞟了阿莱克一眼。
“你们要保重哦!一定哦!”艾蜜莉又一次念叨着,“真想冒险啊……”
“等到你再长大一些,能够独当一面了,那个时候一定可以了!”绯亚有感而发,摸了摸艾蜜莉的头发,说道。
“我们等你,小艾蜜莉。”沫沫可也跟着摸了摸艾蜜莉的头发,也这么说道。
“我自己可以决定的,”艾蜜莉咬住嘴唇,然后说道,“我也可以冒险。”
这句话仿佛按下了艾蜜莉脑内的按钮,在那按下的瞬间,闪光之中,她仿佛看到了更美、更好的东西。艾蜜莉心想:去年也是这么说的呢。但是没关系,还要再等好久呢,对吧?
就在艾蜜莉满心惆怅的时刻,露希耶的魔枪上突然亮起一阵短促的绿光。上午见过的老人拨通了团长的通讯器,只听他阴阳怪气地咳嗽着说道:“哔、哔哔哔,咳咳、咳咳咳,诸君好啊,我是……冒险行会的负责人。地图已经发给你们了,还不赶紧打开看看?快一点!”
露希耶一把抓住正在通讯中的魔枪,气得当场大喊:“你怎么能连上我的通讯器?!这可是我的武器!你怎么敢擅自乱动?!”
“呵呵……你还是别问为好。”
“快说!!”
“……我——也不知道——呢。”
“撒谎!!你撒谎!!!”露希耶愤怒至极,狠狠地咒骂道,“可恶的臭老头!!”
“不要忘记委托——就像不要忘记我一样,勿忘我。”电话那头的老人语气中带着几分醉意,仿佛在演绎一场宏大的戏剧,用话语拉开辉煌的序幕。
“勿忘我……花?这说的是什么啊?”绯亚眯起眼睛,对着魔枪那头的老人颇有些不满地说道。
“呵呵呵——要是谁忘了委托,就会遭遇不测——绝、对、会。”老人呵呵笑着说,就在他说到“绝、对、会”的时候,声音竟然意外地显得年轻而有力。
“等我们完成了任务,这协会里的人,会给钱的吧?”就在这一瞬间,绯亚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他问阿莱克:“……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阿莱克说着,朝绯亚摇了摇头。
“我感觉他会拖着报酬不给我们。”沫沫可也跟着说道,“不会那么顺利的。”
“皇家认证的冒险行会负责人从来不欠谁的报酬!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偏偏让我们遇到呢?”露希耶的话听起来就好像在帮这个既靠谱又不靠谱的老人说话,尽管她肯定不是这个意思。
“……万一的话?”绯亚思索了一小会儿,谨慎地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这部分钱收不回来可就真麻烦了,团长你打算怎么办?”
“嗯!虽说没打算过,但我可不是不记仇的人。敢拖我们钱,就打爆他的狗头!”露希耶说着,气势十足地徒手比划着手刀,唰唰地砍了几下空气。
“走吧,”沫沫可拿出怀表看了看,“五点了,天马上就要黑了。”
四人与艾蜜莉道别,踏上那充满危机却又异彩纷呈的旅途。
在光洁闪亮的麦陇上,艾蜜莉目送众人离去。她静静地站着,缓缓闭上双眼,只觉泪水从脸颊滑落。艾蜜莉面朝村中女神石像的方向,心中默默祈祷:慈悲的女神啊!但愿您眷顾我和我的朋友们!幸福啊,快快降临到我的身旁吧!
然而,正是那虚幻的幸福掩盖了真实。那真实的眼睛能够看到,夜晚的星空中有着无数的银河,亿万次的循环与闪耀,孕育着也吞噬着无尽的生命。在漆黑的世界里,窥伺的灾星极度沉默,招引着破灭的空想。
而在那慈悲的银河之下,在默默等待命运的艾蜜莉心中,名为恋爱的旋律即将奏响。她命运的幻想曲,也已然准备就绪,只待那关键的音符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