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的世界 第21章 Chapter21—委托（中）

“……嗯嗯。”

于是，艾蜜莉把枫糖罐放置在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里，蔫蔫地点了点头，脸色苍白地将露希耶的讽刺深深烙印在心里。她用细弱的声音，透露出内心的苦楚：“走吧……去我家……”接着，她低着头走进玄关，双手微微颤抖地打开那本缀着金黄色锁扣的黑色召唤书，心不在焉地念了几句咒文。

只见哥布林赫德尔随着艾蜜莉的咒语，踏入一个设置在地面的蓝色法阵中，随后便由下而上地被光芒吞噬，最终化作一缕青烟，回归了书中。

艾蜜莉的脸上挂着泪痕，她站在玄关中央，缓缓地呼吸着，身体不再颤抖，却依旧僵硬地站立着。她背对着众人，目光落在玄关外的苔藓地上，然后闭上眼睛，仿佛在心中想象出一面镜子，对着它倾诉心声。要怎样才能让这一切变得更好呢？她明白露希耶的心境难以捉摸，也明白就算自己在名单里，团长的态度也绝不会有丝毫改变。她更明白，因为自己不在名单里，所以她和大家在最初的时候……便不是同路人，现在或将来，或许也不会是。

拉尔夫在名单里，那么他和她一定有着不一样的前路与归宿……只是，为什么会突然联想到拉尔夫呢？好奇怪。艾蜜莉突然想道，睁开了眼睛。也许是因为二人骨子里都有着强烈的自卑与懦弱吧。一个整日失联，一个成天被嫌弃，都是不被女神眷顾的人。艾蜜莉一边想一边紧锁眉头，她觉得拉尔夫真的好可怜，甚至比她更可怜，连名字都被大家念错！然而，不论是拉尔夫还是其他人，艾蜜莉都希望他们幸福，尤其在这末日里，这个单纯的姑娘。

“唉……”

艾蜜莉哀叹道。她一面担心拉尔夫，一面对露希耶深感痛心。如同火药般的露希耶能否坚守本心，以向来的强势引领团体迈向未来，也未可知。或许真该好好考虑将来。她不能成为这里的囚犯或奴隶，更不能被道德和颜面所束缚——不如离开。

等等，离开这里？不行不行！艾蜜莉心里一惊，仿佛动了这个念头就是背叛。她放不下这些人——依莉希恩冒险团，这果真是艾蜜莉的另一个家吗？难道她有别的可以依靠的人吗？至少现在没有。

艾蜜莉不渴望仅仅浮于表面的关怀，她不想要这样廉价的东西。她只想让团长露希耶·瓦里艾鲁明白将心比心，不再对她另眼相看，仅此而已。如果可以，她也想去冒险，去创造，用名为冒险的笔墨书写她人生的篇章。可是于情于理，露希耶都不会带着她这个弱小的人行动。要是她也在名单里就好了。

“我也想……冒险。”

艾蜜莉半是自言自语半是认真地说，声音中带着一丝愁绪。然而，没人接她的话茬。

接着，艾蜜莉微笑着想象，自己被困入一座荆棘丛生的高塔，然后，那不知名也不知样貌的王子，终将是她的救赎。那么，王子应该会是一位拿着刀剑的人吧。那么，这样的王子一定会守护她吧。那么，能和王子一起冒险，也说不定呢！毕竟，童话里的王子总是这样。于是，就在出发的前一刻，命运的风向标映入艾蜜莉的眸中，她对着心中的那面镜子轻声说道，声音轻得只有她自己才听得见：

“带我走吧，王子殿下。”

说起来，公主与王子的故事里，一定少不了那誓言般的亲吻。想到亲吻的画面，艾蜜莉的脸突然像苹果一样红。——可是我不是公主……就算如此，王子也会拯救我吗？于是，她轻轻地想着，又感到忧虑和迷乱。这时，心中那面漂亮的镜子似乎……朝她笑了。那笑声多么熟悉！多么像她自己的笑啊！

本该存在于她想象中的那面镜子，却实实在在地在她的面前放大，是一个，又是无数个。既是幻视，又是现实。

众人收拾行装随行，跟上艾蜜莉那略显踉跄的步子。先是沿着大道徒步前行，走着走着，便走到了道路的尽头。尽头处毗邻着一块仿佛干瘪带鱼的、极长的土坡。就在她们翻越土坡的时候，阿莱克站在土坡上，望见远方伊莉希恩城那迷宫般的轮廓。刀魂一边陪同他看，一边如同播报机器般地说道：

「另一边，就是艾蜜莉的家。收红薯的时间是，一个小时。」

刀魂并没有同阿莱克诉说太多和艾蜜莉有关的事。一行人没费多大力气，就翻到了土坡的另一头。总的来说，从冒险团来到此地，约莫半个小时。看来，艾蜜莉带着露希耶、绯亚、沫沫可、还有阿莱克，走到了一处比冒险团之前所在的地方更加偏僻的村落。

突然之间，青草遮盖住了前路，乡村朴素而浓郁的气氛扑面而来。只有阿莱克没来过这里。和刀魂说的一样——一条乡间小道从土坡上延续下来，曲折向下。几户农庄像是几块戴着大帽子的土豆，躺倒在如同碟子的洼地里。大片大片的田亩与林地，还有一些藤蔓墙，弥补了农庄之间的空隙。今天天气很好，没有薄雾，也没有水汽。几只没有犄角的毛茸茸小羊在田地里撒欢儿，它们被照顾得很好，蹄子黑亮得有如黑玛瑙，耳朵和鼻子白里透红，健康极了。

柔光之中，蒲公英飘散开来，涌现出的律动格外充满了生命的气息，就像他们的青春年华。生灵们大胆而优美地演奏着美妙的和音。村子正中，女神的圣像即使没有教堂里的彩绘玻璃映衬也那么美丽。仿佛穿过倒流的时间，她必须向世界显露她的面目。绝不能脱离本源，一天也不能虚度！一切都要回到正确的轨道上！一切！

阿莱克吸了一口气，觉得这里的空气比城里的更清新。这时候，艾蜜莉指了指最远的、在金合欢树旁的那户人家对阿莱克说：

“那就是我家。”

“你在听吗？”

露希耶没什么兴致地问阿莱克，心里想：白费劲！艾蜜莉和阿莱克这两个人都是倔脾气！像两个呆瓜！

“嗯。”

阿莱克回答道。他的右手搭在紫太刀的刀柄上，食指和中指的指尖来回摩挲着刀柄上那些虽然看不见但仿佛存在的纹路。

沫沫可看了看她们来时的路，估算着晚上的行动还来得及，于是回过头从容地拿出一个小面包细嚼慢咽起来。

“上次来还没什么花草呢！”

“日子过得真快！”

绯亚看着乡间景色感叹地说。

“还不都是一样？”

露希耶抱怨道，目光紧紧盯着艾蜜莉的脸，眼里仿佛要喷出火来。

“……是啊，一切都是老样子。”

艾蜜莉沉默了一会儿后，极轻地叹了一口气，坚强又难过地说了一句话。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覆水难收。

众人沿着蜿蜒的小路走向艾蜜莉的家，穿过一大片茫茫的麦田。夏季的麦田还未刮起金色的浪涛，却也生气勃勃。待到十月的北风莅临之时，收获的季节仿佛精灵欢心合唱一般。即便如此，这片慈母般的大地也一定能编织出梦想，也一定会收获罪孽和希望的种子。

不一会儿，几人便一起走到了艾蜜莉的家门口。比起经历大风大浪，待在这样令人安心的小家也不失为一种选择。

“真是一块宝地啊！”

沫沫可的面包吃完了，她望着身后的麦田，用清澈的语调说。也许那块面包就是这里的小麦先研磨、揉制、再发酵、烘烤后的产物。

“还是这么土。”

露希耶边想边嫌弃地说着“乡下乡下乡下！”

阿莱克则歪着头看着露希耶，没什么特别的想法。

“……哦。”

对于沫沫可的话，露希耶敷衍地摸了摸耳朵。

“是啊，真是一块好地！等到秋天这里又会变得不一样。”艾蜜莉回答了沫沫可，笑脸盈盈。她喜欢这片麦田，就像兔子喜欢提摩西草一般。她心地澄明，像一只快乐的卷毛小狗，这时假装没听见露希耶的话，率真又大胆地说：“外头的变化一定比这里快得多吧！我还记得你们上次来的时候这一带的样子呢！三月份还在给麦田除草哩！”

艾蜜莉说完，闻着青绿色麦田的香味，又默默想道：三月……现在已经夏天了，明年这个时候的我，能比此刻的我更好吗？——我不主动过问团长，团长就不会告诉我冒险的具体内容。就算问，也只是爱理不理。可是当我问绯亚、沫沫可、拉尔夫同样的问题时，他们不会不耐烦。——趁团长她们冒险的时候，也许是寻找那一条属于我的道路的好机会……为什么为什么，今天之前从未想过呢？

——或许，依莉希恩冒险团并不是艾蜜莉唯一的出路。

艾蜜莉省吃俭用，譬如家里的工作灯，里面的水晶都要用到最后一丝光芒才肯扔掉。若是质量稍差的，她就将其磨成粉末，装入器皿里，再注入水，这样也能发出微弱的光。直到那些粉末再也不发光了，她才会将它们收集起来，撒入泥土中，据说这样一来，第二年的收成会更好。这些节约的小妙招，都是她从爸爸妈妈那里学来的。

和许多父母一样，艾蜜莉的爸爸妈妈也希望她能如同芬芳的蓓蕾一般，幸福快乐地成长。

丽日当空，一棵大约三四米高的金合欢树挺立在艾蜜莉家的门前，宛如一位热情的迎客松，金色花簇亭亭如盖，美不胜收。坚实的木屋则像一块精心烤制成型的大面包，散发着温馨的气息。大门的门扉紧闭着，而舒适平坦的墙面上，几盆娇艳的三色堇随风摇曳。一支红色的风车在藩篱上悠悠旋转，与周围的房屋完美融合。四个圆木桶整齐地堆放在小院里，仿佛在诉说着这里即将酿造的葡萄酒将别有一番风味。这就是平静生活的乐趣所在，风车飘飘，小鸟欢唱，构成了一幅和谐的生活画卷。

“不就是干农活吗？简简单单，庸俗不堪！有什么了不起的？”露希耶迎着太阳，昂首说道。她的语气中充满了不屑，仿佛那些农活在她眼中只是微不足道的琐事，“她也只能做这些小事罢了。”然而，在艾蜜莉的父母面前，她那嚣张跋扈的态度明显收敛了许多。

“咚咚咚，”艾蜜莉轻轻地敲响了房门，高兴地喊道，“我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