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十一点。
V.a.l的办公大厦灯火通明。
医生说要多休息的嘱咐,靳谈并没有真正听到行动中去。
棕色陶瓷杯里的水还有些温热,工作停下来,他无端想起,在医院的这半天自己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而现实与梦境颠倒。
站在梦里的那个人是谁。
不言而喻。
获得短暂休息的间隙,靳谈下意识地捻了捻指尖,仿佛温润细腻的肌肤质感仍然停留在上面,绵软不散。
许久没有在工作的时候分心。
靳谈拿出手机。
翻到联系人那页。
周棠的联系方式一直存在里面,两个人分手后也没有删除,只是他不知道,她这次回国还有没有继续再使用之前的电话号码。
点进去,头像是个女生的背影,很有盛夏的氛围,炽热张扬的鲜活中透出慵懒,倒是和她的性格很相像。
靳谈隐约记得。
她之前用的不是这个。
几乎是得到证实的那一刻,他不自觉地勾了勾唇角。
说明这个号她还在用,不过朋友圈已经很久没有更新了,也不是没更新,是全部清空了,然后没有发过动态。
也或许是觉得拉黑屏蔽属实麻烦。
所以她才直接跳过这个步骤,选择对所有好友一视同仁。
这么想着。
靳谈的表情僵了一瞬。
取而代之的是落寞。
一视同仁的意思左不过是平等对待,谁也不特殊,谁都可以定义为朋友,也都能够被当作陌生人。
陌生人。
他不太喜欢这个词。
一个昭示着界限。
意味着与他划清关系的词。
昨晚在餐厅,尽管周棠眼里的慌乱和动荡隐秘到让人难以察觉,可他还是捕捉得清清楚楚,她分明没能忘记他。
但也仅限于此。
因为她还补充了一句话。
“我和靳先生没那么熟。”
如果不是情况不允许,他冲动着,很想脱口而出问问她,“什么叫不熟?接过吻、搂过腰、同住过,也能算是不熟吗?”
……
凌晨。
靳谈熄完灯走出大门。
夜里值班的保安听到他刷卡的声音,坐起来,打着哈欠问候了一声,“靳总,您这么晚才走呢?”
靳谈微点了下头。
脚步声走远,保安困意袭来,重新趴在桌子上睡过去。
南港已是夜深了。
靳谈在门外站了许久,仰着脖子往上数,那一层一层,冰凉的格子窗。
夜生活再丰富多彩的城市也抵不过凌晨的万籁俱寂,他颀长的身形在没那么亮堂的路灯下显得有些单薄。
脆弱到仿佛即将被黑夜吞噬。
前几年V.a.l成立,他如履薄冰,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起步过高,胜利得过早,忌惮他的人越来越多,需要徘徊的事情也越来越多。
靳谈太知道自己这些年是如何在朦胧的雾里蹚出一条宽敞的道来,但他不知道周棠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
他错过了。
他什么也不知道。
得出这样的结论,靳谈脸色陡然苍白,重逢后没有许多欣喜。
他甚至害怕见到周棠。
再遇上,那些后悔的过去像把锋利的钢刀,模糊的血肉被一片又一片的剜开来,凌迟着他蜷缩起来的心脏。
直至在破败中腐烂、窒息、淋漓。
想念是痛苦的。
没有尽头,难以面对。
名字的特定记忆一旦被唤醒,缝隙里就会透过耀眼的光,亦步亦趋地跟随着前往,便能在某处寻找到心的闸口。
汩汩清泉涌入。
枯萎的也开始生根发芽。
靳谈感觉太阳穴在突突地跳,他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眶通红,有咸湿的液体从侧颊滑落,聚集到下巴后沉沉地落到地面。
他就这么站着。
保持着刚才的姿势。
无声地。
任由眼前水汽氤氲,攥紧的指尖止不住地发颤,酸涩得脊梁都快要弯垂下去。
怎么那么疼啊?
心怎么那么疼啊。
*
隔天,周日上午。
陈韫按完门铃。
等了一会儿还是无人回应。
打过去的电话铃声响了起码有五分钟,那头才终于慢慢悠悠地接起。
“喂。”靳谈把听筒放到耳边,嗓音是刚睡醒时的低哑。
“靳总,夫人让我过来接你回家。”陈韫有些意外他的作息,但也不敢多问。
又过了几分钟,陈韫在外面能听到拖鞋踩在地面上的踏踏声,靳谈推开门,说:“进来吧,我先去洗漱,你坐一会儿。”
陈韫盯着靳谈转身离去的脚后跟,不敢抬眼,他这是看到了什么?
刚刚和他说话的人是靳总。
没错吧?
陈韫暗暗捏了捏虎口。
疼。是真实世界。
那为什么靳总眼底是浅淡的乌青色,唇边还有新冒出来的胡茬儿,看上去憔悴许多,也颓废许多,完全不似之前的巍然。
不过很快,陈韫这点怀疑和担心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靳谈走过来,已经换好了正装,精气神也重新焕发了生机。
可能是因为要回家吃饭,他那件白衬衫没穿那么严谨,脖颈下两颗纽扣没扣,泛着珠光感,整个人看起来随性松散。
车子一路往上岭区开。
靳谈父母,靳岸浦和师聆,他们住在那儿的锦园别墅,房子离城区远,周围半山环绕,空气好,静谧也惬意。
近些年。
靳岸浦已觉自己年龄到了,隐隐有退居避世的想法,就在院中开辟了一方花园,闲时种种菜,养养生。
四十分钟后。
陈韫停好车,解开安全带准备下去,靳谈出声打断:“不急,再等等,她还没有到,这午饭暂时开不了。”
陈韫停下动作,靳谈支起放在后座的平板,随手点进去的喜剧电影刚播放完片头,车尾就响起了鸣笛声。
哔——哔——
靳谈眼眸沉静,微微挑眉,看后视镜中的车标,几秒后,他打开车门,迈着一双长腿走过去,抬起指节敲了敲玻璃窗。
他俯身,语气倦懒道:“这么忙啊,爸妈的饭你这次来得可比我还迟,真是险胜。”
坐在驾驶位的是一张优雅脱俗的脸,明眸皓齿,方向盘前的白皙腕子上戴着只冰透水润的玉镯,显出几分清冷柔情。
靳厘降下车窗,偏过头望向靳谈,没空搭理他这种侧重点较为奇特的攀比心。
这几年。
他嘴里的话,真是一句比一句要欠揍。
她弯着好看的唇,与他对视,借机顺着他说:“嫌我忙?那你明天早上可以到集团报道,我好收拾收拾卸任,去环球旅行。”
靳谈晃着腿退后一步,腰背挺直,无所谓地摊开手,“集团有阿姐你坐镇指挥,爸妈才放心,我要是去了,靳氏创始人恐怕要重新出山,还是别打扰他老人家隐居养身体的雅兴,再说,董事会那帮迂腐的老头我没兴趣。”
靳厘下车,把手里拿着的GUCCI花纹链条包塞进靳谈怀中,绕过他,踩着细高跟往院子里走,直言道:“你少装。”
靳谈稳稳接住,拎着包跟在她身后。
门内,常年住在靳家的阿姨听到外面有动静,探头出来看看,见到走在前面的靳厘后,一边小跑着向外迎接,一边往屋里报信。
“是小姐回来了!少爷也到了!”
靳厘笑着喊了声,“孟姨,好久不见。”
孟姨听到这话,高兴得皱纹全挤在眼角,握着靳厘的手拍了拍,竖起指头说,“快四个月没见了,中午做的全是你爱吃的菜,看着瘦了好些,多吃点补补。”
“没瘦呢。”靳厘抿唇回应,又转身吩咐靳谈,“给爸妈带的礼物在后备箱,你记得拿过来,我先进去了。”
靳谈听话地点头。
链条包挂在身上往外走。
孟姨对靳厘甚是想念,忙端着一碟刚洗好的青提放到她面前的棕色茶几上。
“孟姨,爸妈他们俩还没回来吗?”靳厘蔻梢绿的指尖捡起一颗,放进嘴里,咬开,果肉脆甜多汁,她嚼着问。
“夫人出去有一会儿了,说是散散步,先生没出门,他在后院接电话呢,好像是老战友的女儿在南港,让他帮忙多照顾照顾。”
少顷,靳谈抱着礼盒装的茶叶和护肤品,走进来放到架子上,他甩甩手腕,漫不经心地倚靠在门边,侧耳听着她们俩的聊天内容。
靳厘指了指桌上的青提,又微抬着下巴示意,问:“你吃吗?”
他扯着唇,摇摇头。
脸上没有了在门外与她插科打诨的肆意。
靳厘看向他,正午的光线照进来,在靳谈身上勾勒出一圈浅金色的晕,衬得他清隽的脸颊有几分不真实。
她最终移开眼眸。
没再说什么。
靳厘知道他隐忍不发的状态里究竟藏了怎样克制的情绪,他不喜欢回家,但每次都会在接到电话不久后出现在锦园。
任性与妥协之间。
他选择的一直是后者。
比如——
V.a.l总部选址他更倾向于陵和。
而不是南港。
再比如——
他听到爸妈要迁居南港时,明明心里有一万个不情愿,却还是乖乖跟着过来。
快到午饭时间。
孟姨扭头回了厨房,临走前叫了陈韫去帮忙打下手。
客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靳厘走过去碰了碰靳谈的胳膊。
她不想把气氛搞得这么低沉,笑着,“你有没有听说这次是为什么让你回来?”
靳谈顿了顿,不动声色地回她,“猜到了一点吧,全员到齐,开家庭会议。”
“你的绯闻我看到了。”靳厘眨眨眼睛觑他,事先提醒道:“保不齐是要催婚,话说,你和黎小姐有没有可能……更进一步?”
靳谈挪动脚步,侧过身子环手而立,正对着她,微微皱眉,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答案,“你也说了是绯闻。”
“不过……”他意味不明地转折,没忍住笑起来,好听的嗓音低低地传进靳厘耳畔,“催你还是催我,有待商榷吧,阿姐。”
靳厘狠狠瞪他一眼,就差没一巴掌推在他身上,她为刚才还有些心疼他的处境感到后悔,说要紧的事儿他也照样没个正形。
“爸妈知不知道他的家境、学历、工作情况啊?你真不准备给人家一个名分吗?只听过金屋藏娇,藏夫的,我可是头回见。”
靳厘的脸颊到耳后有些热,她回避着话题往里走,靳谈步子跟得很紧。
她猛地停下来。
用一种几乎没什么威胁的语调对他说。
“闭嘴,你要是敢透露一个字,不,半个字,我就和爸妈坦白说,你和黎小姐其实是情投意合,到时候再让你英年早婚什么的,我可阻止不了。”
靳谈耸耸肩,稍稍松了一口气,脑海里瞬间闪过周棠明艳白净的脸,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快速溢出水面。
他沉了沉声,喉结上下滚动,云淡风轻地说:“结婚?我也不是不可以。”
靳厘没听懂他话里的深意。
只觉得他莫名其妙的。
没管他,径直朝后院走。
靳谈:开始作法(天灵灵地灵灵),找个机会把自己嫁出去(bushi)
周棠:工作中,勿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