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外 第7章 里外

今天是周六。

明天中午两点前，酒店这边要退房，周棠准备先把行李送到租住的房子里。

小屋已经通风透气了两天，味道清新可以入住，但还缺厨具和柜子，她昨晚问纪江言要了二手商场地址。

春山旧货市场。

南港市最大的二手城。

营业范围包括家具、书籍、陶瓷珠宝甚至是古玩字画，运气要是好点儿，也能淘到百年前名家的真迹。

周棠穿着紧身短T恤和休闲裤，肩上背了一个斜挎包，站在门口，仰头看这几个字。

说它是二手市场，不如说是杂货街道，由四通八达的小径汇集到一起，各家老板们在门市前支上摊儿。

休息日。

此时不过九点，整个市场已经人满为患，吆喝声，讨价还价声以及聊家常的谈话声，你来我往，不绝于耳。

周棠先是逛了几家旧书店，翻看到一本上世纪出版的外文书，还有许多八零年代未开封的原版书。

再转悠一会儿。

她经过旧家具店，往前走两步，又撤回来，在门口站定。

老板是个不修边幅的胖男人。

他看见生得貌美的女孩有意要消费，直接拍着面前的长桌给她推销，不知道哪里的口音，生动有趣，“喏，实木的，带回去当书桌很方便的，只要五百嘞，错过我这里，别的地可就没这个价了啊。”

周棠指着老板身后，摆在角落里落灰的高低柜，看起来不受重视所以很久都没有卖出去，问道：“那个柜子呢？”

“哈，那柜子你要是诚心要，一百五打包给你的啦，再找个小三轮拖走，我们这可不配送啊。”她眼光独到，老板特意提了句货得自己想办法运回去。

周棠：“行，那钱我先付，柜子先放在你这儿，下午我叫个车带走，可以吗？”

她很好说话。

因为那个四角柜子不仅是榫卯结构，风格上还有点复古海派，摆在房间里，和另外那些家具的质感和谐。

老板觉得她爽快又没有压价，连忙点头答应，还顺手拿了块湿布，帮忙擦了擦上面的细小灰尘。

“柜子都是好木头，就年岁久了点，你放我这里，明天来拉也不迟。”

“谢谢。”

周棠付完钱。

“不客气啊小姑娘，柜子要是好用那你下回再来，到时我给你打折优惠。”

周棠已经走远。

老板的话音在这条嘈杂的街道上显得中气十足，高亢嘹亮。

从旧货市场出来，隔了两条街就是现代化的商场，不同于刚才的人间烟火气，这里精致规范。

临近中午，日头高悬。

周棠找了个附近的咖啡店。

要了一份莓果慕斯和一杯冰拿铁。

蛋糕头顶缀着颗树莓，周棠拿着叉子从边缘挖了一小块，还没等放进嘴里尝尝味道如何，连着四五条消息进来，震得桌面微动。

是迟芋发过来的。

周棠没点开，在心里默算着国内和费特希耶的时差，按道理来说，迟芋那里刚早上五点，醒这么早给她发消息？

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值得觉也不睡。

【我靠，周棠，你怎么没告诉我靳谈也在南港，啊？啊？啊？？？】

【他那个热搜我根本不相信，胡编乱造么这不是，我看图里的卫衣不是和你的那件是情侣装吗？广大的媒体朋友们到底在乱扒什么陈年旧图。】

【我觉得我现在非常有必要和你汇合。】

【但话又说回来，你们俩当初为什么会分手？都多少年了，不会还有隐情呢！】

“……”

周棠一时无话可说，回了一连串的省略号，眉头在看到情侣卫衣几个字时紧蹙，倏地她放下叉子，按了语音回复。

“他在南港我也是刚知道，工作原因，这是个意外，至于那件卫衣，已经丢了，另外，冰雪聪明的迟芋同学，再重申一遍，我和他分手没有隐情。”

迟芋把这条长达几十秒的语音听了三遍，从头到尾没在语气里捕捉到周棠对过去的一丝丝怀念，一丝丝都没有。

迟芋：“工作原因？你们俩见面了！那你和他现在是什么关系？”

周棠：“嗯，工作，算甲方的甲方。”

迟芋觉得要么是周棠伪装太好，要么是她的话只有五成可信度。

但根据自身经验，她抱着八卦的语态问出了最后一句自以为绝杀的话：“那也就是说，你们俩未来也没戏咯？”

周棠切换键盘，字敲得又快又迅速。

“是的，没戏。”

“你说没戏也行，我得先睡觉了，不然我就要在评论区告诉那些网友，他们扒的图明明是错的，错的，错的！！！”

周棠再发过去，迟芋就没有下文了，看来她是熬夜在网上冲浪，然后心血来潮，登录的是南港的新闻频道。

周棠揣摩着。

以为迟芋这回是信了她的话。

但当她听到那句“没戏也行”，才意识到迟芋压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什么叫也行啊？

“……”

周棠把还没来得及吃掉的甜品放了一勺在嘴里，耐不住某种好奇。

鬼使神差地。

她点开娱乐头条，有关靳谈的那几条都还在，几乎每个词条下都是评论过万，并且还冒出了一个新的热搜词条。

#靳谈黎迩音恋爱往事

点赞数暂居高位的一条评论就是迟芋所说的那张图片，上面是靳谈穿着一件灰色卫衣。

有更细心的网友找到了衣服品牌，确认他穿的款式在官网是作为情侣卫衣系列进行售卖的，不过六年过去，现在已经绝版了。

下面回复这条图片评论的不在少数，其中最显眼，看上去也最有说服力的一条是：

【当时黎迩音还在国外读书，靳谈似乎是在国内，难道说他们俩是青梅竹马，而且，最近黎迩音才回国，他们俩就频频传出绯闻，以前他的身影只会出现在各大金融采访或者杂志中，连晚宴邀请女伴都少见。】

【 1这简直能实锤了。】

【小情侣暧昧的把戏，请给他们空间吧，等一个黎氏集团和V.a.l官博的认证。】

周棠简单看了几条，时间线对得上，各种细节经过缝合也能说得过去，热度好几天没有消散，反而话题讨论量高到爆。

按照这事情的发展趋势。

他们俩应该是真的，所以两方人马不仅没压热搜，还顺水推舟了一波。

认识到这点。

周棠突然觉得，刚刚唇齿间还香甜的慕斯此时有些腻，尽管丝滑的质地入口即化，但融进喉咙里齁得不行。

再抿一口咖啡。

回味又只剩下苦了。

可能是这家咖啡豆的烘焙程度不同。

周棠心里这么想着。

但她手中已放下咖啡杯，掌心被那层水雾沁得冰冰凉，小水珠滴落到桌面，一层层晕染开，砸得胸腔酸胀滞涩。

她有点后悔。

她好像不该现在回国的。

甲方就够难搞的了。

甲方的甲方要怎么社交。

＊

下午两点，医院。

陈韫停完车后就在住院部楼下等着，没过去多久，靳谈从门口台阶下来往这边走。

陈韫绕到另一侧，帮他拉开车门，看到他只穿了里面的白衬衫，衣摆有些皱，昨晚的西装外套此刻挂在他臂弯里。

他颔首，略表歉意，“不好意思靳总，忘记帮你带一套干净的换洗衣物。”

靳谈靠着后座，扯出安全带，卡扣严丝合缝的瞬间，他说：“没关系，先回公司吧。”

陈韫默了默，脑海里猛地浮现靳谈昨晚脆弱皱眉的模样，又想起梁敬免强调的那句“红玫瑰”，现下听着靳总话里的语气，怎么听怎么含着点温柔的意思。

温柔？！

合理吗？！

这个形容词和靳总素日来的人设相比实在是太反差了，陈韫觉得那样活泼的画面着实奇怪，他不敢多想。

“靳总，梁总还没下来。”陈韫为自己的走神，艰涩地咽了口唾沫。

靳谈阖上眸子，薄唇轻启，很是认真地不在意道：“不用管他。”

陈韫悬着的一颗心登时沉甸甸地落下去，得，就是这个态度，这回味道对了。

这才是他入职时认识的靳总。

话少，冷峻。

仿佛对万物都不在意。

而被一声不吭丢下的梁敬免，正在病房里搜索着他的第N个手机。

他的联系方式多到数不胜数，哪个号用来加蹦迪时撩的小姐姐，哪个号用来加刚勾搭上的新人模特。

通通分门别类。

当然，总称都是玩票性质的，不涉及感情，也没有更多的肢体接触，对外也只是社交圈子里的普通朋友们。

梁敬免找了半天，掉在了沙发垫夹层里，他摸到屏幕边缘，捏住，借着巧劲一捞，流畅地塞进口袋，转身离开病房。

电梯停在住院部一楼大厅。

梁敬免脖子里挂着上午听录音的那个耳机，他慢条斯理地走着，低头摆弄手机，才发现它已经没电关机了。

刚准备重新放回兜里。

咻——砰——

梁敬免眼睁睁地看着前一秒还完好无损的手机，下一秒就以极其不规则的弧线被甩出去，在地面瓷砖上刮出嗞啦声。

到这还没结束，手机一路飞速滑行，先是撞到门口的圆柱，再磕到台阶，受惯性冲击，咚地闷响过后才彻底停下来。

在门外几米远的距离。

梁敬免眯起眼，看到屏幕碎裂得不成样子，和蜘蛛网差不多，后盖也凹进去了。

他自认为不是个好脾气的人，离经叛道的事情也没少干。

梁敬免阴沉着一张痞气的脸，眼神冷下来，凝视着面前推他的人，全身上下每根银粉色头发丝都在昭示着他的不满。

梁敬免用舌尖抵了抵腮边，眉眼凌厉，说话的声音有些不悦。

“请问，你是没看路吗？”

短发女生低着头，闻言，她仰起脸，眼眶微红，水眸里流露出歉意。

她的嗓音有些轻软，“对不起。”

梁敬免神色一顿。

女生如羽毛般飘然的嗓音卷入耳侧，他怔了怔，半晌指着不远处在地上安详躺着的手机，陈述着：“它烂了。”

“对不起。”又说了一次。

她走过去捡起残破的手机递到他手中。

“我会支付所有的赔偿，这是我的联系方式，我现在赶时间，很抱歉撞到你，后续你可以打这个电话。”

没等梁敬免说什么，她将从服务台借到的便签纸塞到他怀里，再回头看时，人已经绕过他奔着楼梯间跑远了。

她的背影很纤细。

但莫名有一种似雪梅的坚韧。

梁敬免低头看着手中的一串号码，淡淡抬眼，嗤笑一声，把便签纸揉成团。

现在和帅哥搭讪的方式这么离谱了吗？

即将扔进垃圾桶的前一刻。

他又缓缓收回手。

展开。

铺平。

梁敬免拿出另一个手机输入号码保存，备注为：赔偿款。

走出门，他刚想拨通陈韫的电话，询问他，车停在了哪里，靳谈的消息掐准时间点发过来。

【我先回公司，你自己打车。】

几分钟后，网约车出现在视野里。

梁敬免站在原地没动，司机大叔以为他没看到，催促着按了两声喇叭。

于是他回神。

他想起，刚才，那个女生好像是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