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外 第36章 手稿

周棠脚步不停地走了一路，到房间门口几乎是冲进去，她今天为了节约时间，也为了方便，套的是浅色碎花连衣裙，坐下以后，长度堪堪到膝盖上方。

而靳谈用他的长裤蹭过去两次。

一次是碰上。

一次是移开。

她以为是自己想多了，但他忽然就在桌前笑出声，那肯定是故意的了。

还装模作样地说什么粥甜。

难道不是顾左右而言他。

有鬼，心虚。

一定是！！！

周棠咬牙切齿地想。

林钰把脑袋夹在帘子之间，回来时她就觉得周棠不对劲，现在亲眼目睹了房间内的庄园吉祥物——毛绒玩偶，被周棠狠狠地掐在手心里，一副需要及时泄愤的样子。

她惊讶地叫出声，“周棠姐，你怎么了？是晚宴临近，你压力太大了吗？”

“还是你刚才没吃饱？”林钰弱弱地出声，开始找原因，“虽然我本来就觉得你和靳总压根没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但拼桌的事情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怕面烂掉不好吃。”

“单纯的，绝没有撮合的心思。”

林钰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担心哪句话没有说好，影响到组长的工作状态，毕竟如果能签了晴莳的合同，A组的奖金也水涨船高。

何况，B组虎视眈眈，要是她们拿到了这次的重要合作，回公司必然趾高气昂，到时候目中无人，能把她和刘云萱气得半死。

林钰猛地摇摇头。

这种晦气的想法得快速甩出去。

“不是，我吃饱了。”周棠宽林钰的心，用味道佐证，“汤底很鲜，面也筋道。”

林钰：“周棠姐，那你怎么看起来不太高兴，还有点生气的样子？”

“他。”提起这个，周棠实在是有点儿叫天不应，“他……”

偷偷蹭我膝盖。

只要一想到裤子面料的触感，周棠耳朵和脖子都热得不行，好像盛夏午后的热风在她身体里蔓延，要烧起来。

周棠佯装淡定，“哦，其实没什么，只是没想到吃早饭还能碰见，有点巧。”

“真没事吗？”林钰狐疑地盯着她耳后，大胆猜测，“是不是昨晚窗户没关好，你不会是感冒发烧了吧。”

说着，林钰上手摸了摸周棠的额头。

得到确切的温度才放下，“没生病就好，妈妈说身体健康才是最要紧的。”

“工作吧，今天先画个手绘的线稿，你帮忙修改光影效果，最后我来涂色。”

周棠轻声交代。

林钰对待工作这两个字眼比较上心，能迅速从一件事情中脱离出来，“哦，好的，但我没带手绘工具，在公司基本上用电脑，”

“我带了。”周棠拿出装了颜料和绘图笔以及各种辅助工具的轻便小包，“晴莳规模不小，肯定见过好的成品图，线稿更直观。”

林钰点头，眼睛里溢出对周棠职业能力的崇拜，“周棠姐，说实话，工作这么久，我还是第一次遇到目标如此清晰的组长。”

“其实吧，我一开始也觉得学设计没有前途，家里人也不怎么支持，是我坚持选这个方向，甚至第一份工作被骗得入不敷出。”

“后来进了各种公司，以为人生要好起来了，才真正意识到设计貌似也是一场骗局，有时候的商单也很像工厂的流水线，造出一个又一个重复乏味的商品。”

“通货要追市场，电脑各种软件出图，我都快忘记手绘是设计的基础了。”

周棠把画图笔递给她，笑了一下，“那今天，带你重回课堂练习，你到时候不要给我喊手腕好酸啊。”

“保证。”林钰娇俏地托着脸。

手绘能更好地呈现首饰的透视角度，以及各类钻和宝石之间的布局衔接。

也算是她应对这次合作机会的小巧思。

周棠猜测今晚能带手稿的设计团队寥寥无几，因为时代在前进，当有了更迅捷的作图方式，设计者往往会变得浮躁，连最基本的东西都能够抛却。

每个艺术行业的通病。

有了捷径，谁还愿意脚踏实地。

画图的时间过得极快，明明感觉中只是那么一小会儿，但等林钰放下笔，从卫生间洗完手出来，才发现已经到中午十二点半了。

“周棠姐，要吃午饭了，你饿不饿？”林钰揉了揉腕骨，“我们吃什么呀？”

“叫到房间吃？”周棠抽空回她，正好看到她在捶腰，“我看你有点累了。”

“也行。太久没运动了，画两张图身子骨像是要散架了，好丢人啊。”

林钰捂着脸，躺到床上。

她继续说：“我上学的时候可不这样，我每学年都能拿奖学金，千万别被导师知道我现在的水平，成为他教学生涯的一耻。”

“不会。”周棠起身，冲干净双手，擦干，举着线稿，放到窗户前的阳光下，“你画得超级棒，在我这过关了。”

“这张鸢尾花戒指的立体图……”周棠顿了一下，夸赞道：“惟妙惟肖。”

氛围瞬间紧张。

最后一个字落下，林钰提到嗓子眼的心也重新归位。

午饭选的是最近的一家。

工作人员上门送的餐，周棠坐在桌前，打开盛着凉拌牛肉的锅盖，先夹了一块斜切的黄瓜片，很清爽，不腻。

林钰挑着清蒸鲈鱼的刺。

旁边还有一个排骨玉米汤，两个人点的是中等分量，吃到最后也没浪费什么。

收拾完。

周棠调好水粉颜料，开始给线稿上色，期间和林钰讨论了要用哪一类的宝石做出成品，还有宝石颜色的选择。

设计本质是件依靠灵感的工作，但说起来，每一个流程都繁琐复杂，也许心仪的宝石和供应商没办法谈拢，也许工艺达不到，成品与线稿相差太多。

这里面包含许多要素。

必须深思熟虑。

周棠准备了一部分的措辞，毕竟晴莳收购的首饰公司是为了盈利，尽管暂时不知道对方想向哪方面发展来占据市场份额，还是从基础着手，也好未雨绸缪。

＊

晚宴入场。

正式开始的时间是晚上七点。

偌大的会客厅内，站满了设计团队的领头人，LINONE分部不是最热门的一家，被看好的还有其他三家公司。

周棠的行李箱放不下大礼服，也没想着带一件多么花哨的，昨天在停车场倒是看见许多拎着衣架和防尘罩的团队。

果不其然。

今天就在场上见到了。

王可菱站在她的斜前方，双腿纤长，高开叉的法式裙摆，一整个大露背，十分吸睛，正捏着香槟杯，在与晴莳的总裁夫人交谈。

周棠看过资料，了解他们两位伉俪情深，而女人们聊天的话头有很多，的确，和总裁夫人搭关系是更方便一些。

周棠踱着步子靠近，没打算加入，只是想侧耳听一下她们的聊天内容，说了是晚宴，肯定不是像坐在会议室里那样死板。

“孟夫人，您今晚这对蝴蝶耳饰是Simple color的定制款吧，听闻他们家的手工周期要等两年之久，和您这身春意旗袍完美融合。”

“谢谢。”

林西融笑得端庄从容。

“孟夫人，您是更喜欢别出心裁的小众设计，还是有收藏价值的高奢品类呢？”

“主观来说，我并不愿意这两者拿来作对比，它们各有各有的优点，但设计主要是服务于人，艺术品也是一种载体，衬托或宣扬某种深刻意义，至于商业层面，我想我先生更了解一些，他应该很乐意为你解答这个问题。”

林西融弯着唇角，轻轻一指，把视角引导到晴莳总裁，孟凛的那个方向。

围在她身边的设计师们纷纷扭头，有几位已经散去，等待着与孟总搭上话，王可菱没动，手里攥紧裙摆，却在放酒杯的时候看到了周棠，脸上的表情乍然黯淡。

出于礼貌。

周棠主动朝她笑了一下。

不过王可菱没这么理解，她狭隘地以为周棠还记恨着上上个月的事，自然而然地把这笑当成了挑衅。

王可菱想了想，走到周棠跟前，语气凉凉道：“虽然我和你无论谁拿到这次的合作项目，都是LINONE赢，但你我心知肚明，付总监有意拉开差距，我和你现在是竞争关系。”

“嗯，知道。”周棠表现平淡，“我不至于恶意竞争，丢了LINONE的面子。”

“那就好。”王可菱扔下一句话，又换了杯红酒，再次回到场中。

周棠在原地站了会儿，拿起一块蓝莓芝士蛋糕，尝了两口，看到林西融起身，往另一个方向离开，她放下甜点，迈步跟了过去。

目的地是卫生间。

林西融在镜子前补妆，豆沙色十分显白，她完全能够驾驭口红的丝绒质地。

周棠直接走到她旁边的水龙头前，掌心一扫，感应出水，搓了搓，直截了当地说：“林女士，我这里有几幅我和我的团队成员刚完成的手稿，您也许会感兴趣。”

林西融还是露出在前场时的那种，温和无害的笑容，“不好意思啊，这种事情你应该去和我的先生谈，我不是很懂。”

“林女士刚才的言论让我觉得非常受用，获得了一些设计上的启发。”周棠把控着语调，擦干手。

“谢谢，拙见而已。”

林西融气定神闲地说道。

周棠转了个身，后腰轻靠在洗手台上，浅淡的目光落在林西融颈间，看了几秒，她挑了下眉梢，“您今天特意戴着一条看不出品牌的彩珠项链，依然要谦虚地说是拙见吗？”

闻言，林西融唇边绽开了更明媚的笑，她说：“我想，你和你团队成员的手稿，我现在有点儿感兴趣了。”

周棠直起腰身，从随手带来的包里拿出折叠整齐的稿图，共有五张，耳饰，项链，戒指，她一边打开，一边介绍。

“因为还不清楚品牌未来想要确立的具体风格，这三张是提取了自然灵感创作的，花卉，动物形态，月亮与星星，另外两张的来源是钢琴曲《致爱丽丝》和不规则线条。”

林西融好奇地浏览稿图上面的一句句注解，仿佛这一刻走进了设计者的美妙梦境，抵达了另一个陌生的世界。

十几分钟后。

林西融抬起头，把几张手稿交还给周棠，不经意间表达出欣赏，“我想问问你，是通过什么来判断首饰品牌由我负责的呢？仅凭这个叫不出名字的项链吗？”

周棠坦白道：“一开始并不确定，只是觉得您的彩珠项链排序很与众不同，搜索了许多品牌，不过没有找到这一款，后来您说可以找您的先生，也就是孟总解答。”

“这让我感觉到了特殊的引导。”

“其实起初收到邀请函，我就有这个疑惑了，如果只是单纯的商业价值，晴莳能够聘用顶尖的设计团队，而迟迟没有确定下来，甚至是一视同仁地邀请了大大小小的公司，我才反应过来，晴莳是想寻找到特别的那个。”

林西融问：“所以，你看起来有自信，觉得你的设计团队是最特别的那个？”

“没有。”周棠摇摇头。

林西融眸光亮了下，重复她的话。

“没有？”

“我和我的团队刚磨合两个多月，的确是还没有这样的自信。”周棠抿着唇。

林西融又问：“你是哪家公司？”

“LINONE，设计A组。”

周棠答。

“你们的设计很不错，筛选后会向你们公司发送是否达成合作的邮件。”

“谢谢。”

“也谢谢你，愿意称呼我为林女士。”

今晚的合作谈得比较顺利，周棠在林西融离开了好一会儿的时候才走出卫生间。

到了厅内。

周棠又吃了一份橙香巴斯克，拿出手机给在房间等她的林钰发消息。

【成功了一半。】

【晚上去吃宵夜吗？好饿。】

林钰看到第一条，立刻从沙发上弹起来，连刚敷的三位数面膜都扯下来，就为了再检查清楚那几个字。

哇塞，她的项目奖金有望了！

林钰来不及打字，直接按了语音，很愉悦，“周棠姐，你也太优秀了吧，那我们待会去吃点什么啊，我先看看还在营业的餐厅。”

【都可以，你选一个吧。】

【我们共同的努力，我们俩的稿图。】

宴会进行到九点，陆陆续续有人离开，林西融站在孟凛身边，搭着他的臂弯，对所有来宾表示感谢。

周棠望着台前清隽儒雅的男人，又看到林西融脸上纯粹的笑意，突然想起资料里有条新闻报道写着：

[晴莳集团总裁孟凛白手起家]

[林氏大小姐林西融低嫁]

这样好的晴天，他们的爱情平静幸福。

＊

周棠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十点一刻，再好的高跟鞋穿久了也累脚，她扶着一楼走廊的圆柱，松了松踝扣。

两个男人站在过道前，语气无波无澜，明显是听吩咐办事。

“周棠小姐，我们二少爷有请。”

“谁？你们认识我？”周棠仔细打量着保镖模样的男人，身材很壮硕，一看就是练家子，她踩着细高跟没有逃跑的胜算。

他们目前还算礼貌以待，周棠确定自己不认识什么二少爷，而且这是南港，她在这里几乎没什么故友。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从怀里掏出一张中等大小的纸，应该是她的照片，随后道：“周棠小姐，跟我们走吧。”

“……”

周棠别无他法，想着得给林钰通风报信，即使他们口中那位二少爷无名无姓，但听起来也不是什么好对付的角色。

手机刚解锁。

其中一个男人伸出他粗实的胳膊，这次语气更加强硬，“周棠小姐，待会要去的地方恐怕不方便带电子设备，请将所有物品转交给我们，事成之后归还于您。”

“所有？”周棠的手包里有五张手稿，设计师的职业素养，是很难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放在别人那里保管的。

“对。”

男人出声，但摆明了一副不给不让她走，也不会带她走的架势。

周棠想生气来着，然后在余光瞥见那快要崩起来的肌肉时消下去了。

她细胳膊细腿的，扛不住。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算啦。

周棠不情愿地上交了手机和手包。

跟着他们俩。

坐进了一辆白色的商务车里。

窗外景色闪过，庄园的夜晚比白天岑寂，一路匀速，周棠发觉他们绕过了她入住的地方，直直地往上面开。

“这是去哪里？”周棠随便问的。

没想着他们真会回答，“半山别墅。”

半山别墅？

周棠脑海里有这几个字的印象。

哦，林钰提起过。

她当时还评价说浮夸的那个。

周棠也很意外这时候她竟然还有那么一丁点的乐观，好在半山别墅也属于庄园内部，不是要把她带出山去。

怎么说。

兵来将挡。

她其实挺擅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