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夜场的音乐声随着鼓点攀升,躁动活跃的气氛逐渐到达顶峰,中央舞台灯光闪烁,金灿灿的碎纸片从天而降。
令人兴奋不已的游戏惩罚才刚刚开始。
同一时间,VIP包厢中,在异性朋友们期待的目光里,梁敬免神态慵懒,手指径直摸上脖颈下方的一颗纽扣。
他解开。
再一路下沿。
直到尾端的那颗,停住。
第一件衣服,是他的西装外套。刚脱掉时,温烟愣怔一瞬。
她先是看到他瘦削的喉结,然后是他那双漆黑漂亮的眼,双眼皮褶皱处略弯,他带着淡淡的笑意,朝着她的方向。
头顶射下来的灯光太过夺目,她一时不太明白他瞳孔里泛着的情绪究竟是什么意思。
倏然,怀里被塞进来什么东西,温烟低头,是他随意叠起来的外套。
“帮我拿着,谢谢。”梁敬免从凉涩的喉咙里滚出一句话,尾调低哑。
温烟懵懵地点头,手里抱着外套,动作间,她嗅到了他衣服上独特的味道。
很干净凛冽的香,但不是她所熟知的任何一个奢侈品牌的男性香水,倒像是清苦的乌龙茶香。
所以。
他竟然从来就不喷香水的吗?
很快,温烟短暂的疑惑被打断,谭柯然催促的声音得到了众人愉悦的捧场,他兴致盎然道:“阿免,还有第二件呢?”
他挑眉,眼睛盯着梁敬免身上的白衬衫,唇边显出意味深长的笑来。
温烟忽然就秒懂了谭柯然的那种眼神,一想到衬衫下包裹着的是男性散发出荷尔蒙的身躯,她的脸就不由自主地开始发烫。
而这烫。
转而又变成了通红。
第二件衣服,是他的白色衬衫。
不过,眼前的画面并没有往谭柯然最期待的限制级剧情方向发展。
所有人屏息凝神般专注着,看着梁敬免把衬衫袖子扯下来,正要张嘴欢呼,里面贴身的还有一件纯白色棉质的工字背心。
谭柯然见梁敬免结束了两件衣服的惩罚,率先起身,顺手给他递过去一杯酒,微收着下巴,语气颇为轻佻。
“我说你怎么答应的这么快,合着你小子今儿个穿三件呢,大夏天的,也不怕热得你长痱子,可真行啊!阿免。”
“打住,就你会惹火,不早了,收拾收拾赶紧回吧。”梁敬免仰头咽完最后一口酒,杯底放到桌面时磕出点脆生生的响音,调子拖着,似乎是某种命令的号角。
谭柯然故意瞅着他身后的位置,那里坐着的是温烟,他表情足够暧昧,拍了拍沙发靠背,站起来抛媚眼,语调更加轻浮道:“啧啧,哥们儿都懂。”
徐未等人也看出酒局有要散场的趋势,出门前全部都打了声招呼。
等其他人离开以后。
包厢里静悄悄的。
温烟还是坐着,却觉得如芒在背。
梁敬免侧着身体,沉默半晌,空气里终于划过皮肤与布料摩挲的响音,他抽走温烟怀里的那件外套,出声,“你也回吧,很晚了。”
室内的光源没那么明晰,寂静的环境中,温烟感觉到他半边身子笼罩过来的压迫感,不过尾音好像还有点无可奈何的意思。
“为什么要帮我,你明明知道我自己也可以喝那两杯酒?”
温烟语气有些急切,她太想知道答案了,因为一个小时之前他还故意躲着她的靠近。
梁敬免刚要解释,胃里灌进去的酒在此刻发挥威力,一阵难受的翻涌过后,他忍耐着嗓子眼儿的苦辣,捂着腰腹起身。
“温烟……”话刚出口,温烟以为他要走,突然拽住他的手腕,拉下来。
猝不及防的失重感袭来,梁敬免身形一晃,就随着惯性往前倾,单膝不得不借力跪在沙发上。
而在电光石火之间。
他迅速作出反应,用右手牢固地撑在了温烟的肩膀后面。
要不然,凭他这一米八六的身高落下去,怎么着也得把她撞得不轻。
温烟被突如其来的意外吓得闭上眼,缓了好久,再睁开时,入目是一个银色金属质感的环形坠子,上方悬挂着这枚小巧吊坠的是同色的男款细链。
它摇曳着。
在梁敬免鼓着筋的脖颈里。
许是姿势过于暧昧,梁敬免扭过头,映在瞳孔里的景象让他有些尴尬。
正要向后退,温烟无可抑制地双手环抱住他的腰,她靠过去,隔着一层布料的体温源源不断地熨帖着她的脸颊。
有些热。
她觉得他的体温好烫。
梁敬免有运动锻炼的习惯,他手臂外侧的三角肌匀称饱满,在支撑力的状态下线条紧绷起伏,一格一格的腹肌也像是艺术家最引以为傲的雕刻品。
骨骼是骨骼,肌理是肌理。
仿佛又度过了很长时间。
梁敬免才想起来要让她先松开手,他有片刻的迟疑,但还是掰上她的手指,说:“温烟,你别这样。”
温烟的肩膀不住颤抖,她摇摇头,吸了吸鼻子,再抬头,眨着满是水意的眼睛。
她开口问他,带点儿鼻音,闷声闷气的,“梁敬免,如果我说,我后悔了呢?”
话音是明显的哭腔,梁敬免停顿了手里要推开她的动作,但这时间只是一小会儿,他便叹了口气,用一种低声哄人的方式劝慰她。
梁敬免:“温烟,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温烟:“我不要……”
温烟试图通过最擅长的撒娇留住他,她其实不想他们的结局止步在这里,好像还没开始,就要停在今天,停在当下。
梁敬免皱眉,狠狠心说道:“温烟,你心里知道的,我们回不去了。”
他声线平缓,说:“半年备受冷落的人,是我,每部戏杀青时的花束,特意挑选后送去剧组,再被你亲手扔进垃圾桶里的人,也是我,在冰淇淋店躲雨的那天,只一眼,先喜欢上你的人,还是我。”
温烟眼前是一片白蒙蒙的雾气,还没听完就如同噎住一样心悸,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透露出心如死灰的颓败。
“可是……”
“可是,你先喜欢上的人,不是我,是靳谈,而他是我从小玩到大的朋友。”
梁敬免:“这本来没什么错,但你不应该在得知他心里有一辈子忘不掉的人时,再转过头来,当作无事发生那样说你爱上我了。”
“温烟,这不对。”
“我没有……”她眼眶里大颗大颗的泪砸在裙子上,喉咙深处干涩到说不出话来。
一提到靳谈,她不由得会想起那天在冰淇淋店,她与梁敬免的初遇。
梁敬免和靳谈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格,一个外放,一个稍微内敛,而梁敬免看上去过分张扬恣意,总会给人一种不着边际的错觉。
但她那个时候,并没有兴趣弄明白究竟是什么样的错觉。
玻璃窗外是丝丝落雨,卷走连日来的热浪,梁敬免站在长条冰柜前,笑容邪肆,用冰淇淋勺挖球的两位女店员被他撩的“噗嗤”轻笑起来,伸手递给他脆筒时已经羞红脸。
柜台后,她们边整理围裙边小声交流着。
“说话声音温柔,开朗幽默,嘴还这么甜的帅哥,简直是我的人生理想型之一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刚刚看到他的眼睛没,我昨晚熬夜本来今天上班还有点困呢,看到他直接给我帅清醒了,真的又帅又贵气。”
温烟坐在靠近柜台的位置。
闻言,她扭头看过去,蹙着眉,不太能认同她们俩的观点,分明坐在他对面的那位男人更能吸引住她的视线。
清冷,淡然。
像是在自然界暗中蛰伏的猎手,不为外部因素动摇分毫,悄然窥伺。
十多分钟后,雨势渐小,温烟起身推门出去,有客人收伞进来,她刚要躲开朝她身侧飞溅的雨水,男人宽阔的背影就拦在她面前。
她对上了一双明亮的眸。
他声音干净清晰,说着:“小心。”
临走前,温烟听到坐他对面的那个男人沉着嗓音喊他,“梁敬免,你他妈还走不走?”
……
温烟把泪珠眨掉,视线重新恢复清晰。
她看着梁敬免。
而后者已经快速起身。
梁敬免没有过多停留,他理了理外套的褶皱,低声说:“我叫车送你回去。”
温烟不想那么麻烦,他今晚好像喝的也有点儿多,就算酒量再好,恐怕也不想听她在这里提起感情的事情。
她摇摇头,说:“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回去,我联系代驾。”
梁敬免:“行。”
梁敬免转身走了,温烟跟过去。
一同乘坐电梯下楼,期间他们俩再没有谁主动开口说话。
楼下,路边。
两个人默默站着。
梁敬免单手按了按额头,几分钟时间,温烟叫好的代驾到了,她的车就停在路侧边的停车位上,是一辆低饱和紫色的奥迪。
不夸张,很低调。
温烟上了车,想想还是说了句。
“那我先走了。”
“嗯,注意安全,到家发个消息。”梁敬免虽然打定主意不再和温烟有感情方面的联系,但这不代表他不会关心她。
虽然外面的那些人都以为蔚川娱乐的老板是个玩得很花的公子哥,可也不能否认他在女生面前实际是个绅士。
这不冲突。
温烟的车开走了。
梁敬免才拿出手机翻到打车软件。
*
晚上九点整。
周棠回到家,推门挂好钥匙,去房间抱着换洗的衣服走进浴室。
水声淅沥,洗完澡出来,她随手扯下浴巾擦头发,等半干后,又接着用热吹风从发顶吹到发尾。
周棠闭眼躺在床上,枕头旁的手机里放着一首助眠音乐,经典钢琴曲目《卡农》。
白噪音在喇叭里均匀地与心弦共振。
她完全放松身体,渐渐有了睡意。
……
凌晨十二点二十分,信息提示在耳朵根震了下,周棠被吵得翻过身,但消息还没停,手机又开始震得她耳朵嗡嗡的。
她迷迷糊糊地摸到静音键,才恍惚想起自己睡前忘记关掉了,虚虚睁开眼,看到时间的那一刻,周棠陡然清醒几分。
00:22
谁大半夜有病啊,给她发信息,再怎么样也不能这个点让她起来工作吧。
周棠心里气急,很想发一条语音骂过去,但好像没撑住,眼皮打架,然后就晕乎乎地趴在枕头上,心满意足地继续睡。
第二天清晨。
周棠穿着睡衣站在厨房,点火,往平底锅里磕了一颗鸡蛋,她昨晚路过门口那家便利店时顺便买了袋吐司,早饭她想加个煎蛋。
饭桌前,她咬了一口面包边,打开手机想把备忘录里的工作内容复制好发给纪江言。
点进去。
嘴里还没嚼完的面包突然卡在喉咙那处,她剧烈地咳嗽。
最后咳得眼泪都要流出来,好不容易摸到桌边的水,这才把烤焦的面包边咽下去。
页面最上方的备注。
靳谈。
名字底部有小字。
【语音】3"
周棠差点没拿稳手机。
她为什么会给靳谈发三秒的语音啊?
那个瞬间,她突然觉得小时候动画片《大耳朵图图》里张小丽的头发丝全炸了,并不是夸张手法。
她现在就挺想抓一抓头发的。
周棠又注意到那条信息最后面的定格时间,今天凌晨的十二点二十四分。
她想起来了,好像是有那么一个人半夜吵到她,她决定不忍着,直接骂回去。
靳谈发了什么?
而她,又说了什么?
周棠悲哀地闭闭眼。
千万别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她祈求保佑般地点开聊天记录。
呼——
她喘了口气,靳谈敲了两句话,没有标点符号,加在一起只有六个字。
【周棠】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周棠呢喃着这几个字,有点奇怪但又有点说不上来的意味。
恍惚中,她张张嘴重复,“好久不见,算也不算吧。”
周棠自动忽略这句话带来的异样感,她调低音量,颤抖着点开自己那条蠢到想撞墙的语音,最好是梦话,是睡觉的呓语。
最好是杂音。
什么也听不出来……
她想得太完美了,有些不切实际,因为她清晰地听到语音里她先是哼哼唧唧了两声,然后说了一句:“别闹,我要睡觉”。
像不厌其烦后的撒娇。
形容得比较诡异。
但听起来竟然很和谐。
有那么几秒,她觉得她和他的关系似乎回到了刚认识的时候。
周棠很难不被自己天马行空的想法惊到,她又端起桌边的水喝了口。
凉的。
她这回是清醒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