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韫的两位母亲龙奚和盛茗徽是拍照狂魔和晒娃狂魔,一个酷爱抓拍自家闺女的黑照,一个酷爱让闺女凹各种造型,摆拍。
从小到大,池韫在她们通讯器里留下了无数照片。
于是就有了这几本相册。
池韫记得是以六岁为界。她零到六岁的照片占到总照片量的三份之二,所以用了一本加厚相册来装。
六岁以后她就上学了,初中又开始住校,和妈妈们呆在一起的时间大幅度减少,日常的生活照少了很多。这个阶段收集的是同学们帮她拍的参加各种活动的照片。
凑到十八岁,才勉勉强强又凑了一本。
挨着这两本相册放的,还有一本精致许多的相册,也是池韫最喜欢的——她和梨舟的结婚照。
当时请了最好的摄影师来拍,国内国外,她们去了很多地方。
论身材,论颜值,池韫觉得结婚照时期的自己比小时候脸上有婴儿肥的自己好看太多。
若要留个念想,梨舟拿的也该是她们的结婚照,但为什么消失不见的是她小时候的照片?
拿走的人真的翻过这个相册,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吗?
池韫靠着电视柜的边缘,皱眉深思。
以梨舟的性子,不清不楚的东西怎么会拿走?她在这个家待了一年,池韫就没看到过她翻过什么动过什么。
她和她一向分得很清楚。
假设,梨舟真的翻过了,见过了小时候的她,那又是以什么样的理由带走的呢?
去年的那个冬天,她们才遇见。遇见时对彼此的过往知之甚少,只是双方都有这个需求,才成了名义上的妻妻。
梨舟拿走别的东西,池韫都不会这么奇怪,偏偏她拿的是她小时候的相册。
池韫不由得多想了些。
这一整夜池韫都没怎么睡,第二天起来,她确定了一件事。
这本相册的归属没有写在离婚协议里,也就是说,梨舟没说要,但她拿走了。
这不对,也不行。
相册是她的,她要去拿回来。
梨舟若不给,也得论论这么大一个老婆不要,为何只钟情于这本相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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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S国回来的第二天,梨舟回到了自己位于梧州南部的住处。
这是一栋用砖石搭砌的二层小楼,外表刷成白色,带两间仓库和一个院子。临海,属于海边渔村石头厝的一部分,是政府提供给梨舟的永久性住宅。
周围还有几栋类似的住宅,住的都是靠海而生的渔民。梨舟着这里住了几年了,和他们很熟。
这栋房子梨舟把一楼改成了工作室,放着她制作的手工艺品。二楼是起居室。
通常,梨舟在工作室待的时间更长。她制作的手工艺品永远只有一个主题:警醒世人。
在这个做什么都离不开塑料的年代,垃圾的产出远远大过清洁工艺所能消耗数量。这些无处安放的垃圾,被焚烧,被掩埋,被倒入河川,汇入大海,被无辜的生物食用,被大自然分解……积累下来的毒素重新回到人类体内。
梨舟并不心疼人类,心疼的是蔚蓝色的大海、漂亮的珊瑚礁,以及同样是这个星球的一部分却要遭到迫害的无辜生灵。
人类喜欢美化自己的行为,她偏偏要将这些行为揭露出来。
这次出海,她们在印度洋火焰岛附近找到两张“鬼网”。
“鬼网”是一种常见的海洋垃圾,指的是商业渔船随意抛弃,或者被海底障碍物勾住,直接做抛弃处理的渔网。
商业活动总是贪心的,人类用的渔网细而密。被鬼网缠绕的海洋生物难以逃生,有的被缠绕住重要部位,勒断身体,有的无法挣脱活活饿死,有的因无法浮上水面换气窒息而死。
这次,梨舟团队找到的这两张鬼网年代久远,沉寂在珊瑚群中。它们借着珊瑚群的遮掩,躲过了水下探测机器人的搜寻,一次又一次地哄骗无辜的生物坠入陷阱。
若不是因为那只尾鳍被缆绳缠住的虎鲸,她们不会误打误撞来到这里,不会知道走她们常走的航线底下,还有这么一个“杀人利器”。
可惜的是,她们来迟了。被“鬼网”缠住的生物无一生还,只剩下森森白骨。
其中包括一只蒙兹角鲨,一只珊瑚蝠鲼,一只拉蒂矛尾,一只南方海豚,一只绿海龟……还有数不清的尚未识别身份的海洋生物……
这还是少数。
数量巨大的是那些因误食海洋垃圾而丧生的海洋生物。
一只因消化系统堵塞无法进食的灰鲸,梨舟从它体内取出了936块塑料,其中包括一块9平方大小印有商场促销活动的广告布。
这样的惨状,只留在视频软件里远远不够,多的是看完转头就忘的人。梨舟要把它们留在最繁华的街道,留在人类的生活印记里,让时间的洪流推着这块记忆一起走。她要他们终生难忘。
所以这次发现的“鬼网”和“鬼网”里的英魂,以及那些从海洋生物尸体里取出的塑料,梨舟统统带回来了。
她要将它们还原成方便近距离观赏的模样,立在商场大厅,立在中央大街,立在每一个不遵守规则、不好好分类、随意丢弃垃圾的锚点上。
东西太多,梨舟叫了一艘货轮。不出意外,货轮会在凌晨时分抵达江华的港口。到时候,梨舟开货车去接。
去二楼把包放下,梨舟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
这趟回来,她包里多了不少东西。
一本离婚证,一本相册,两罐余夏琳做的凉拌海带。
这两罐海带梨舟打算送邻居,所以拿出来单独放。至于离婚证和相册……
梨舟随手打开了一个抽屉,把离婚证塞里头。
相册则跨了一个很远的距离,从客厅挪到卧室,安放在床头。也就是梨舟每天晚上都要枕的枕头旁边。
做好这些,梨舟带着两罐凉拌海带下楼,去隔壁王女士家接饼干。
饼干是梨舟收养的一只两个月大的流浪狗,浑身奶白,眼睛很黑。很黏她,也很爱冲她撒娇。
不知道从哪里跑来的,突然从她家韭菜地里钻出来,和她大眼瞪小眼,无声对视。
大约是起了亲近的念头,小狗沿着韭菜地的边缘跑来,想离她更近,但被两块砖的高度吓住了,不敢跳下来,站在韭菜地边上冲她呜呜咽咽摇尾巴。
梨舟想起了一个什么状都会跟她告,什么害怕的事都会跟她说的小孩,弯腰将小白狗抱起,放在掌心,揉了两下脑袋。
小白狗很亲她。梨舟把它抱下来之后,它一天到晚都跟在梨舟裤腿边,跑前跑后,跑上跑下,诚挚热情又乖巧听话。
这不比那个相敬如宾与她仅是维持表面关系的妻子好太多。
决定收养小狗的那一刻,梨舟就起了要把池韫休掉的念头。
然后她就真的休了。
到达王女士家的院子,梨舟左左右右看了一圈,冲院子里正摘豌豆的王女士唤了一声:“王姐,饼干呢?”
这条狗别看它小,但聪明又灵敏,而且很会听她的脚步声。在附近的话,隔着几米就会收起玩心,然后摇着尾巴屁颠屁颠地朝她跑来。
现下这个场景没有发生,说明它到很远的地方去玩了。
王女士今年八十,大名叫王芳。从头发白的那一刻就不爱照镜子了,每天从毛巾布后面的触感感受自己日渐衰老的肌肤。
石头厝里没有比她更老的,隔壁大庆五十多岁了管她叫婶儿,其余的要么叫婆婆,要么叫奶奶。
就面前这位皮肤白皙,唇似抹朱,看上去只有二十出头小姑娘管她叫姐。
让她改口,她偏不改,导致这么多年王芳听习惯了,也懒得纠正了。
“小舟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晚上我炒豌豆吃,你来不来?”
“刚下飞机,晚上我要去江华接货物,要早点过去做准备,就不打扰您了。”
“你总是这么忙,”王女士把摘好的豌豆放在一旁,开始剥起蒜来,“再忙饭也是要吃的。你找饼干是吧?它跟阿梅出去玩了,出去一会儿了,应该在沙滩上。今天风不大,夕阳也好,可能是撒欢跑得久了一点。”
梨舟走进院子,坐下来,不急不缓道:“那我坐您这等等。”
又把两罐海带往空凳子上一放,说:“船上一个研究员做的,味道还行,给您和阿梅一人一罐。”
王芳头朝晒得到夕阳的那一侧摆过去,发脾气拒绝:“晚饭不在这吃还给我们送东西,什么理儿啊,你快收回去吧。”
她这一偏,一簇夕阳洒在了梨舟的脸上,橘红色的光芒给这张平日里有些冷淡的脸增添了一丝暖意。
梨舟弯唇笑了笑:“这不是麻烦你们照顾饼干了吗?这么小的狗皮得很,一天到晚都要有人陪着玩,这几天麻烦你们了。”
王芳说:“那你都给阿梅吧,平常都是阿梅带它玩的。”
梨舟也不强求,说:“行,等阿梅回来,我问问她。”
剥好了蒜,王芳又去菜地里薅了把葱来剔。
她在梨舟身边坐下,刚弯好腰,忽然想起一事儿,抬起浑浊的老眼,斟酌着用词问梨舟:“听晋阳家的丫头说,你跟江华那什么公司的池总离了?”
晋菲比梨舟早回来一天,一大早的飞机,回来了累得不想动了就在家里瘫着。
晋菲妈妈见女儿回来,寻思着去海边捡点海货晚上做顿好的,捡到涨潮,看见浪打来几个油桶,有一个还往外冒黑水,赶紧叫了几个小姐妹过来合力拖到岸边。免得这些油桶在水里泡着,油污散到更厉害。
她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些油桶,回来问晋菲,晋菲也不知道,说等舟姐回来处理,舟姐明天下午京城开完会直接回梧州,在石头厝待到下次开拍。
晋菲一回来就跟母上大人报备就这次休假的时间,足足有半个月。舟姐有别的事,海上的船只余博在统筹,她这位小助理暂时派不上用场,就宅在家里休息了。
晋菲妈妈一算,不对啊。好不容易回国休息,梨舟半个月都在石头厝,她那位江华的妻子不会有意见?
哪里还是什么妻子,离了,现在没关系了。
晋菲把领导离婚的消息说漏嘴了。
本来,梨舟也没打算隐瞒,抬头望向渺远的天空,语气淡淡地承认:“是啊,离了。”
王芳没见过池韫真人,但在电视上看到过池韫的花边新闻,印象非常不好,嫌弃道:“离了好,那个姓池的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梨舟盯着坠入海平面的落日看,笑笑不说话。
在她身后,一条马路之隔,开着车按着门牌号找房子的池韫打了一个喷嚏。
她放慢车速,黑色的车身在梨舟的余光中一闪而过。
梨舟回眸。
池总在线辟谣:花边新闻拍的不是我!谣言!谣言!老婆看见我没,我来找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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鞠躬感谢,记得留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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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饼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