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厘白了赵叶青一眼,甩手回来,没再管侯金球。好言难劝该死鬼,侯金球挨收拾,是他应得的。
修罗卫也不再跟他啰嗦,作势要直接上手拖人,却被赵保风抢先了一步。他也不废话,扶起侯金球,架着就径自往前走。
修罗卫见状,乐得不用自己费力,便也就默认了。
队伍终于动了起来,蔓延的烦躁情绪也消散了。
“你干嘛?放开我!”
侯金球奋力挣扎,却就是逃不脱。他想不明白,同样都是被饿了三天,这家伙怎么还这么有劲?
挣脱不开,侯金球索性在赵保风手上耷拉着,“都怪你,要不是你抓了我,我能陪你们一起送死吗?”
他越想越委屈,甚至还吧嗒吧嗒掉起了眼泪。反正都要死了,也不怕丢脸了,哭一哭又能怎样?真面对生死,又有几人能泰然处之。
赵保风默默叹了口气。
他也不想想,要不是因为有这点心理负担,他又怎会去管他死活?他不是不能放手,只是若真放了,又觉得不太好。对方现在在哭,奈何他真的不会哄人,斟酌半晌干巴巴地向侯金球说明厉害,“若真让他们上手,那就是皮开肉绽,你想好?”
只要侯金球确定要坚持,那他就真的放手。
说话间,两人路过闲看热闹的赵叶青身旁,就听赵叶青突然开口,“墨墨的承诺还是可以信任的。”
这句话他是向侯金球说的,夏厘轻易不会给承诺,但只要他给出的承诺,还没有做不到的,这也是他把赵保真托付给夏厘的原因之一。
“哼。”
侯金球用鼻音表示质疑。但也借此就坡下驴,将撒泼不走的事揭过,并没有再叫赵保风放开他。他是真的走不动了,还是叫人提着吧,省劲。
赵叶青说过也就说过了,并不太在意侯金球的反应。反倒转身,对后面跟上来的夏厘笑眯眯地伸出手,“墨墨不哭,哥哥抱抱。我家墨墨好惨,好不容易承诺一回,人家还不信……”
夏厘,“……”
他无视这个现世宝,却并没有躲开赵叶青伸过来的手。抱是不可能抱成的,肩却是成功搭上了。
赵叶青单手勾起夏厘肩膀的同时,状若不经意地也带起了夏厘的部分自重,让他走得轻快不少。上山可不像平地,侯金球为什么选择在这里撒泼,还不是因为从这往后,路是真的难走。
夏厘给了赵叶青一个略带感激的眼神,这人嘴是欠了点,心思倒是很细。
赵叶青知道,连侯金球都走不动道了,娇生惯养的夏厘定然更加吃力。可依这位的性子,别说撒泼了,软话怕是都说不出口,就爱死撑着。
这位也怪,有时候吧也挺没脸没皮的,有时候又死要面子活受罪。
奈何谁让他心软呢,只能他主动一点了,反正他脸皮厚。
“接上头了?”
赵叶青好奇夏厘保证侯金球死不了的自信从何而来?最大的可能便是驰道来了,但他并没有看到,忍不住小声求证。
夏厘反问,“你不也觉得自己死不了。”
就以赵叶青这副听闲话、看热闹的劲儿,要上断头台的人心态再好也做不到。
事实上,侯金球说的没错,他们四个真正觉得自己会死的只有侯金球自己,其他三人没有一个认为会在这里丧命。不是他胆小,也不是他境界不够高,而是没权没势没根基的人,也更缺少保命的手段。
墓坑已经挖好,棺椁也已架上。由于墓室较大,紧临着还有赵保宗的墓室,为让棺椁能够平稳落地,现场是用绞架将棺椁吊起,再用定盘石稳住的。待仪式结束后,搬动定盘石就可以顺利落棺。
阴阳先生念念叨叨地围着墓坑转,进行着庄严的送别仪式。随着剑圣诵读墓志铭结束,开始启石落棺。
一切都很顺利。
但就在落棺之时,人群中突现一声惊呼,伴随着尖利的猫叫,一道人影倏地掉落坑底,眼看就要被落下的棺椁压上。
以这棺椁的分量,压上便是一条人命!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块大石自斜刺里飞出,猛地砸上在棺椁上,将厚重的棺椁砸倒在墓坑旁,堪堪避过坑底的人。
众人定睛一瞧,那大石正是悬棺用的定盘石,出手的人是剑圣!
此等危急时刻,现场也只有赵延竹有这个能力救人了。一来他内力深厚,在场无人能及,二来他就站在坑边,出手位置十分合适。
若在这种条件下,还让剑皇的葬礼出了事,那就真说明剑圣无能了,这是他绝不允许发生的。
坑底那人呆愣愣的,惊魂未定。虽然浑身沾满泥土,却依然可以看出是个美人,就是不太聪明的样子。
不认识的以为是被吓得呆了,认识的人却知道她脑子本就不太正常。
正是那个被破例允许带着猫来的六夫人。
六夫人脸上有三道新鲜的爪痕,再回想刚刚那声猫叫,想来是那只被小乞儿掐晕的猫醒了,还突然袭击了六夫人。
赵家的人感叹,真是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猫,都是疯的……
再看那只猫,此时又不疯了,正蹲在剑皇那侧歪的棺椁上,慵懒地舔着毛呢,完全不知道自己闯了多大的祸。
“快看,那是谁?”
突然有人指着棺椁惊呼。
只见棺盖已被震开,棺内的人滚落了出来。那娇小的身躯,定然不是剑皇,明显是个女人。
见状,剑圣的脸更黑了。他出手时心中有数,棺椁的重量他也有谱。看似仓促出手,实则有过仔细斟酌,用的是仅能将棺椁推偏的力度。
且棺盖是严密地打过钉的,他的石头也没打在棺盖上。就算他力道不够准,震开些许,也不至于将整个棺盖掀开大半,将里面人都露出来。
定是有人动了手脚!
可是现场人员混杂,就算他有心追究,一时也找不到目标。只能以后再说,先把眼前这关过了。
躲在人群中的驰道,悄悄将手收进袖笼,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
那日在江云歌家,赵保风来劫夏厘他是知道的,他当时就跟在两人身后,想看看他想做些什么。后来赵延竹来的过于突然,那地方又十分空旷,他若动手抢人自然能抢走,但势必会让夏赵两家翻脸,盟主不会想看到这种结果的。
鉴于赵保风和羚子寨都牵扯其中,他相信夏厘一时半会儿不会有性命之忧,便隐了声息潜入赵家调查野儿的死因。结果这一回去,野儿却不见了,好像这个人从未回来过一般,所有人绝口不提野儿。
废了好大劲,他才发现野儿被塞进了剑皇的棺椁。既然这般遮遮掩掩,那捅开定然是他们不愿意看到的。既然他们不愿意看到,那对他而言就是喜闻乐见。
夏厘对着棺材上的竹影,无声地动了动嘴。
就听竹影“喵”了一声,迈着高雅的步伐,走到那娇小的身躯旁,伸出爪子挠了下那个趴着的人。这是对死者的大不敬,奈何出手的是只猫,还是只随时会发疯的病猫。除了驱赶,又能说什么呢?
面对驱赶,竹影却是半点也不怕,可能是在六夫人院中每天都是各种抓赶,早就习惯了。就见它三两下便扒开了那尸体盖在脸上的头发,凑上去嗅了嗅后,可能不是它想要的味道,又高贵地扭着屁股走了。
经它这一顿扒拉,头发下的那张脸顿时暴露无遗,虽是不正常的青紫色,但面容十分完整,是个有些中性的脸庞,生前应该十分俊俏。
这张脸一出来,便在人群中引起了不小的骚动,“这不是小野儿吗?”
野儿是江月戏楼的知名小生,榆林有不少人认识她这张脸,很多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野儿淡出他们的视线才一年余,有些人还在期待她重出江湖,“哪个野儿?”
“还能哪个?江月戏楼的那个。”
不论承不承认,事实就摆在面前。
“……野儿?”
江云歌木讷讷地扒开人群,想要上前去看清楚,意图找到那尸体不是野儿的证据。
自从那天夏厘告诉他野儿亡故,他便多方打听,至今都没有任何消息。他还一度怀疑是夏厘的消息有误,哪怕现在也还存着一丝侥幸。
他那个倔强又不听话的小姑娘,怼他时神采飞扬的脸颊如今变成了死气沉沉的青紫色,像个被玩坏的木偶娃娃。
“野……野儿!”
现实从来不以人的意志而改变,他的所有幻想在扑到尸身跟前的这一刻化为泡影。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冲进的墓坑,也不在太在乎。
不可置信地将野儿的尸身抱进怀中,他以为野儿就算嫁了人,毕竟还在榆林,以自己的势力,定然可以护她周全。他从没想过野儿会死,还在他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
是他错了,错得离谱。他以为自己很强大,其实他什么都不是。他甚至不知道野儿都经历了什么,怎么死的,在什么时候?
也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不能没有野儿。
他低下头,用颤抖的双唇覆住野儿的脸颊,泪水无声地滴落在野儿的脸上。
他没有叫,也没有喊,甚至没有发出一个音节,却比江娘送琴的悲伤都要浓郁。
“哥?”
江小柒想阻止他,那毕竟是死人,这样的亲吻怎么看都不合适。
但江小柒最终还是收回了手。
江云歌喜欢野儿,但一直没有下手。他二十七了,但野儿还是个刚满十六岁的小姑娘,他舍不得,想着再等几年。结果这一等,便等来了嫁给剑圣的结果,而且死都不肯回头。
他想着,只要她开心,就算了。自己就永远当她的娘家人,作为她随时可以回来的避风港。
默默守护着她,就够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来找我?”
江云歌就着泪水将野儿的脸擦拭干净,擦两道刚被猫爪留下的泥痕:我说过,无论发生什么都会帮你的……
“我错了,不该跟你怄气的,这样你就愿意来找我了对不对?”
擦干净脸,江云歌又给野儿整理头发。野儿的头发一直很光滑,可如今已经失去了光泽,仿佛稻草一般不好打理。这一年来,她过得一定不好。也是,剑圣那么多姨太太,又怎会单对她好?
他知道的,却还自欺欺人地说她过得好,不理她,故意不去管她的事。
明知道野儿性子倔,他怄这气做什么?
野儿跟剑圣感情不好,其实早有苗头,他只是没有在意。往后的事他就真的不知道了,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跟剑皇有了牵扯,也不知道她怎么怀的孕,如何生的孩子,以及今天怎么丢的命。
他就像个陌生人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对不起,我就是个畜生!”江云歌狠狠扇了自己一个耳光,他怎么能跟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置气呢,还害她最终丢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