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湫醒过来的时候是晚上七点过。
她刚有点意识,便觉得浑身酸疼,尤其是脑袋,刺疼地厉害。
大约是她发出了点动静,耳边上便响起好几声唤她的声音。
何湫仔细去辨认:丁堰,赵蓉,噢好像还有个赵峥…
费了好些劲儿何湫才把眼睛睁开。
她在医院,病床上躺着呢,何湫反应过来了,她貌似出车祸了来着。
丁堰接到电话的时候吓了个半死,虽然医生说何湫只是有点脑震荡再加上左肩脱臼,但她一直没醒,他也担心。
赵蓉是刚出了诊所得到的消息,一路哭着过来的,看到何湫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更是崩溃。
赵峥则是五点过的时候来的。
何湫这会儿终于醒了,几个人都松了口气,围上来唤她。
何湫的眼珠有些艰难地转了一圈,说了句什么,几个人没听清,丁堰把耳朵凑过去,“你说什么?”
“那杀千刀的司机…开太快了…”
那司机自然是杀千刀的。
但他还没何湫伤得重。他握着方向盘,又拴了安全带,基本上没受什么伤。
何湫醒了,自然就有医生和护士来给她做检查。
“现在什么感觉啊?”
“头疼,还晕…”
“有恶心想吐的感觉吗?”
“有点,但不算太严重…”
“还记得车祸发生时候的事情吗?”
何湫回想了一下,发现她连那司机骂人的话都记得清清楚楚,“记得,都记得。”
“有耳鸣吗?”
何湫感受了下,“没有。”
“那行,”那医生又交代了护士几句,“病人要注意卧床休息,避免外界的刺激,减少脑力活动。家属也要注意患者心理上和情绪上的调节。”
那医生走了之后,病房里就安静下来了。
赵蓉坐在床边,只一味地哭。
何湫想劝两句,自己又头疼地厉害,便给丁堰丢了个眼色。
丁堰立马开口,“那什么…我看也不早了,赵峥,你把阿姨送回去吧。赵姨,你放心吧,我今儿晚上守夜,您回去好好休息。”
两个人半拉半拽地把赵蓉弄走,丁堰还叮嘱赵峥,“明天早上黄陶说来替我,咱俩陪着阿姨去派出所处理一下这事儿。”
再进病房,丁堰就看见何湫直愣愣地盯着他。
“怎么了?”
何湫感觉自己的脑子不太转得动,只能回他,“没事儿,就是脑袋疼。”
后面两天何湫的头痛减轻了些,却又觉得恶心,吐了好两回。
除了第二天早上丁堰托黄陶来看顾了几个小时,这几天都是丁堰和赵蓉在陪护。
丁堰陪护得更多,晚上基本上都是他在。
赵蓉身体不好,不太能熬夜,就每天给他们带饭。她还是不怎么跟何湫说话,但每回带来的饭盒里还是色香味俱全的三菜一汤。
赵蓉来的时候,何湫也不怎么说话,两个人就这么不尴不尬的。
也就是这几天,何湫才发现丁堰比她想象中还要细心。
除了病痛,他基本上没让何湫受什么额外的苦。甚至还能考虑到何湫想吐犯恶心,给她捎了几个柠檬和柚子过来,让她闻着能好受些。
于昕得到消息都是第三天了,也赶过来。两个人还在病房里跟杨漠来了场视频会晤。
“我都说了你俩去庙里拜一下吧,实在不行咱也封建迷信一把,去跳个大神啥的…于昕刚被撞,这才多久啊,何湫你又出车祸。”杨漠看着镜头里面何湫蔫哒哒的样子就狂笑,“不是你咋这么惨啊何湫…”
何湫偏过头不理他,于昕也觉得好笑,“杨漠你就别气她了,她脑袋正疼呢…”
杨漠又逗了她几句,看这人实在提不起精神,便叫她们,“把电话给堰哥,我跟他说。”
丁堰觉得举着个手机视频很傻气,便把电话挂了,又打了个语音过去。
杨漠跟他打电话的时候语气就正经多了,“堰哥,怎么回事儿啊?”
“她打车,那司机开得快,又快速变道,就撞上了…”丁堰刻意压低了点声音,“有点脑震荡,左边肩膀也脱臼了…”
“那司机那边呢?”
“我和赵峥陪着何湫妈妈去谈的,差不多都谈妥了。”
“那就行。”
医院床位紧张,何湫没两天就出院了。
“赵峥黄陶他们都说要来接你,我给撵回去了。”丁堰手里提着好几大包的东西。
“哎哟我可谢谢您…”何湫忙不迭地感谢,她最怕这种场面,想想都觉得尴尬。
何湫本想回租的房子那边,还是赵蓉提出来,让她回家,她亲自照顾何湫。
赵蓉提出来的时候,何湫和丁堰都有点惊讶,对视了好几眼。
丁堰冲何湫使了个眼色,何湫也就呐呐着答应了。
这也是丁堰第一次上这边来。
这套房子面积不小,将近一百四十平。因为装修的时候用了很多实木的家具,因此现在看起来还不算太过时。
丁堰把东西放下就提出要离开,赵蓉在旁边看着,何湫不好出言留他。
“有什么事儿跟我打电话。”
“好。”何湫乖乖答应。
在家里修养的这几天都是赵蓉做的饭。
但除了必要的对话,两个人大多数时间都很沉默,一个在卧室,一个在客厅。只有吃饭的时候两个人才聚到一起。
即使是吃饭的,餐厅里也仅有些碗筷碰触的清脆响声。
“你跟丁堰…”憋了好几天,还是赵蓉先开的口,“到什么地步了?”
何湫掀了掀眼皮,敏锐地察觉出一些隐语,“啥意思?”
“是,丁堰这孩子呢,确实不错。你看,这你住院,他也忙前忙后的,是吧?”赵蓉慢慢地讲,“妈妈也很感谢他。但我觉得吧…他跟你,不是那么合适。”
又来了,何湫放下碗,在玻璃制的餐桌上磕出不轻不重的一声,倒也没生气,只是转头问她,“怎么就不合适了呢?”
“你看丁堰他们一家人吧,虽说人都挺厚道。但是你仔细想想,”赵蓉苦口婆心地劝,“重组家庭的关系不好处,你要是嫁过去了,很难做呀…”
“再说,丁家也就这几年好过了些,那也就镇上有一个修理厂,区上就买了一套房。兰小青还有一个儿子,年纪比丁堰还大点,也是结婚的年龄了,对不对?”
“那你们要是结婚了,丁家出得起婚房吗?如果兰小青的儿子在你们前头结婚,那这套房子肯定给他,那你们怎么办?”
“当然啊,你自己现在就有一套房子,但那是你的婚前财产,我不可能把这套房子拿出来给你做婚房的…”
“哎哎哎…”何湫止住她,“扯远了啊,我还没说要跟丁堰结婚呢,你着什么急?”
何湫有一肚子反驳讽刺的话,却又逼着自己全咽下去,一字一句地慢慢跟赵蓉讲,“你没那么满意丁堰我是知道的,所以我才不让丁堰上门来拜访的。”
“你什么意思?”赵蓉的火一下就上来了,“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先别着急,你别生气,”何湫神色很淡,“先听我说。”
“当然,你有不满意丁堰的权利,这很正常。做人父母的,肯定想给自家孩子找个最好的,我理解。”
“你可能自己感觉不到,但我看得出来。从我外婆去世的时候,我把丁堰带过来开始,你对他的态度就不咸不淡的,”
“当然,合不合眼缘、你喜不喜欢,都是没办法强求的。但你有的时候连面子都不做,人丁堰就不难堪吗?对不对?这时候我把他带回来见你有什么意义吗?”
“你自己想想,是不是这么回事儿?”
看赵蓉的脸上缓和了下来,何湫又开口,
“再说回你觉得丁堰跟我合不合适这事儿。你也别觉得我是傻子,满脑子都是情情爱爱,不看现实。”
“你想找一个方方面面都合你心意的,哪儿有那么好的事情呢?你是不是想得太美了?”
“我何湫是什么人呐?凭什么什么好事儿都得全落到我头上啊?”
“我们家又是什么名门望族吗?一味地攒着劲儿攀高枝只会摔得更狠。”
“我就算要攀高枝,也得攀一根稳当点的吧?”
“我是不是很早就跟你说过?不要对别人的钱那么有占有欲,对不对?别人条件好不好,有几套房几辆车,跟我有什么关系?花到我身上的才算事,对不对?”
“更何况,条件的好坏是流动的。你搁几年前要是学金融、进投行,你搁相亲市场上别提多吃香了,你换成这两年试试?”
“上回我大舅妈介绍的那个,是不是后头听说他爸在外头欠了一屁股的债?你想想,要按你们那个速度,我现在说不定跟人都扯证了,你就去当那个给亲家还债的冤种吧…”
“都跟你说了,你那些条件好坏的标准只能帮你划分人的阶层,没法帮你筛选人的好坏…”
“至于丁堰,”何湫咂摸了一下措辞,“我现在没法跟你说。因为我俩满打满算也才谈了半年的恋爱,了解不够透彻…我说他好,说他不好,都没什么太大意义。”
“而且我现在跟你说他的好话你也听不进去,丁堰的好不用去细琢磨,是个人都能看出来。至于你不满意的那些方面,那也是事实,我没法替他辩驳。”
赵蓉被她的话说得云里雾里的,“那你是什么意思?你到底是想还是不想跟他结婚呐?”
何湫正了正色,“目前来说,我们俩互相喜欢,丁堰人不错,对我也挺好,我没理由不跟他继续谈下去。”
“他怎么就对你好了?”
何湫懒得跟她掰扯,面无表情地回她,“他给我花钱,够吗?”
“至于更久远的问题:要不要结婚、要处成什么样儿才结婚…我心里都有盘算,但没法现在就给你答案。”
“因为这些东西在没得出结论之前都没有意义,都是空话一堆。”
“你啥意思?”赵蓉有点没听懂,“那你都不知道你要不要跟丁堰结婚,干嘛不去接触更好的呢?”
何湫跟她说话说得费劲,“你想得还挺美,合着我说那么多你全没听进去是吧?”
“那这么说吧,我要是跟丁堰在一起呢,我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结婚;我要是跟别的人在一起呢,那我百分之百不会结婚。明白了吗?”
“不是,我就不明白了,你为什么这么抵触结婚呢?”赵蓉不解。
何湫还是没憋住,转头刺了她一句,“你跟我爸的婚姻搞成这样,你现在反过来问我为什么抵触结婚?”
“我现在还能站在这儿,耐心地跟你说:啊,我还有百分之五十可能性结婚。你就该谢天谢地去二王庙还愿了,怎么还不知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