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湫进城前跟丁堰发过消息让他别等她,丁堰其实已经在店上吃过晚饭了。
冰箱里东西不多,丁堰找出了丁勇前几天送来的生馄饨,给何湫下了一碗。又怕她吃着单调,给她凉拌了一份黄瓜。
“你不吃吗?”何湫看到丁堰只端了一碗馄饨出来,有些惊讶。
“嗯,晚上石祁点外卖的时候我跟着一起吃过了。”丁堰把筷子递给她,“你吃,我陪着。”
馄饨份量不小,何湫吃到还剩三四个的时候就有些吃不下了。
她抬头瞟了丁堰一眼,丁堰把碗接过来,“给我吧。”
“那我洗碗!”
丁堰哼了声,“坐着吧,就两个碗你抢什么抢…”
饭后丁堰去洗碗,何湫坐在沙发上逗肥皂,又冲厨房里喊:“给你买了东西,算工钱成不成?”
丁堰在厨房里回了句什么,何湫没听清,水流声太大了。
手机在她屁股底下震动了下,肥皂压她身上,何湫够得很费劲,“哎呀肥皂你别闹…”
是赵蓉发来的消息。
【你要去看医生你自己去,我不可能去。】
【钱多得没处花了是吧?以后少给我买那些奢侈品。】
“这人真是,油盐不进呐…”
何湫回她:【医生说你有严重的认知失调,得去接受专业的心理治疗。】
赵蓉一个电话就打过来了。
接起电话的时候,何湫的手都在发抖,但她语气却异常地冷静:“喂,妈。”
“你什么意思啊何湫?”赵蓉应该是刚回家,还能听见电话那头开空调的声音。
何湫起身走到阳台上,“于昕给我推荐了一个医生,我今天下午去跟她聊了会儿。她建议我俩都去接受一下专业的心理治疗…”
“不是你也嫌弃我有病是吧?”赵蓉的声音陡然拔高,甚至有些刺耳。
何湫疲惫地安抚她,“不是,你能不能别那么应激…就是正常的心理咨询,又不是只让你去,我也去。”
“本来就是正常的心理咨询而已,你之前不也觉得自己有点问题吗?有问题咱就治疗呗,又不让你吃药,就每周过去跟人医生聊一个小时。你就当,当跟人聊天,行不行?”
“你不是老睡不好吗?说不定聊完之后会好点呢,对不对?”何湫苦口婆心地劝,“又不用你花钱,你下周先去试一试,行不行?”
挂完电话,何湫才发现丁堰站在她身后,神色晦暗不明。
“赵姨同意跟你去了吗?”他问她。
“只说了下周先去看看,就这么着吧…”何湫有些烦躁地把手机往窗台上磕,一下又一下。
丁堰也没阻止,随着她去。
“哎,丁堰,我问你个事儿啊…”
“问。”
何湫转过身,“你觉得我这人有啥毛病?老实说。”
丁堰挑了下眉,“真老实说?不是送命题?”
何湫摇摇头,“认真的。”
丁堰也走过来靠窗台上,“嗯…认真说的话,你脾气不太好,但也还好,来得快去得也快…有点傲,有时候会看不起人,就所谓的‘假清高’嘛,但也还行,你装得挺好,一般都没让别人看出来…再然后,有点认死理,不太听得进别人的话…”
“你也觉得我不太听得进去话?”何湫敏锐地抓住他话尾,劈头又来反问他。
丁堰有些乐,“怎么了?”
何湫有些焦急地去扯她袖子,“你就说是不是嘛?”
“是,”丁堰点点头,“说得通俗点就是犟、不太听得进别人意见。”
“除此之外呢,你做事是有点独断的,不太喜欢别人插手,发表意见的时候也不喜欢别人插话…”
丁堰住嘴了,因为他眼见着随着他的话何湫的神色慢慢委顿下来。
“怎么了?”
何湫扯了下嘴角回他,“那天我妈跟我吵架,就说到我这点,我当时就有点…怎么说呢,嗯,就不太得劲儿吧,今天听那医生跟我输出观点的时候,我憋得特难受,就发现…我好像确实不太擅长倾听。”
“想跟我妈缓和关系,不能只想着我妈改变是不是?我妈跟我爸离婚之后,我俩的关系一直都处得不算自在,我也有问题。”
“其实你妈的问题…主要得算在你爸头上。”
“我知道。”丁堰耳边,何湫的声音轻飘飘的。
“但既然我妈跟他离婚了,那他就跟我妈没关系了。我妈的事儿,用不着他管,也用不着他来担责,是吧?”
“很长一段时间里面我都很茫然。你知道的,人的理智和感情是两码事。”
“从理智上,我知道我妈理所当然地是这段关系的受害者:何先宏这个人呢,在外的名声很好,他特别擅长用低姿态,又表现得很好说话,这样他就轻而易举地赢得了好名声。
“而我妈…”何湫想了一会儿,苦笑道,“老实沉默的男人和疯女人,是不是一个非常常见且经典的搭配?他俩就是。”
“我很小就知道他们感情不好,但天底下感情不好的夫妻多了去了,对吧?”何湫却不等丁堰搭话,又继续说,“但从感情上说,我是真的受不了了。”
“所以她身边能听她说话的,就只有一个我。我听她倾诉听了十多二十年,她的情绪、她所受的委屈,转个弯都会落到我头上来。我能做什么呢?我只能远离这群让我妈痛苦的人,再费劲儿地找一堆词汇来安慰她。”
“但我妈并不远离这群人,所以她一边被这群人折磨,一边折磨我。甚至说,她在折磨完我之后,又对她话语里的那群人表示宽容和理解。”
“我觉得很奇怪呀,你跟我抱怨和倾诉的时候那些痛苦都不是假的,但为什么这样呢?”
“后来我妈就再也不承认她说过的话了,甚至说我在捏造事实,在挑拨离间。”
“我觉得特可笑。”
“所以我爸妈离婚之后,我就不希望再像以前那样,去做我妈情绪的唯一载体了。这就不健康,我又不知道该怎么转化这个关系,就只能冷处理:减少沟通、搬家等等等等。”
“结果一冷处理,你看,就出问题。”说到这儿何湫自己都笑了,但眼睛里却没什么笑意。
“所以我还蛮惊奇的,要搁以前,谁要说我听不进去别人的话,我都得笑出声来…但现在,你们一说,我细细一合计,嘿,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何湫虽然健谈,话也多,但从来不是喜欢诉苦的人。更多的时候,她都是在事后,三言两句借个玩笑,就当这事儿过去了。
丁堰一抬眼,又看到这人下嘴唇的印子,不由“啧”了声,“事儿我都听明白了,我觉得你跟赵姨去做心理咨询挺好的。”
“你赞成啊?”何湫有些惊讶地去看他。
“这有什么赞成不赞成的?本来就是你的事儿…”丁堰觉得好笑,“只是在我看来,你意识到了问题,又愿意去解决。今天你去看医生,医生给出的回复还是比较积极的,对吧?赵姨也愿意下周跟你去试试,这不挺好的吗?”
丁堰语气轻快,神色也淡然,何湫被他一席话说得也雀跃了,“照你这么说,好像是这么回事儿啊…”
“是吧?”丁堰看她神色轻松了些,便揽着她进屋,“甭去纠结过去的事儿,要么把它忘了,要么把它解决掉。你选择把它解决掉,现在又有人提出了解决的办法,你照着做不就完了吗?”
何湫有些无奈地笑,“你倒是上下嘴皮子一碰…这事儿哪儿有那么简单?”
丁堰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反正事儿就在那儿,难也好,简单也好,你都得给它解决了。实在受不了就到我这儿来哭一场,哭完了再继续。”
何湫被他说得哭笑不得,“什么叫到你这儿哭一场,你小说看多了脑子里都这种扯淡的剧情呢…梦吧,要哭也不找你哭。”
又恨恨地补一句,“气死了也不找你哭。”
丁堰“嘿”了声,“德行…什么狗脾气。”
第二周的时候,梁因璐建议让赵蓉先跟她单独聊聊,何湫本来想在诊疗室外头等她,赵蓉睨她一眼:“你回去上你的班吧,我自己知道回去。”
何湫争不过她,赵峥又一直来消息问她工作上的事儿,她便打了个车回去。
何湫刚坐上车的时候还在回赵峥的消息,但很快就觉得不对了:车的速度越来越快。这条路是荣城的主干道,现在又临近晚高峰,正拥堵着。
这司机油门踩得起劲儿,主干道车多,他就一路碾着辅道往前冲。
何湫侧过身,去看码表,车速已经到了九十多。她不由得攥紧了门内侧的把手。
不时有车辆急刹,堪堪停住才不至于撞上,又从车旁飞速地溜过去。
黄灯闪烁,这司机也一脚油门踩着线冲过去;那红灯还没倒数完,车就冲出去了,只留下“嗡——”的发动机声音,颇有些一骑绝尘的气势。
何湫实在看不下去,“师傅,您慢点,我不着急的…”
话还没说完呢,这车就碾着一个水坑过去,溅起一道水幕。何湫“嘶”了声,从后视镜望出去,能看到一个浑身污水的人追在车后头,表情激愤,嘴巴不住地张合。
但车窗隔绝了声音,画面就有些滑稽了。
那司机还按下车窗,冲着那人吼,“瞎吗?!”车窗摇下来,那被溅了一身水的人的辱骂声也就传来。
何湫太阳穴突突地跳,“师傅、师傅,咱出门在外,都平和一点…”
那司机才住了嘴,继续上了路。
但车速还是很快,何湫抓着把手,任自己控制不住地在车里抛荡,心里头却把这司机的八代祖宗都问候了个遍。
刚走到区政府门口的时候,这司机走错道,便想加塞,但车速很快,直行道上的那辆捷达也不让,踩着油门加速就想把他们别回原本的车道。
一道尖锐的碰撞声,何湫眼见着两辆车便这么撞上了。
她坐在后座,没有拴安全带,左肩直接撞上驾驶座的靠背,又立马重重跌回后座上。
跌回后座的时候,何湫的脑袋又撞上后座右边的玻璃,那窗玻璃就碎了一大片。
她两眼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晕过去之前,何湫脑袋里就一个想法:她脑袋可真硬啊,把玻璃都给干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