沥青 第5章 回京

那晚的谈话之后，这几天何湫都在有意逃避赵蓉。

在立场和利益上，她必然无条件地与赵蓉站在一起，因此她包揽了协议期间的大部分工作，就为了给赵蓉以及她自己争取足够多的权益。就目前来看，结果还是不错的。除开夫妻共有的储蓄和房产，赵蓉的个人资产也并没收到一丝一毫的侵犯，这意味着她的下半辈子不需要工作而能持续获得可观的收入。

但在情感上，借着何先宏和赵蓉的离婚，何湫同样希望她们母女的关系也能产生一些变化。

她明白，赵蓉理所当然是这段夫妻关系的受害者：何先宏擅长用放低的姿态和万事不关心的行事准则为他轻而易举地赢得了好名声，而赵蓉则在柴米油盐中、妯娌婆媳的排挤下日渐偏执。

而自何湫知事以来的十多二十年里，她都是赵蓉最重要的倾听者。赵蓉的怀恨和自怨自艾几乎填满了何湫的整个童年和青春期，使她常觉窒息。经这种方式，赵蓉的偏执、狂躁以及所受的苦难并不打折扣地拐个弯又落在了她头顶，而她又回回搜肠刮肚地将宽慰的话语回馈给这个她称为“母亲”的女人，并在心底里与赵蓉咒骂的每一个人断绝关系。她从未与何先宏有过交心的谈话，也几乎不和长辈亲近。

她始终如一地与人隔绝，以一种警惕的姿态。

但直至将近成年，何湫才发现：她无数次伤筋动骨的劝慰对于赵蓉毫无意义。赵蓉将偏执和痛苦赐予自己的女儿后，转身又将宽容与理解送还他人。

何湫年少时也曾表示不忿和疑惑。但在起初的尴尬过后，赵蓉将何湫的话语定义为完全的捏造。

何湫无言，原来她大费周章的弄虚作假只为了一场不成功的挑拨离间。

那些倾诉的话语，和同样站不住脚的往昔，如同废纸般被赵蓉揉皱后，随着一道优美的弧线，轻飘飘地落入篓中。只余何湫在原地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处置：曾经被视作千钧之物捧在手上的东西，竟也可以这般轻。

何湫时常觉得：她从未活在荫蔽下，她洞悉这个家庭由里到外的所有罅隙，甚至甚于何先宏和赵蓉本人。她觉得自己好似一个人站在屋顶上，四周都是亮透透的光，偶尔再来一阵大风，便能吹得她东倒西歪了。

何先宏和赵蓉在屋檐下状似和美地共渡风雨时，她早已窥见这个家庭必然走向的结局。

或者说，何先宏和赵蓉未必无所察觉，但都选择了漠视以自我慰藉。一个苹果如果咬下去第一口是烂的，人们其实就知道了结果。但人不至沉到底，总不会死心的，憋得脸红脖子粗，也依旧挣扎着。

何湫本以为他们一家三口便要这么下去。而今，峰回路转，何先宏的出轨反倒给出了一个解法。

虽然何湫有意减少赵蓉向她倾泻情绪的机会。但这几日，何湫仍会跟赵蓉进行日常的谈话，跟她反馈卖车的进程。

周天跟陈哥说定的价格也不过一万多不到两万，何先宏和赵蓉的意思都是直接给何湫。

周二上午，陈哥转了账，何湫看到银行发送的短信时，有些好笑：这两个人，在离婚的时候表现出了对对方的极大不信任，而这导致她在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成为了一个小有积蓄的人。

何湫把手机收起来，问陈哥：“后面还有我的事儿吗？我下午还有个视频会议，可能得回去准备一下。”

陈哥愣了一下，看了何先宏一眼，又笑着对何湫说：“你要是有事就先走吧。你不是车主，其实你今天不来都行的。”

何湫心想：她本来也就是来收钱的。

她便笑着又跟陈哥道谢：“时间这么紧，还是多谢陈哥了。”

陈哥笑笑，“其实本来就没什么，送上门的生意哪里有不做的道理？何况丁堰还专门来我这儿跑了一趟，他的面子，那可就大了。”

何湫笑笑：“那行，我就先走了，麻烦陈哥了。”

转身走的时候，她才冲何先宏说：“我走了，有什么事儿打电话。”

其实何湫下午压根就没视频会议，只是不想跟何先宏呆在一起。

刚坐上车，何湫的手机就震动了下。

于昕：【你什么时候回北京啊？】

何湫有点奇怪，于昕在她这儿向来是撒娇耍泼无所不用其极的，若是单纯想她，于昕必然会发一大堆的表情包跟语气词。

何湫想了一下，于昕今天没课，于是她干脆直接给她打了个电话过去。

“喂~”于昕的声音听起来就兴致不高，“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呀？”

“快了，我这边的事儿算告一段落了这周之内就会回来，我订了机票就把航班号发你成了吧？”何湫笑她，“怎么这么大了还是个黏人精呢？越长越回去了啊。”

“不是…”于昕吞吞吐吐的。

“怎么了？”

“就上次我跟你说的那个…”

“哪个？”何湫有点懵。

“姓章的那个…”

“噢。”何湫有印象了。

跟何湫相比，于昕的追求者要多得多。不比何湫整日扎在宿舍和自习室，于昕更喜欢跟人交际。加上人又长得漂亮：鹅蛋脸，黑头发，一双桃花眼，还总是笑盈盈的，说话也轻声细语。不能夸张地说追她的人从R大排到**，但总归是不少的。

如若不是身边总跟着何湫，于昕的追求者还能更多。何湫脾气大，说话冲。于昕又听她的话，追求的人不少，于昕真正谈上的也没两个。

姓章的全名叫章群，是于昕诸多追求者里的一个。据于昕的话，他不是R大的，是个富二代，在自家公司里挂个职，天天就开着一辆白色卡宴在北京市的各个区转悠。

章群长得也不赖，北方男人，一米八的大高个，女朋友就没断过。

他跟于昕是在实习的时候认识的，后来于昕跟何湫去酒吧玩的时候又碰上了。那之后，章群对于昕就有点那些个的意思，今天约吃饭，明天约喝酒的，还指明道姓不要何湫跟着，说何湫每每见着他，眼白都要翻到天上去。

何湫确实不太喜欢他，但她也没那么把自己当回事儿，不至于为着自己的主观喜恶去左右于昕的决定。

于昕刚开始也确实挺喜欢章群的。人长得好，又愿意在于昕身上花钱，换谁谁不喜欢？只是后面于昕跟章群接触了两三个星期，本来何湫以为他俩打得火热，不知怎么的，最后又不成了。

“怎么了呢？你俩之前说是要谈上了，后面又没成。我问你原因，你又不说。”何湫纳闷得不行，“再说你俩不是元旦前后的事情吗？都是上学期了，这几个月也没动静，怎么这会儿这人又冒出来了？”

于昕支支吾吾道：“哎…这事儿反正一时半会儿的也说不清楚，你要是家里的事儿处理完了，就早点回来呗。”

“成,”何湫笑着答应，“我现在就定，行吧？周四或者周五我回来，周末机票贵。“

于昕高兴了不少：“成！你回来我去接你。”

何湫回家把机票订了给于昕发过去后，正准备收拾一下行李，想了一下又拿起了手机。

何湫：【堰哥，不好意思啊。本来之前想着回北京前请你吃饭表示感谢的，但学校那边又有点急事，我这周四就得回北京，可能没办法请你吃饭了。】

想了一下，她又补发了猫猫大哭的卡通表情包。

丁堰：【别不是想省饭钱吧？】

“什么人啊这是？”何湫嗤笑了声，回他：【少贫嘴。你记着，写本儿里都行，看我给不给你兑现就是了。】

丁堰那边沉默了半晌，过了会儿给何湫发过来一张图，看起来是聊天记录。何湫点开，里面是一张拼图，上面是她前两天找丁堰帮忙时发的：【堰哥，在吗？】外加几个调节气氛的表情包，下面是刚刚她发的消息：【少贫嘴。你记着，写本儿里都行，看我给不给你兑现就是了。】

两厢对比，颇有些滑稽。

何湫乐了：【又挤兑我呢？】

丁堰发来一个表情包，上面是一个鞠躬的小人，上书四个大字：不敢不敢~~

何湫笑得不行，回他：【行吧，反正我肯定欠你一顿好吧。】

丁堰回她：【你还在读书，肯定学校那边的事儿更要紧。请吃饭什么时候都行。不请也行，我还能因为你不请吃饭饿着了？】

何湫：【你是在质疑我的人品，我看出来了。】

丁堰：【祖宗，我可没说过这句啊。你少给人扣帽子。】

丁堰：【行了，你回北京吧。一切顺利啊。】

何湫：【还是谢谢堰哥啦（这次是真心的）】

何湫订的周四晚的飞机，到的时候机场外面的天已经都暗下来了。她刚走到出口，就看到打扮得光鲜亮丽的于昕在探头探脑。

“接个人你穿得这么光鲜亮丽得干嘛呀。”何湫有些好笑。

于昕挽住何湫的手，冲她撒娇：“接你呀，当然要穿好看点呀。”

何湫一眼就知道她这么说好话必然是有别的事，但她只是笑了下，没再追问她，转头问：“咱们怎么回？地铁还是打车？要不地铁吧？这会儿城里头肯定堵车，还贵。成吗？”

“成，我又没拉行李，你说了算。”两个人就往地铁走。

一路上何湫都在跟于昕扯闲篇儿，不是问北京的天气就是说毕业答辩的进度。等两人上了地铁，于昕实在憋不住了：“哎哎哎，你就不问问我找你回来什么事儿？”

何湫笑了声：“你自己的事情，你不想说我也没办法。”

回学校要一个多小时，即使是晚上，地铁上的人也不少。隧道里地铁驶过引发尖锐的风啸声，两个人要凑的很近才能听见彼此说话。而刚刚说上两句，便又有女声播报，行人上上下下，实在让人烦躁。

何况于昕说的也不是什么好事，她便眼见着何湫的脸色一点点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