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凉下来了。
其实气温仍有十多二十度,但何湫体寒。天气最热的时候她的手脚都是冰凉的,更别提这样深秋的日子。
何湫跟着丁堰回了趟汽修厂。
汽修厂那片地很大,前头做生意,后院里住人。几十年来除了把后院的平方翻修成了楼房,并没什么变化。
何湫自小是很喜欢丁家汽修厂的后院的,尤其是秋天。
那院子里有棵活了不知几十年的老柿树,一到深秋,那密密枝叶里的果实便不再如之前季节里那般或隐或现了,而是饱满起来,一抬头,便能见到满树的橙红。这个季节里,院子的地上也总是一滩滩斑斓的稀泥。
但何湫不爱吃柿子,她心心念念的都是后院院脚那一棵高大的板栗树。
那板栗树长得枝桠蛟虬,遮天蔽日,跟柿子树一左一右拱卫着这一方院落。
何湫戏称这两棵树是丁堰家的“秦叔宝”和“尉迟恭”。
经过批发站的时候,何湫进去跟租批发站的老陈打了个招呼。
“陈叔好!”
“哎,小湫!”老陈其实挺年轻,四十多岁的年纪,“哎这不是隔壁汽修厂的小丁吗?”
何湫就大大方方地说,“对,我俩处对象呢。”
进入十月下旬,正是板栗成熟的季节,丁勇便慷慨地招呼了一众人来家中吃饭。年轻人在后院的屋檐下围上一圈,看着丁勇和丁堰顶着斗笠去摇树,细细簌簌一阵,便落下满地的果实。
何湫拥上去拣,又被那板栗壳上的刺刺了个激灵。
丁堰就在树上张狂地笑她,何湫气得用那刺挠的栗子壳去扔他。
丁堰岔着腿坐在树上,躲闪不及,被砸到了腿。
摘下的板栗,各人分了些,剩下的兰小青一齐拢去炖了鸡。
长辈一桌,年轻人一桌。
丁堰不喜欢叫代驾,所以喝酒的任务就由何湫代劳了。
何湫的酒量还不错,人也爽利。一桌上面只有她和黄陶两个女生,倒跟一桌子的男人喝得旗鼓相当。
“我记得那时候每到秋天,丁叔就要给我们家送一袋子板栗来。我去北京的时候,每到秋天就想…”嘴里的板栗被炖得软烂,何湫被烫得龇牙咧嘴。
“北京没好吃的吗?”赖绍华好奇地问,他职高出来就跟着丁勇在汽修厂干了,别说北京,连省外都没去过。
“嚯,”邵辛阳惊叫起来,“北京那可真真是美食荒漠,呆个几天没问题,时间长了就满肚子的预制菜了。”
“但我还是想带我爸妈去北京看升旗,毕竟是首都呢。”石祁想扯鸡腿,丁堰一筷子给他打掉,给他换成了鸡翅膀。
石祁再一转头,那鸡腿进了何湫的碗。
“哎,鸡腿…”石祁气得不行,“这一桌子就数我年纪最小,怎么连个鸡腿都不让我吃呢?”
何湫得意地冲他一挑眉,“说明什么?说明你跟我之间,我更招人喜欢呐。”
吃完饭,兰小青拉着何湫进屋聊天。
“小湫,你跟咱家小堰…最近怎么样啊?”兰小青笑眯眯地往丁堰手里塞了个梨。
“挺好的啊。”
“是嘛?”兰小青有点惊讶,“那就好那就好。咱家丁堰吧,是个好孩子,有时候我觉得他比我自己那小子还要贴心些。”
“丁堰回来跟我们说你俩好了,我跟你丁叔都高兴得不行…”
何湫乖乖地在旁边吃梨,听她讲话。
“我刚盘店做早餐店的时候,丁堰那时候还给我塞了些钱,有时候晚上还帮我收店…”
“子成在一小做老师嘛,只有周末才回来。很多时候丁堰还主动带着东西去学校看他。我经常跟子成说,小堰比他还像个哥哥…”
何湫听得津津有味。
丁堰的这段岁月,她几乎完全是缺席的。因此她贪婪地希望再了解丁堰一点,再多一点。
何湫跟兰小青说她和丁堰挺好的,她不是为了安兰小青的心。
她是真觉得挺好的。
她和丁堰还是喜欢拌嘴和吵架。但在大多数的时间里面,仍是亲密和支撑居多。
开车回家的时候,丁堰问何湫,“你和兰姨今天下午说什么了?”
“说你坏话,骂你呢。”何湫笑得贼兮兮的。
整个十月下旬和十一月上旬,何湫都在为过冬做准备。
卧室里的空调制热不行,何湫跟房东商量过后把旧的那个置换了,何湫添了些钱给换了个新的。
趁着天还不算凉,她把自己家里的厚衣服全搬到这边来,又拉着于昕去市中心买了几件新的。
“怎么不让丁堰来陪你逛街啊?”于昕打趣道。
“他本来想来的。但最近有个大的单子,他走不开,就转了钱给我让我自个儿去买。”
“你收了没?”
“收啦。”何湫去翻架子上挂着的毛衣,“不是这年头毛衣也这么贵的吗,只要是纯羊毛的就都是四位数,然后这毛衣还金贵,又不能机洗,一般还只能穿一年…”
于昕有点惊讶,“这可不符合你行事风格啊…”
“可不嘛,”何湫叹口气,“我‘不’字刚说出口,这人就挂脸。所以我干脆收了,也给他买两件衣服带回去。”
于昕啧啧称奇,“哎,这才多久啊,你就被丁堰吃得死死的…搁别人这样你能不翻脸?”
“你最近怎么样啊?”两个人中午找了家东南亚菜吃,等菜的间隙,何湫问于昕。
很平常的问题,于昕却表现得有点羞怯,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来。
何湫狐疑地放下手机:“你啥情况啊?”
于昕温温吞吞地回:“我觉得吧,我最近有点上头,对一个男人…”
“我靠,你谈恋爱啦?!”
不能怪何湫惊讶,她隔个两三周就要跟于昕见一面,平时电话微信也是常联系的,但于昕在此之前从没说过。
“没认识多久,所以没来得及跟你说…”
准确来说,是刚认识两星期。
那哥们儿叫唐邵奇,是个搞音乐的。
“搞音乐的?”何湫倒不觉得惊讶。荣城的音乐产业发展在全国也位列前茅。
但何湫还是下意识地觉得不靠谱,“rapper啊?”
“啊那倒不是,”菜上上来,于昕夹了一块猪颈肉塞进嘴里,“人也是省音乐学院毕业的研究生好吧?”
唐邵奇研究生毕业,年龄自然比她俩大些。他学的是编曲,做的也是一些这方面的工作。
“那你俩怎么认识的?”
于昕叹口气,“我们部门有次聚餐,去酒吧的时候他在那儿演出。我们经理跟他正好认识,他就来我们这桌坐了一会儿。”
一晚上两个人都没说上话,这些消息都是于昕跟他们部门经理打听到的。
“我后面有去那家酒吧,都没再碰见过他。那老板说他不是驻唱的歌手,很难得过来,很多时候都是作为朋友来帮忙撑场子的…”
“他在人民公园旁边有家工作室,但我觉得我直接找过去是不是不太好呀…”
何湫看于昕那纠结的样儿,觉得好笑,“很喜欢啊?”
“就见了一面,也谈不上什么喜欢,但感觉…”于昕绞尽脑汁地去找词,“你当时形容丁堰那词怎么说的来着?”
“感觉挺对劲儿?”何湫接话。
“啊,”于昕不好意思地笑笑,“我觉得是这样。”
何湫笑笑,举起水杯喝了口水,“既然感觉对了,就去呗…”
“你不觉得不靠谱啊?”于昕觑她。
“二十多岁人了,除了注意安全、守住钱包,我还真没别的要叮嘱的了。”何湫想到什么,又乐得不行。于昕问她,她也不说了。
“向来只有别人追于昕的份,这回也让她吃吃爱情的苦…”晚上何湫把给丁堰买的衣服拿出来,“挑了半天,我也就看中了这件毛衣和卫衣。毛衣是纯羊毛的,你穿脏了别扔洗衣机,自己费点功夫手洗吧…”
“给你钱是让你给自己买衣服的,怎么尽给我买了?”丁堰皱着眉。
“不喜欢啊,不喜欢我扔了?”
“喜欢~”丁堰拉长声音哄道,“我没上班的时候就穿,成不?”
何湫才满意。
“哎,你说于昕特多人追,没人追你吗?”
何湫耸耸肩,“有啊,但不多。”
“怎么说?”
“我脾气不好嘛,每天摆一副被人欠钱的臭脸。别说没人敢追我,连于昕的追求者都要少一半。”
丁堰觉得好笑,拍拍何湫的脑袋,“好好好,知道你最厉害了。”
进入秋季,Black Tower 的生意就重新红火起来。
冯晖和陈杉杉推了好几样应季的新品,何湫也加紧在线上进行宣传。
邹琦学过些美术,设计了很多别致的图案印在周边和包装上,线上反响很好。
当然,生意的红火也得益于余青虹的线上直播。
自那回闹到派出所调解过后,刘继明再也没来闹过事。别说线下,连线上都消失得干干净净。余青虹的工作自然也得已更加顺利地展开。
一个店的人都忙得不可开交。
甚至松果都不复往日的懒散,自动承担了“招财猫”的角色,每天在店门口或者柜台上转悠以招揽顾客。
只有赵峥,只有赵峥,又成了个闲人。
何湫对此很是愤愤。
她自己忙得脚不沾地,便见不得他那副悠哉哉的样子,当着面儿就阴阳怪气地挤兑上了。
赵峥也不生气,还能抽空回她两句,“不是所有老板都是你家丁堰那样的…”
确实不是所有老板都像丁堰那样忙碌的。
何湫之前就知道丁堰很忙。他同时管着两头的事儿,整天区上镇上地跑。他那辆SUV才买两年,就已经跑了七万多公里了。
何湫笑他:“你真是…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还晚。”
丁堰被她说得乐得不行,“我得赚钱呐祖宗…”
丁堰心里头很清楚,何湫长了近二十三岁,其实基本上没为钱发过愁。
何先宏大小算是个官,即使不胡挣回扣,待遇也差不了。
他为夫虽然不怎么样,但对何湫倒还算勉勉强强。
即使是在和赵蓉离婚、何湫大闹婚礼之后,何先宏隔三岔五地也会给何湫转些钱过来。何湫面不改色,全收下了。
赵蓉靠占地赔款和批发站挣了好些钱。
她又俭省,挣的钱要么放银行存定期,要么买房,要么放高利贷。
也就是近几年民间高利贷受到打击,且经济大环境不好,她怕钱放出去了收不回来,才稍歇了这方面的心思。
而丁堰和何湫不一样,在他十六岁爸妈离婚之前,丁家是没什么积蓄的。
也就是近几年,兰小青的早餐店生意红火,汽修厂的规模也做起来了,家里的经济状况才好上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