沥青 第16章 第 16 章

到了家，丁堰给何湫倒了杯水，让她坐沙发上，又把肥皂抱过来陪她玩。自己则去把床上用具都给换成干净的。

“卧室有独立的卫生间，毛巾我都给你放床上了。牙刷牙膏洗面奶给你放洗漱台上面了，洗面奶是我的，你将就着用。如果你要洗衣服，浴室里有洗衣机，柜子里有干净的肥皂，还有吹风机…”

“哎哎哎…”何湫连忙打断他，脸有点红，“以前没觉得你这么能絮叨呢…”连她没有多余的换洗衣物都考虑上了。

“行，最后一句，”丁堰递给她一个小瓶子，“这是褪黑素，如果你…实在睡不着的话可以吃一颗。”

“你怎么有这玩意儿，你也睡不好觉？”

丁堰摸了摸鼻子，“谁没个压力大的时候，刚开店的那段时间会吃，现在不吃了。”

“行，谢了啊。”

何湫洗完澡洗完衣服出来，看到客厅的灯已经灭了，她吃了一颗褪黑素，给赵蓉发了一条消息：【我今晚上不回去了。】

又给丁堰发了一条：【晚安。】

何湫这晚上睡得也不算安稳，中间醒了好几次。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丁堰看了她好几眼。她本来就白，一有黑眼圈就极其明显。

“你等会儿是去上班还是？”丁堰递给何湫一碗粥。

“谢谢。先回去一趟吧，我妈应该不在。”何湫想了想，又问他，“哎，堰哥你这房子租金多少啊？”

“想搬出来啊？嗯…我这个是个两居，七十来平，一个月一千六。我一次交半年，房东算我九千五，两千五的押金。一共一万二。”

其实何先宏和赵蓉离婚的时候分给了何湫一套房，但那套房就是个毛坯，她没钱也没时间去搞装修。

她想搬出去这事儿其实想了很久了：她上班以后跟赵蓉的作息就不太吻合了，两个人大大小小吵了好几次。何况虽然她有意想改变她和赵蓉之间不正常的母女关系，但她想不出法子，跟赵蓉又没法沟通，就只能用自己在关系处理里最擅长的一种方式：冷处理。

丁堰见她不说话，又主动问她：“你要租房的话，有什么要求吗？”

“嗯…一个人住，不用太大，价格一千八以下我都能负担。离咖啡店不要太远，我没车。不要一楼，太潮了…”

丁堰点头，心里默默记下了。

何湫回家的时候，家里没人，她收拾了几件衣服和常用的东西拿到咖啡店去。

在Black Tower的桌上趴了一会儿，何湫又爬起来把昨天读书会的内容整理和润色之后发给了赵峥。

这个时候已经是十二点过了，何湫才看到丁堰十一点过的时候给她发了消息：【我刚问了我房东，她手上还有一套房，在隔壁单元，三楼，差不都七十来平，你觉得合适的话下午就可以看房。】

何湫立马给他回过去：【有时间，你帮我约一下吧，谢谢堰哥。】

丁堰租房的经验比较足，陪着她看的房。何湫要求不高，对房子挺满意，房东还是想按丁堰那套打价，何湫软磨硬泡，一口一个“老客户介绍新客户”，丁堰在旁边也时不时搭两句话，一唱一和就把半年的租金连押金定成了一万一。

签完租房合同出来，何湫就给丁堰转了五百块。

“干嘛呢这是？”丁堰把转账页面放何湫面前晃了晃。

“你就当辛苦费，赶紧收了吧。”何湫拿着租房合同的手高高挥了挥，“我走了。”

丁堰直到回到店里才想明白：他半年的租金是一万二，何湫的租金是一万一，中间的差价除以二，正好是五百块。

“真有意思…”丁堰把手机塞进包里，想了会儿，又掏出来把那五百块收下了。

两个人一起砍的价，不拿显得多生分，他想。

赵蓉是两天后才知道何湫要搬出去的。在此之前，何湫已经搬了不少东西过去了。

“你疯了吗你要搬出去？”赵蓉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我俩作息本来就不一样，我搬到那边也方便我上班。”何湫从书架上拣了几本最近想看的书，“其实也没啥，这么近，你喊一声我就回来了。”

“方便什么方便？！”赵蓉的声音倏地拔高，“你不准搬出去！”

何湫叹口气，转头跟她说：“我签了半年的租房合同，钱已经给出去了。”

“那，那你就跟房东说退房，不租了…”

“退房不退押金。”

赵蓉意识到何湫铁了心要搬出去，立马哭喊起来，“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就是白眼狼！我让你考公你不乐意，非要上班。上了班之后人天天往外跑，见都见不到，挣的钱我也从没见过。本来就说不上两句话，现在更是直接要搬出去了…”

“行啊，何湫，你可真行，你也嫌弃上我是吧？”赵蓉上手往何湫的手臂上打了两下。

何湫望着她，没说话，任她拉扯着自己又哭又闹。

收拾完东西走的时候，何湫转头跟坐在沙发上面的赵蓉说：“我给你买的钙片和叶黄素到了，取件码发到你手机上了，你记得取。”

何湫花了差不多一个多星期才把新家收拾出来。

搬过来之后何湫上午就不怎么去Black Tower了，她在阳台上安了张懒人沙发，旁边是一张小桌。这房子朝向还不错，上午的时候光照很足，整个阳台都是金灿灿的。何湫坐在沙发上写稿，旁边放一杯冰柠水，抬起头的时候还能看到对面楼丁堰家的厨房。

八月三号，宜嫁娶、开光、出行。

何湫和丁堰十一点就到了停车场，但一直没进去。

她看着何家一群人站在门口迎来宾，觉得有些好笑：“哎你说我是现在出去会不会把他们吓一大跳？”

丁堰往迎宾处看了一眼，又转过头跟何湫说，“等会儿吧，现在人还不够多。”

何湫“噗”地一声笑出来，“真有你的…”

婚礼是十一点半开始的，何湫和丁堰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这一桌的人她看着都面生，多半是新娘那边的人。

何湫也就是在这时才清楚地知道女方的一应信息：洪英，区人民医院的副主任护师，与何先宏是一届的初中同学。

“有够深情的…”何湫说得很小声，但丁堰还是立马看了过来。

洪英个头不算太高，身形偏瘦，方脸，颧骨也是高高的，细长又勾勒过的眉下眼窝深深。瞧上一眼，便让人觉得那张脸上尽是骨头，无甚皮肉。穿上婚纱，她笑意盎然，被她的父亲牵着往台上走去。

何湫一直盯着洪英和何先宏紧紧握住的手，看着两个人念着互表心意的誓词。何先宏的普通话并不标准，连着说错两个字的发音，整个宴会厅的人就都笑起来。

何湫也跟着笑起来，她想起她小学的时候，何先宏去给她开家长会。会后老师提议家长孩子一起唱歌。何湫成绩好，于是她和何先宏就站在教室的最中间，话筒就在离他们不到一米的地方立着。

何湫还记得那天唱的歌是《明天会更好》，那时候这首歌还没被短视频侵蚀，仍有着呼唤青春与和平的寓意。何先宏把手搭在她的肩上，唱得很大声。

“轻轻敲醒沉睡的心灵，慢慢张开你的眼睛，看看忙碌的世界是否依然孤独地转个不停…”

“春风不解风情，吹动少年的心，让昨日脸上的泪痕，随记忆风干了…”

奈何何先宏五音不全，还总错词，话筒又离他最近，把他跑调的声音放大之后传遍教室的每个角落。

何湫记得那时候全班的人就是这么笑何先宏的，那个时候她就笑哭了，今天也是。

交换戒指、敬茶，便是双方代表致辞了。男方这边是何先露，女方则是洪英的哥哥。都是些不痛不痒的祝福词，何湫本来只抱着手当听个乐呵。直到主持人说出“有情新娘的儿子周鸿炳上台致辞！”时，何湫的脸色终于变了。

主持人对周鸿炳极尽溢美之词：一中的学生、成绩名列前茅、一表人才…

“长成这个qiu样还敢说自己一表人才？”何湫听到丁堰拉着嗓子在她耳边上说，“这主持人也念得出来，这世道…真是钱难挣，屎难吃。”

丁堰其实平时不太在她面前说这样粗俗的话，何湫一下就被他逗笑了，转头往台上看，那周鸿炳说实话也算不上难看，只是青春期男生嘛，激素过剩，分泌了一脸的青春痘，看着就有些滑稽。

周鸿炳在台上念着表孝心的祝词，洪英挽着何先宏的手站在周鸿炳的身后，两个人笑着看着前面的周鸿炳。

何湫脸上的笑一下又挂不住了。

她那时跟丁堰说，要么给洪英添添堵，要么大闹一场。而现在，在整个宴会厅里，最无处遁形的人反而成了她。

周鸿炳已经在做结语了，何湫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只手，食指上勾着一把车钥匙，垂在何湫眼前，晃晃悠悠的。

“啥意思？”

“两个选择，”丁堰转过头看她，“接下来肯定是恶心的家庭合影时间，你不想看，咱就走；你要想大闹一场，哎~”他用手指了下宴会厅边侧的通道，“从这儿过去，你抢话筒，我帮你按住主持人。”

何湫愣了几秒，有点想哭，丁堰仍然就这么手上勾着车钥匙，面上带笑地望着她。他虽然是单眼皮，但眼窝很深，看人的时候便显得专注。

何湫吸了一下鼻子，一把扯过他手上的车钥匙塞进自己的兜里，然后低声，又坚定地冲丁堰喊：“干！”

她站起来，大大方方地沿着通道往前走，丁堰立马也起身跟在她后面。何湫面上不显，但耳朵里尽是胸膛里心脏的咚咚声。

这时已经有人认出何湫来，开始跟身边人低声讨论。

何湫走到台边的时候，周鸿炳已经说完结语了。主持人抬起手里的话筒，“让我们再次送上热烈的掌声！”

何湫忍了一会儿。掌声减弱之后，主持人又抬起话筒。何湫从音响旁边两步跨上去，直接从主持人手里抽出话筒，余光扫到丁堰半强迫地把主持人拉下台。

何湫拍了拍话筒，音响里就发出“砰砰”两声闷响，底下的哗然也就静了一瞬。

“大家好，我是新郎的女儿何湫。”她说，“两位主人家可能操持婚礼太忙了，忘了还有新郎女儿致辞这么个环节。新娘有个孝顺的儿子，那我这个做女儿的，总不能落在后面，也得说上两句。”

“是吧，新郎？”她转过去，看到了何先宏煞白的脸。

她又转过来，面朝宾客，右手握着话筒，左手随意搭在麦架上，“我呢，是在机缘巧合之下知道我父亲要再婚了的。有点吃惊，毕竟他和我的母亲今年五月才走完离婚流程。甚至离婚协议书还是我一个字一个字敲下来的。”

“洪小姐是我父亲的初中同学，照刚才各位的说法，他们俩有很深厚的年少情谊。在这样深厚的年少情谊下，我的父亲和我的母亲结了婚，洪小姐嫁给了她的前夫。”

“今年四月，我的父亲和母亲决定离婚，两个人只说缘分已尽。在与我母亲缘分尽后的短短三四个月里，我的父亲找到了他的意中人，也就是洪小姐。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很有些不解，但我今天看到我的父亲，我就什么都明白了。今天是这三个多月来我和我父亲的第一次见面，那时候，他面色惨淡，不言不语；而此时此刻，在洪小姐身边，我父亲神采飞扬。”

“既然我父亲和洪小姐情投意合，那作为女儿，我也只能送上最真挚的祝福了。”

“一祝我父亲和洪小姐百年好合，生死同穴。”

“二祝何先宏、洪英、周鸿炳三人阖家欢乐。”

“最后，”何湫看着台下面色惶惶的宾客，尤其是何家人，“祝今日前来参加我父亲和洪小姐婚礼的各位，感情也同他二人一般美满，历久而弥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