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来时,姜煐最难心安。
霶霈雨势中,她偶然会回到天火灼烧的那日,或是坐在龙椅上,看着地上满是目眦尽裂、鲜血淋漓的头颅。
等她惊醒过来,会想起自己曾无法好眠,那明明是未来,回想起来却是旧事。
裴颐之从锦衾中探出手,拍了拍她的背,她还以为他醒了,哪知他只是在睡梦中下意识的动作。
她仰头吻过他的面庞,他睫毛一动,是真的醒了。
对视良久,他的唇压下来,片刻不让,将她吻到难以思考。等气喘吁吁时,他停下动作,姜煐手指顺着脖颈一点点往下,看见了那个结痂的伤痕。
她发觉那个伤痕其实没有对准心脏。
裴颐之……她抬眸,发觉他正看着她。
“叔慎当时疼么?”
他仍是清贵疏朗,把脸搁在她手心,轻声道:“可疼了。”
自从说了那句以色侍人,他好像越来越会用这种办法迷惑她了。
姜煐是吃这套的。至于那日,裴颐之有没有对准他的心脏,又有甚么重要呢?反正他还活着,还在这里。
姜煐意念一动:“叔慎,想要你。”
他愣了愣:“臣没准备避子药。”
“只这一次……”她缠住他,白/嫩的腿弯撩拨上去,“只一次,不会有的。”
他身体僵住,仍是说道:“殿下初初掌权,要考虑的事情繁多。”
她知道他的意思,可是她还没有从梦中千丝万缕的情绪中摆脱,就是很想和他在一起啊。她搂着他的脖颈,惹他呼吸乱了节奏,将他从梦乡中完全抽离,要他和她一起跌落在**中。
她乐意看见他情难自禁。
向来如此。
第二日上朝时,他身穿官服,戴着方心曲领,腰上戴着她赏赐的玉带,她隔着珠帘望他,觉得将他养得不错:更加俊逸,脸上也没有那般清减瘦削了。
照常处理完政事后,时日还早。姜煐赶忙批折子,临到辰时还未朝食。她忙得很,嘴里没甚么味道,静芽将朝食端来,她每样尝了一口,就放下了。
“殿下这几日都没甚么胃口?”
“忙、热。”
时至六月底,程廷不日便回,雍亲王不好杀,而且总是托病,常不见人,她得想一个利落的法子快些除去他。
待午食时,想着姜煐近日不喜肉食,静芽便换了一条清蒸鲈鱼。青竹吭哧吭哧端上桌,布好碗筷,小狸奴舔着猫嘴往上跳,两眼放光,垂涎欲滴。
姜煐翻开鱼肉,用筷子夹起来放在小狸奴的食盆上,见小狸奴大快朵颐,吃得不亦乐乎,心生欢喜。但自己回头看见鱼肚子上一层肥膘,忽而忍不住觉得恶心,捂着嘴想吐。
不过甚么都没吐出来。
青竹见状,说要去御膳宫找人,姜煐拦住他,让他去泡了一壶花茶。
静芽是女子,生疑道:“殿下是否……需要召俞太医前来请平安脉?”
姜煐略惊讶。
“你是说……”
静芽点点头。
最后,俞遥召来了,平安脉请了,药也开了。
当真有一月身孕了。算起来,并不是最近,而是他从蜀州回来那夜怀上的。一夜叫五次水,果然是几率大些。
俞遥连声恭喜,静芽也满脸喜色,姜煐神色淡淡的,瞧不出高兴与否,告诫俞遥不许外传。但她许是高兴的,给宫里每个人都赏了银子,说是夏日来的补贴,供买些凉食。
这个消息就此封在他们三人之中,青竹也不知晓。裴颐之近日忙得很,福宁殿复建,姜煊的功课,她都托给他了,他晚些还会回裴府,因此也很难知晓。
晚上她坐在藏星宫看书,看见地上铺得华贵的水晶在月华中闪闪发光,放下书,在那处来来回回行走。
她摸到自己平坦小腹,不敢相信里头竟然藏着一个小小的生命。遥望天星,她轻轻叹了一声,手指蜷起,下定决心。
过了半晌,姜煐腹中饥饿。静芽端来清浅粥食,她小喝了半碗。门打开时,她还以为青竹又端来了甚么吃食,不曾想是裴颐之亲自端来的,托盘上赫然有一朵蜜浮酥奈花。
静芽福身退下,她嗅到一股冰凉的茉莉花香,笑着吃了一勺,便放下了。
裴颐之问道:“味道不好?”他自己吃了一勺,品味半天,放下去,“改日做些别的。”
姜煐摇头:“叔慎做的怎会不好?是我今日胃口不好。”犹豫片刻,她问道,“你阿娘可有说些甚么?”
“殿下不必心忧。”他握住她的手,“这些都不是问题。”
她说道:“我好不容易把你送去蜀州,你自己又跑回来,这得赖你,赖不着我。”
他黑瞳微亮,道:“确实赖臣,臣的错。”
将蜜浮酥奈花挪开后,他抱住她的腰身,伏在她的腿上。顺从的姿态,像是打定主意要做甚么。
姜煐还以为他要说出那句“臣服过避子药了”,谁知他只是从怀里掏出两根红绳,把早先找不着的那颗赤金桃珠补上了。
传统的手绳,不用担心会用到其他地方,变成其他用途。他将一条塞到她手中,用她的手帮自己戴上,含着笑问:“皎皎戴上,好不好?”
怎么不好?
她的指尖一动,他按住她的手,很郑重地说:“这回再不能取下了。”
“取下怎么办?”
“就代表殿下不是一时,而是真正不想要臣了。”他悄声道,“如果有一日,殿下对臣无意了,只需将它丢下,臣便明白了。”
在说什么胡话。
他抿唇:“臣实在害怕,殿下又把臣丢下。”
按他的说法,她丢下他四回了。
“哪里有四回?”
他闭口不言。
姜煐数了数,穿成小狸奴那算一回,失忆的时候算一回,送去蜀州算一回,这明显是三回。况且,他就是说说,要是再来一回,指不定要发甚么疯。
他垂着眼眸,坚持着重复了一遍道:“都说事不过三,殿下戴上就不要取下来,好不好?”
姜煐道:“那你这个不经戴的。”
裴颐之抬头。
姜煐拍他一把,说:“你没见着凌华宫海棠树上的红绳么?远瞧着自然是好看,可是近看上面免不了有风吹雨打的痕迹。你要给我戴,上头得是金子,镶着玉,这样不容易坏。别说几年,几百年也是能留的。”
他认真学习:“嗯,臣知晓了。”
“当真知晓了?”
状元郎点点头:“当真。”
不久,裴颐之就展现了举一反三的能力。做了一条赤金桃珠仍在的金镶玉红绳,半点不俗气,反而精致好看极了,还从头到脚打了一整套。
这没见过的款式,是裴颐之托盛京最好的荣福斋做的,听说打完之后荣福斋画下来贴在门栏处,风靡盛京,多少男女都想要一套,可惜无论如何都买不到一模一样的。
“图纸在臣这里。”他看见她喜欢,便把卷轴送给她,“臣画了五套,挑了一套,剩下样式要是皎皎喜欢,臣再画几套?”
姜煐打开一瞧,皆是以花朵为主色,总共绘了海棠、玉兰、山茶、牡丹和兰花,辅以青鸾、翟鸟和凤凰。
除此外,最下方有一副没有绘制完成。那一幅以团龙为主,经过他改良,十二团龙威怒之中更带清雅,饰以水波、如意和蝙蝠,和姜令安的样式完全区分开,是本朝未曾见过的团龙样式。
他从容道:“这可作为殿下升祚时用,但还没有画完。”
姜煐手上红绳的金线随着动作粼粼如波,她喟叹道:“真的很想继续把你关起来。”他样样会、样样通,怪道姜令安忌惮裴家,姜煊这个书画狂日日粘着他。就算真的不来大景宫,必然也活得很好,快意潇洒。
他道:“好,殿下。”
姜煐笑了笑。这样好的男子,是她的。虽然想关着,可见他散发光芒,好像更喜欢了。
可有一点麻烦。
麻烦在,很难瞒住聪明人一些事。
姜煐怀孕以来,早就让俞遥备好了堕子汤。喝了两次,尚不见效果,俞遥说需三次方能见效,她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和裴颐之说一声。
当然,这是个通知。她不会更改她的想法。
虽则这一生相较上一世已经简单顺利很多,但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她要做的不应当是生儿育女,而是继续完成她的大业。
可还没来得及说,裴颐之就察觉了不对劲。
初夏天已热,姜煐更是甚么都吃不下,日日光喝茶。今日午膳清一色蔬菜,汤中偶有肉沫,姜煐看着晚上飘着的油水,没忍住想要吐。
吐是没吐出来。裴颐之扶着她,见她眼尾发红,脸色雪白,眼神一闪,只道是食欲不振。
食欲不振这个由头好,他借此将俞遥请来了,把人关在里头问刑似的,俞遥出来脸色都绿了。
裴颐之坐在太师椅上,神情淡漠,把玩着一方鸳鸯白玉石,放下后,徐徐从房间里出来,正好碰上回来的姜煐。
姜煐问:“叔慎召俞太医有事?”
“嗯。”他淡道,“好事。”
姜煐问:“……好事?”
他顾左右而言他,勾了勾唇道:“明日程廷和雍亲王进京。大好事。”
其实孩子,小裴肯定是想要的。但是小裴肯定更爱煐宝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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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有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