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星医疗舱。
“所以,不是梦?”alpha从休眠中惊醒,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昏迷中最后一幕既然不是幻觉,那么……
“欢迎加入反叛军。”
年轻的omega向他伸出手,记忆中两双蓝色的眼眸在那一刻重叠,带着相同的淡薄笑意。
“重新认识一下,我是伊芙兰·谢菲尔德,现任新月岛基地首席,反叛军第一席‘人偶’。”
“兰sir……”
似乎就是突然之间,alpha的情绪再也撑不住,滚烫的热泪发泄般流淌,谢菲没有打扰,静静注视alpha嘶吼着,痛哭着释放压抑已久的痛苦。
等情绪平稳下来,李明石讲述了他们在峡湾区的经历。
“我们接到任务调查第十四星系‘幽灵船’事件,随行的还有首都星指派的科学院院士。”
最初只是一个普通的调查任务,直到他们在其中找到了异乎寻常的线索,“幽灵船”伪装受困的星舰,将接到求救的星舰一口吞下,其中诡异的致幻原理,不像人类活动痕迹,也不能用自然现象解释,李明石记得队里的调查员皱紧眉,
“就像是——星兽痕迹。”他说。
那个专业科研人员肯定了他的发现,并提出进一步深入峡湾区调查。
出于安全考虑,李明石否决了他这个提议,只将现有成果上报上级,等待进一步指令,但他们没接到任何回应。
谢菲知道为什么,那时第九军团正处于大洗牌时期,人人自危,没有人记得起一支远在边星执行任务的小队。
李明石攥紧双拳,那时他们一心系于调查员的报告,从未提防阴暗处贪婪的眼睛。
一切在那天出现异变,那天调查员的报告正好出结果,而他们小队费尽心力拿到了“幽灵船”的样本,回返途中,他们遭遇磁暴不得已改变方向,风暴结束才发现雷达早已被人为干扰,院士携样本及报告逃跑,而他们则一头栽入峡湾的核心区,也就是谢菲见过的无边岩层。
途中死了一半,因能源与食水不足又死了一批,到达洞窟的不过三分之一。
然后,他们看见了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噩梦。
不知该如何形容的诡异物种,约小型无人机那么大,蚊虫般的叫声和口器,复眼呈可怖的血红色,飞蛾类的翅翼掉下鳞粉,细长的身躯连接蜘蛛的八条细腿,吃饱了就诡异地鼓着。
更诡异的是,它们几乎什么都吃,星舰、机甲、能源、人类、乃至整颗星球,除了那个洞窟里的古老岩层,它们几乎啃光一切,
“我们的能源不多,且重火力对它们的效果有限,又损失几人后所有人退居二号洞窟。”
途中为了保护仅剩的资料,调查员被活生生吞噬。
“到这时整支小队就只剩下我和比尔,”alpha的声音带着难以压抑的沉痛与悲凉。
“他和我说起一个故事,古地球时代有这么一支研究队,像我们一样在人类世界的边缘探索新的未知,然后有一天,他们在沙漠里遇到了食金蚁,一种几乎能啃食所有金属的昆虫,现在我们看来不过是一炮就能轰掉的小东西,但那时候他们面对它,就像我们今天面对这种未知的生物。”
“他接着往下说,那时我就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带着不可磨灭的悲伤与悔恨回忆,“他说,那支研究队有一种珍贵的药水,涂上它就能抵御食金蚁的进攻,但是药水只有两瓶。他们用大部分来保护珍贵的资料,剩下的,只用来让自己多活一小会儿。”
“他说,明石,卡尔是为了那些资料而死的。”
“他说,他要把它们取回来。”
即使帝国对不起他们,第九军对不起他们。即使这个世界总是不公,他们终其一生都是庸庸碌碌的砂砾,生而就和那些躺在金字塔顶的金砂有异。
他说,不像故事中的“食金蚁”只生存于人迹罕至的某处,星兽,每个铭记历史的帝国人都理应把它刻进骨骼里,印在灵魂上。
他说,他见过农业星的蝗灾、矿区的矿难,只要随意的一场天灾,对边星的家庭来说都是毁天灭地的存在,如若星兽果真重返人间,那没有大帝的帝国将是怎样一幅人间炼狱的景象。他不希望安逸了太久的人类毫无还手之力,不希望如他一般的小孩子在无尽的灾难中成为孤儿。
于是B级体能的beta砸晕了毫无防备的alpha,倒下去的那刻,李明石恍惚听见。
他说,明石,你是3S的alpha,可以撑过三个月救援来临,而他不行。他说,不要自责,你看,这是天意。
他听见他垂头丧气的嘟囔,早知道好好练体能了。
后面的事谢菲已经能够猜到,比尔将烈风的驾驶舱埋在岩层的碎石下,取回资料后只来得及把它们锁进救生舱用岩层掩埋,自己瘫倒在碎石堆上,精疲力竭。
年轻的首席没说什么“人类会感念你们事迹”的套话,虽然他现在有足够的身份作出这份表彰,但他依然一言不发,只沉默地让出身后的救生舱。
“我把他带回来了。”
谢菲抵达时,洞窟里干净得不可思议,一半因为星兽恐怖的进食能力,另一半,现在想来应该是李明石打扫过战场。那些故去的战友,以最古老的礼节,安葬在无边的宇宙,只有最好的朋友,他舍不得让他留在这里,于是alpha把他挪进救生舱,与他豁出性命保护的资料一起。
峡湾那条曲折的航线,谢菲接过李明石的信念,历经艰险,那颗漆黑的寒星终于把他带出星渊,回到光明的世界。
纯净晶簇磨成的水晶棺,李明石亲手把他抱起来,谢菲封棺,在远星的角落立下一桩小小坟冢。
“终有一天,我们会带你重返故乡。”
哀伤深藏在心底,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但这台名为“反叛军”的机器仍在一刻不停地转动,为活着和死去之人的梦想推动滚轮。
“反叛军不是一支军队,也不是星盗一类的武力组织。”边走谢菲边向李明石解释,“它更像是一片独立于帝国与联盟的国度。”
当他们远赴异星执行任务之时,它就是一种出身,一种信仰,谢菲想到帝国和联盟境内无数颗自愿深扎的钉子,轻笑一声。
“某种意义上也像一种邪教。”
新月岛基地和联盟的‘反叛军’,明面上两块靶子负责吸引火力,冰山之下新生的政体悄无声息地发展。
由当年地狱里爬出来的四个孩子所创,吸收诸方力量,它的人员组成异常庞杂,核心部分包括当年月岛的幸存者,后来寻到的谢骊旧部、黎明研究组残支,还有这些年来营救的畸形者、实验体,军团排挤的“叛将”、收拢的边民武装队……至于外围成员,只要不违反身而为人的底线,反叛军接纳每个在帝国和联盟的秩序规则内活不下去的人。
“我们到了。”谢菲停下脚步。
房门打开,接到消息的alpha静候已久,哪怕历经弥久的蹉跎岁月依稀可辨当年青春年少时的影子,只可惜一道极深的疤痕横亘在那张曾令星网间omega尖叫的脸上,生生毁了一切。
“洛上将,洛玉米。”
“哥哥!”小孩子兴致勃勃地冲出去,在看清少年的脸时疑惑地停住,从未见过omega的小朋友掰着指头陷入纠结,“哥哥?姐姐?”
谢菲捏捏他的脸,这么想来,他好像还是第一次以这个形象出现在他们面前。
“这是我本来的样子。”
他蹲下来哄洛玉米,眼里盛满细碎的笑意,“人偶师的本体,我可是轻易不给别人看的。”
谢菲此行就是为了将李明石托付给洛南寻,同为碧蓝军校出身,再加上对洛南寻为人的信任,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李明石望着那个传闻中叛逃联盟的学长,虽然对其中隐情早有猜测,但也为他此刻全须全尾站在这里而高兴,那年学院赛碧蓝被泼脏水似乎已经是上个世纪的事,年少意气,入险途才知人世艰险,他们谈起过往的回忆,带着历经风霜的感慨与释然。
“这么说,兰sir你参加了两届学院赛,还都拿到了冠军?”
谢菲摇头,“阴差阳错。”
怎么算是阴差阳错,他们作为那两届学院赛的亲历者,亲眼见过那样缜密的布局,死而后生的震撼翻盘。
还有,洛南寻想,这几年他虽然一直负责联盟那边的任务,但新月岛基地及“人偶”的传闻屡有听闻,可以说是他一手建起了新月岛基地,将反叛军明里暗里的势力扩充了一半,更何况,他是声导鱼雷唯一的权限者,也是当代最伟大的机械师,在联盟笃定声导鱼雷必毁之时,用十余年的岁月将其修复,而那年寒星系统正式投入使用,反叛军的战斗力彻底翻了三番……
无论“人偶”之下,他究竟是谁,他们都只有满腔敬仰与信服。
这次见面最终发展为一场漫长的会谈,因为李明石问起洛南寻当年叛逃的真相,alpha看向他,谢菲点头,“他迟早得知道的。”
他转头看向李明石,“那个叛逃的科学院院士也和这件事有关。”
李明石有种预感,此前隐约窥见一角的重大阴谋,终于将在他的面前展露全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