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不晓[星际] 第44章 鳄鱼泪

茫茫星海间，姜行远操纵机甲飞远，将追兵及十方舰远远抛在身后，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感却并不因此减弱，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回望逐渐看不见踪影的星舰，他生为人的那部分短暂地苏醒，久违的内疚感袭来，但不多时被另一种更为强烈的情绪打败，那是一种奇异的执着的求生欲，源自一种纠缠了他二十余年的不甘。

他普通，他愚笨，他其貌不扬，打基因里比不过天之骄子的alpha。

同样的分数进军校，身为alpha的几个兄长顺风顺水，机甲系指挥系随意挑，出来熬过预备役就保送各个军团，在战列、航母上服役前途无量；他就只能读能源系，毕业走关系才堪堪分配到这破败的护卫运输舰，相谈多年的女友同时劈腿alpha，直言奔赴更好的选择。

他无数次地质问命运凭什么，却从未得到答案。

但是现在，花了点小钱，找了个代练，人生一切重启，他刚刚拿下帝国荣誉勋章，把所有看不起他的alpha踩在脚下，刚刚有了全心全意钦佩他爱慕他的新女友，父母提到他也不再唉声叹气，不再将他看作兄长的陪衬，亲人第一次将他视作骄傲……

他的人生刚刚有了起色，不公的命运刚刚到了转折点，大好的前程正在眼前——

绝不能折在这里！

姜行远心一横，将推进器开到最大。

源于对能源系课程的鄙夷，他一直以来学的都是机甲。

90秒，75秒……离安全时限越来越近，多次搜寻无果，十方舰上二人几乎无法冷静下来，45秒的安全时限一到，他们不得不启动跃迁，丢下芙利希娅独自离开。

副官失踪，舰长异常，十方舰的魂已失，绝望笼罩全舰，在这样的情境下大海捞针，无疑是痴人说梦。

莫妮卡面色绝望，在测算板上捕捉每一个坐标，付重操作机甲的手冷汗直流，虚按在跃迁钮之上的左手不断颤抖。

怎么会这样，明明刚才被星盗团围捕，被战列主炮击中都没有这么绝望，明明前一天舰上还满是欢声笑语，今天疯的疯，失踪的失踪，各自失落在宇宙的不知处。

泪水不受控制地滴落数据板，模糊其上的数字，莫妮卡给了自己一巴掌，强逼自己继续思考。

他们拼尽全力做着最后的挣扎。谁也没有说话，舰上落针可闻，以至于滋滋的电子流如此突兀又如此震撼。

“1162……”

“滋……3450，6343……”

沉寂已久的舰载系统忽的重启，伊莎贝拉的电子音突兀地响起，信号不好，但足够所有人听清。

那是一个坐标。

十方舰毫不犹豫疾驰而去。

60秒，50秒……

找到了！

十方舰抓住悬浮的彗星拼命往回拖拽，舱门合上的一刹那，整个舰桥迸发出蓝光。45秒后，在整个龙血星盗团眼前，银灰的星舰原地蒸发，无数炮火穿透幽灵的残影落向宇宙深处。

第九星系。

“是你吗，舰长？”

泪眼朦胧中莫妮卡若有所觉地望向舰载广播。

“是我。”

沉默的电子音听不出情绪，操作台上舰载星图吃力地变换，带着数据崩坏的卡顿。

“莫妮卡，按我传给你的星图走，不要停留。”

“付重，拆卸侧后装甲板，右侧缝打开，神经接点三分之二处剪断……”

付重颤抖着打开烧灼的彗星，按照电子音的指示一步步救出受困的芙利希娅。

“还有呼吸！”

他哑然喊出这一句，带着喜极而泣的颤抖。

驾驶台的莫妮卡再也忍不住，克制不住喉中的呜咽，泪水如决堤般淹没操作台，手上的操作却是一刻都不敢停。

医疗舱开始稳定芙利希娅的体征，付重从旁调配各种试剂，紧张的15分钟过后，她疲倦地睁开眼，“我们逃出来了吗？”

“舰长呢？”她困惑地环顾四周。

随着这个问题的提出，方才因她醒来而松快的气氛一下子沉寂下去，芙利希娅随着付重的视线看向舰载广播。

“……我在。”

机械音沉默了一刻，像是带着某种破釜沉舟的勇气。

“很抱歉，我不是姜行远。”

“但你是我们的舰长，姜行远不是。”

付重抚上舰载广播，同样是失而复得的喜极而泣。

除了昏迷的芙利希娅，他们刚才多多少少猜到了一点。

此刻，他们只庆幸于舰长以这种形态存在着，而非随姜行远那个蠢货留在必死的局中。

“救了我们无数次的是你，带领我们绝处逢生的是你，带着十方舰走上巅峰的是你，不是姜行远。”

“舰长，你已经做得够多了。”

“不……都是我的错。”

明明是平静没有起伏的电子音，所有人却都能听出对方难以抑制的痛苦。

“我本以为争取更高的功勋，获得更高的知名度，能让你们在姜行远接替后凭借这份履历晋升去更好的地方。”

“谁知今日这份功绩，却成了姜行远刺向你们最狠的一刀。”

一刻钟前。

姜行远驾驶机甲飞离星盗团的包围圈，机甲没有跃迁功能，他忙不迭地逃往第十三星系的一号星。不多时，前方窜出的舰队生生将其逼停。

这种地方怎么会有联盟舰队？！

接二连三的惊吓之下，姜行远已如惊弓之鸟，突然窜出的黑影吓得他几乎失禁。体感系统诚实地捕捉操纵者的动作，洛南寻、李明石手中英武勇猛的烈风随着他的动作颓然又怯缩，像是只吓破了胆子的雏鸡。

完了，这是他闪过的第一个念头。

再没有常识，看着十倍于自己的火力，也知道生的希望渺茫。

想到刚刚执意回返不走的十方舰，姜行远目眦尽裂，他们分明知道前方有埋伏！极度的恐惧之下，他选择性地忽略自己方才急于求生的固执，不顾船员阻拦也要出逃的疯狂。那一瞬，恶意随恐惧成倍滋长。

哈哈哈哈，可笑，明明他才是姜行远，明明自己才是正牌舰长，那些人偏偏帮着那个代练，那只阴沟里的老鼠，那个偷走他人生的贼！那些吃里扒外的家伙，不是他们，他根本不会落到这个地步！

真正直面死亡之时，他奇迹般地冷静下来，愤怒取代懦弱在胸中熊熊燃烧。有道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但有些人，死前想的尽是如何拖别人下水。

生死关头，恶向胆边生。

死亡给了他空前的勇气，那一瞬灵感的火花崩溅出恶意的星火，姜行远赢下了了此生唯一一场属于他的胜利。

他点开星网直播键，满脸沉痛。

“我是B1010号护卫驱逐舰舰长姜行远，于上月刚刚获得帝国功勋奖章。”

“今日由于船员叛变，吾与吾舰注定葬身此处。

“然我帝国公民，死亦不与联盟败类为伍！”

说着，他猛然冲向联盟主舰，在密集的炮火之下彻底蒸发。

高清镜头清晰地记录下此刻，一滴泪自他的眼中流下。

“愿来生再做帝国人！”

谢菲望着越来越多人涌入的直播间浑身发冷。

模仿古华语的“先生大义”经由那些不解其含义的人效仿刷屏；无数的“泪目”，崇敬的表情包成片成片出现，所有人好似亲临现场，痛哭姜行远的舍生取义，痛骂B1010舰员的见利忘义。

满屏的弹幕遮天蔽日，第二星系璀璨的恒星如似被乌云遮翳，煦风暖阳之下他只觉着如坠冰窖，心脏绞痛不能呼吸。

姜行远用他此生仅有的智慧编造了这一场英雄的骗局，一年前洛南寻的事件再度上演，只不过这次的主角是他们。

逃吧，我的朋友们，去联盟，去做流寇，加入星盗，去当反叛军，无论去哪里，总之不要在这里——

这吃人的土地，他们曾经挚爱的故乡。

十方舰上一时沉默，昨日的荣光今日就被无尽的骂名取代，帝**方甚至没有作出调查，几张通缉令已然摆明了他们的立场。

这就是他们的帝国，他们拼尽一生效忠和保卫的对象。

“如果一开始就是姜行远，我们从一开始就只会是这个结局。”

“他不会有这样的影响力……”

“舰长，这不是你的错，你保全了我们所有人，没有你，他第一次剿匪就会任我们自生自灭。”

芙利希娅笑起来，平静的眼里是无尽的怒火，帝**中宣扬的那种沉默顺从的美德正从她身上燃尽。

“这是姜行远的错，是帝国的错。”

莫妮卡挑眉看向付重，“我没有什么亲人，你呢，小轻轻。”

“我也没有。”付重耸肩。

“那么做星盗也不赖，”莫妮卡带着泪痕的脸上绽放出笑意，像是平素一般随意地发问，“那么舰长，我们去哪里？”

“十方舰全舰，随时听您差遣。”

紧张的气氛松快起来，所有人擦干泪痕奔赴下一场作战。

星际战是不能被情绪左右的战场，而他们是谢菲一手带起来的战士，即使在方才接二连三的打击之下，十方舰从未停止前进，每一步操作与判断都没有出错。

电子音静默了一瞬，好像谁在对面无奈地笑了一下。

随即是一种他们惯常熟悉的语气。

“全舰准备，5分钟后跃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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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鳄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