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前一日,楠江收到贺时清的信,邀他再去湖边亭子一聚。赴约当天,望宁城下了场雨,雨水带走了所有要落不落的树叶。寒风侵袭,冷意透过衣裳的缝隙钻入皮肤,楠江刚打开门,便被冻得打了个哆嗦,他搓了搓胳膊,抬头看天。
明明早上这么穿感觉正合适,下完雨就得再加两件了,温度变化措不及防,仿佛被人一脚踹进冬天。
师娘正好来看望楠江,还给他拿了新做的冬衣:“要出门了啊,先把衣服换了,不然该着凉了。”
“这衣服真好看,谢谢师娘。”楠江接过衣服,说,“对了,师父呢?”
师娘笑说:“适才带着小厮出门去了,有贵人请他去府上作画。”
楠江说:“师父怎的不差人来叫我,也好帮他打打下手。”
“你昨日不就和我们说了,今日要出门去见贺大人,哪敢来叫你哟。”师娘嗔道,“傻小子整日闷头画画,终于交了个说得上话的朋友,看你师父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楠江摸摸鼻子,憨笑着不出声。
师娘从身后丫鬟手中接这食盒,递给楠江,叮嘱道:“里面是我做的些吃食,都是你爱吃的,最好都趁热吃了。作画时太投入了也不好,容易像你师父年轻时似的,连着忘了好几顿饭,直接饿昏过去。记得多和贺大人说说话,他学识广博,必定对你有所帮助。而且病人到了这个时候,心情都不大好,你既与他合的来,便多陪陪人家……”
楠江一一应好,末了,记起什么,说:“可是师娘,若不是师父忘了吃饭,也不会在出门后倒在师娘的面铺前,也不会有后来的事了。”
师娘“噗嗤”笑出声,说:“那倒也是。”
楠江说:“所以师娘你看,不吃饭也是有好处的。”
只见师娘双目一瞪,佯怒说:“臭小子,你敢不吃试试看,信不信我抽你?”
楠江作出躲闪的样子,面上笑嘻嘻地说:“当然信,毕竟师娘连师父都抽,何况我呢。”
“话多。”师娘将人往门内一推,随即关上房门,她说,“赶紧换了衣服出去,免得人家要等你。”
“遵命。”
换好衣服,楠江提着食盒,背着画篓出门去了。到亭子边上时,楠江发现商黎一个人在那等他。
楠江走近,抹了抹冷风中跑出来的汗,问:“商兄,贺兄今日不来了吗?”
商黎说:“今日天冷,他的身体不适合出来,所以我来带你去贺府。”
之前贺时清也邀请楠江去过几趟贺府,还在贺府过过夜。他闻言就也没推辞,跟着商黎往贺府去。
路上,楠江问商黎:“贺兄这几日如何?”
贺时清生了病,楠江已有六日未见过他了。
商黎将食盒从楠江手里接过,他抿了下唇,说:“不太好,整个太医院连番诊治了几日才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可经此一遭,他身体彻底败了,怕是……”
商黎没说下去,楠江也沉默了,不敢再问,气氛沉闷得可怕。
“那是谁的马车?”楠江遥遥地看见一辆马车从贺府门口驶离,他印象中,贺时清一直鲜少与人来往,不禁有些稀奇。
商黎说:“那是皇上的马车,应是来看时清的。”
“哦。”楠江也听说过当今圣上与贺时清乃是至交,他感慨地说,“都说天间薄情,可今上却是个难得的重情之人。”
进入贺府,商黎带楠江进了主院的暖阁,贺时清穿戴整齐,已经等了多时。
“楠江,”贺时清今日看着精神头很是不错,只是比从前更瘦了,他说,“我可是从上一次回来起就一直在期待你说要给我看的画。”
楠江说:“放心,一定不让你失望。”
商黎将食盒搁桌上,回身打量了贺时清一番,皱眉又翻出了件大氅给他。
贺时清无奈说:“大哥,我已经穿得很厚实了,再说暖阁里也够暖和了,这才刚才入冬,你就非得把我包成个粽子才放心?”
商黎十分坚持,他说:“小心些总没错。”
“好吧好吧。”贺时清无法,只能顺了商黎的意,把自己包了个严实。
此时,楠江已经卸下了画篓,抽出其中一卷画在桌上展开。
贺时清转着轮子与楠江探讨纸上该题何词。商黎在旁边守着他们,虽然听不懂他们说的内容,但也莫名觉得放松。
直到半边天空都黑了下来,楠江才提着空掉的食盒回去。
看着楠江的身影消失在街角,贺时清才让商黎带他回暖阁。
“他怎么把这些忘了?”暖阁里,贺时清看着楠江的画篓和里面的画卷,摇头浅笑。
商黎抽出一卷画打开,说:“他还有好些画没来得及展示,等看完我给他送过去。”
可话音刚落,贺时清忽然弓身猛烈地咳嗽起来,他以手掩唇,神情痛苦。
“时清!”商黎面色骤变,手足无措地盯着贺时清。
等贺时清终于止住咳嗽,他张开手,鲜艳的红色落在惨白的掌心,刺目非常。
手中的画飘到地上,商黎面无人色:“时清……先前陛下派来的太医还在府上,我、我马上去叫。”
“等……”没等贺时清说完,商黎已经飞奔了出去。
见他急成这样还没忘记关门,贺时清有些好笑,他用帕子擦净手上的血迹,弯腰捡起地上的画纸。
在看清画上的内容后,贺时清神情微凝。朱墙黄瓦,远处殿宇高立,很明显这画的是宫皇内院。朱墙的一角破了小洞,衰草掩映间看不分明,几名宫女一边说笑一边推门而入。这副画仿佛是活的一样,将往日皇宫中的一角无比清晰地呈现在了眼前。
贺时清指尖拂过画纸,陷入沉思。
另一边,楠江还没发现自己忘东西了,回去路上,他遇到了个脏兮兮的老头,因为偷了个烧饼被人追打。
楠江见老头年纪大,衣服又破又脏,便动了恻隐之心,替他付了烧饼钱。老头说自己是修士,为了感谢楠江,要给他算命。楠江感觉好笑,真要是修士哪能让凡人追着跑,可又推辞不过,只得应了。
老头掐指算了半天,笑嘻嘻地说:“公子这命格奇的很,说好也不好,说不好也好。”
楠江听不懂:“什么意思?”
“小公子本该是大贵之命,却遭人陷害,失去了本该拥有的一切,这大贵之命便也成了催命符。”老头摇头晃脑地解释,“然而公子命中多贵人,总能化险为夷。”
楠江心不在焉地听完,说:“原是如此。天色晚了,老先生也早些回去吧。”
见他不信,老头也没多说,只是莫名地问了楠江一句:“若能重来一次,小公子想不想夺回自己原有的东西,体验一下万人之上的地位?”
楠江愣了下,旋即笑道:“那还是算了,万人之上的地位也要承担难以想象的责任,我只是个普通百姓,当不起那样的好运。”
老头笑了,说:“我知晓了。”
两人相互道别,朝长街两边走去。楠江看不见的是,老爷子几个闪身就来到了贺府门口。
……
翌日下午,阳光沿着门框在地上画出一个长方框,楠江把自己裹得厚厚的,捧着书坐在门槛上,他的影子被投进了长方框里,似一幅栩栩如生的剪纸。
昨夜楠江做了个怪梦,梦里有个老修士,叽里呱啦对他说了一大堆不明所以的话,说的他脑袋疼,早上起来还感觉脑瓜嗡嗡的。不知是幸还是不幸,梦里老修士说的话他一句都不记得了。
日头渐渐西斜,已经到了南知意和楠江约定的时间。楠江不时抬头看一眼门口,没多久就等来了南知意。
南知意推门进来,身后还跟着太监模样的商黎。他笑着说:“要带你出去得费些功夫,等会赵公公会把你把打扮成小太监的样子,到时我们出宫去玩。”
楠江合上书,看着南知意欲言又止。
南知意歪头问:“怎么了?”
楠江低声说:“我有些话想单独与你说。”
南知意敛眸说:“好。”
房门关上,隔绝了阳光,商黎守在外头,他有武功在身,一扇薄薄的木门挡不住他,房间里的声音十分清晰地落入他的耳中。
“原来是这样吗……抱歉,我不知道。”这是南知意的声音,愧疚又无措,装的跟真的似的。
楠江有些急切地说:“这不怪你,我以前也没和你说清楚。”
南知意顿了片刻说:“那你现在要怎么办,和我绝交吗?我不想绝交……”
“没、没说要绝交。”楠江摆摆手,说,“只是我觉得这种事有必要先说清楚。”
南知意拉着楠江的手,满脸认真地道:“我代我母妃向你赔罪,今后我也会努力弥补你的。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别不要我,好吗?”
听着南知意故作可怜的话语,楠江完全忘了之前想好的说辞,连一柱香的时间都没坚持到就败下阵来,晕晕乎乎地答应了。
“楠江,你真好。”南知意笑逐颜开,他说,“先不说这个了,抓紧时间换了衣服好出去玩。”
“嗯。”
好困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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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冬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