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味楼醉月雅间,叶晚萧四人都落了座。长宁和那位张姓小姐有意无意地忽视着叶照雨的存在,叶晚萧事不关己地品茶。
叶照雨今年九岁,侧夫人蒋氏所出,在整个叶家中与叶晚萧关系最差。她今日非要跟着叶晚萧一起出来,还总往长宁身边凑,意图再明显不过。
长宁有些厌烦,又不想将场面搞得太僵,只端着架子不理她。面对叶照雨言语间的挑拨和挤兑,几人都当没听见。
本来好好的一顿饭,因为硬挤进一个叶照雨,弄得谁都不开心。
中途长宁示意张小姐拖住叶照雨,自己拉了叶晚萧到一旁单独说话。
“你这妹妹怎么回事,”长宁蹙眉不满地说,“狗皮膏药似的,甩都甩不掉。”
叶晚萧轻哼了声,说:“给我找不痛快呗。之前宫宴上我出了风头,她心里不舒服,自然也不让我好过。”
“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长宁小声嘟囔,“那等会我们还去首饰铺子吗?万一她死活要跟着可怎么是好?”
叶晚萧冷笑,说:“哪有什么万一,她肯定要跟着。”
长宁咬唇,看上去恨不得直接把叶照雨撕了。
叶晚萧想了想,说:“今天就先算了,你和张若去吧。我不跟着,她也没理由过去。”
长宁“啊”了声,有些不大乐意:“凭什么因为她坏了我们的计划,她算个什么东西,不就是会装可怜讨好人吗。也就叶大人眼瞎,看不出她和她亲娘是个什么德性。”
“不一定是看不出来,只是不想看,也懒得管罢了,反正她们坑害的又不是他。”叶晚萧垂下眼帘,盖住眸中冷色,“行了,你们先去吧,就这么说定了。”
长宁拗不过叶晚萧,愤愤地回了座。
这时,雅间门被推开,一道醉鱼香被端上来。
叶晚萧皱眉说:“我们没有点这道菜,是不是上错了?”
伙计说:“这是隔壁那位公子点给几位的,他称自己是这位红衣姑娘的堂哥,你们这一顿的饭钱算他身上。”
长宁兴奋地和叶晚萧咬耳朵:“是太子哥哥!”
叶晚萧拍拍她的手,刚要说话,忽觉袖中一重,里头多了两张纸。她侧眸看去,见那伙计冲她挤了挤眼睛。
“那位公子说,百味楼这道醉香鱼乃是望宁一绝,望堂妹和几位姑娘喜欢。”伙计笑嘻嘻地说完,躬了躬身退下了。
隔壁听风雅间,楠江吃着南知意剔好刺的鱼肉,问:“赵公公怎么不见了?”
南知意夹了个狮子头给楠江,说:“有点事让他去做,马上就回来了。”
“哦。”
南昭说:“等会我们去奇珍阁逛逛如何,最近他们那进了辽番邦的稀奇玩意儿。”
江溯舟没啥意见,楠江也挺想去的,眼巴巴望着南知意。
“这么看着我做甚,你想出去玩我何时拦过。”南知意搁下筷子,好笑说,“还是说身上的钱又不够用了?”
楠江从自己位子上下来,凑到南知意身边,抱住他撒娇说:“哥,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把花光了。明明也没有买什么东西,但今天我一数银子,就发现只剩不到十两了。”
见楠江嘴角沾着酱汁,南知意拿帕子给他擦了下嘴,说:“给你五百两银子自己去买,我等会有事要去做,不能陪你。”
楠江歪头想了下,说:“我不能跟着吗?”
楠江很黏南知意,如果可以,他想变成一只小鸟,可以窝在南知意怀里跟着他去任何地方。南知意在书房习字看书时,楠江也总会挤过去,哪怕两人各干各的,半天都说不上一句话,楠江也很高兴。
他有自己的世界,经常一头扎进去不出来,他也习惯了一个人,但身边有人时,好像发呆都发得格外满足。
从前没人能一直陪着楠江,直到他遇到南知意。楠江想一直呆在南知意身边,永远不分开。
可惜楠江变不成小鸟,没法时时刻刻跟在南知意身边。像南知意没法出宫时,楠江就只能自己出去,又像现在,南知意要做的事不想让楠江知道……
南知意看着楠江的眼睛说:“不能,你乖乖的。要是钱不够,先让南昭垫一下。”
楠江闻言有些不开心,南知意下意识想把抱起来哄,但现在在外面,旁边南昭他们还在看着。南知意手伸到一半,改去摸楠江的头:“玩好了回景王府等我,到时我去接你。”
“哦。”楠江低下头,闷闷不乐地回了座位。
南知意端起茶盏,浅抿了口,思索着等会买点什么哄楠江。
其实楠江这气生不了多久,真等南知意去接他时,早就消了。只是南知意舍不得他生气受委屈,总想着要补偿他。
几人在百味楼门口分开,南知意看着楠江上了马车,看着他推开马车的窗子,依依不舍地冲他挥手。南知意无声地笑了下,在商黎的催促下上车马车。
马车上置了软榻,小几上摆着时令的水果和精致的糕点。南知意没心思用,只倚着小案看书。
车壁上的雕饰古朴大气,那曲曲绕绕的纹理中仿佛定格了时间,在光影明暗中将南知意的记忆拉回前世。
隆兴元年,皇帝贺崩,登基大典前夜太子“南知意”遇刺身亡,太后方氏扶持皇孙登基,垂帘听政。不过一月,景王府被构陷刺杀太子,除南昭外满门被灭。定安侯夫妇为护南昭和江溯舟出望宁城,万箭穿心死于东城门口。
彼时,贺时清方才及冠,随商黎隐居山林,闲来无事时做几篇词赋策论让人腾抄。
隆兴二年,南昭登门请贺时清出山。半年后,叶晚萧投奔南昭,成了贺时清的同僚。
隆兴三年,太后方氏有意称帝,奈何受身体所累,止步宝座前,于一宁静的仲夏夜薨逝。自此,朝政大乱,方贺挟天子以令诸侯,封为摄政王。
隆兴四年冬,南昭举兵攻打望宁城清君侧,小皇帝死于乱臣之手。
隆兴五年,南昭称帝,改年号为顺和,封叶晚萧为相。同年冬,贺时清病逝。
前生记忆浮光掠影般在眼前晃过,南知意揉了揉额角,将书搁下。他记得当年叶家在权势斗争中落败,主家男的抄斩,女的流放。汤氏在狱中就已病逝,其余女眷没能熬住流放路上的折磨,悉数死在了半路。而叶晚萧当时本在备嫁,男方得了消息赶忙退了亲,下狱后不久叶晚萧就得了太后方氏恩典,逃过一劫。
前生叶晚萧提及叶家时总是不太平静,哪怕后来历经百般磨难,她也放不下与叶家的恩怨。
——平反?有什么好平反的,这事本就是叶朗贪心不足,罪名证据全是真的,怎么平?
——恨?我大抵是恨他的吧,也是在恨自己。若他不喜新厌旧,若他遵守当初对我母亲的承诺,我们母子三人何至于在自己家生活得如此艰难。若我早些醒悟,凭自己的能力闯荡出一番事业,府中又有何人敢轻视我们。
眼前浮现出叶晚萧长开后的面容,螓首蛾眉,国色天香,满身书卷气。她说话也总是温温柔柔的,但绵里藏刀,经常骂得人找不着北。
马车缓缓停下,车夫说:“公子,白雁湖到了。”
商黎透过窗纱朝湖边望了眼,说:“叶小姐已经提前到了。”
“嗯。”南知意从回忆中抽身,起身下了马车。
白雁湖,叶晚萧带着丫鬟在亭子里等人,美人倚栏,双眉微蹙,频频顾盼,似从画中走出。
湖边没有多少人,望宁城的冬天,寒意无孔不入。风吹过湖面,湿冷扑在人身上,死死地咬着骨头缝,没什么人愿意跑出来受这份罪。
叶晚萧手炉里的炭已经换了一回,丫鬟在一旁劝她:“要真是太子殿下怎么可能约在这种地方见面呢,小姐莫要信那纸上说的……”
“……”叶晚萧不言,哪怕对方不是太子,只冲那张纸上的肉容,她也要走这一趟。
纸上将叶家的情况说的很详细,这些本也不是什么秘密,但奇怪的是,上面还把叶晚萧对每个叶家人的态度和看法写了出来,就像有另一个自己在写信人旁边抱怨似的。
这种感觉很奇异,叶晚萧有些期待,又有些害怕。她觉得接下来发生的事,可能会彻底颠覆她前十年的人生。
丫鬟瞧见来人,微微吃了一惊,她叶晚萧耳边说:“小姐,太子殿下真的来了!”
叶晚萧抬眸,对上南知意的视线。
“叶大小姐。”南知意脸上挂着温和的笑,谦和有礼地说,“抱歉在这种天气将你约到这样的地方,本宫马车上有取暖的炉具,已经让人去搬了。”
叶晚萧动了动微凉的指尖,轻声说:“多谢太子殿下。”
南知意又让商黎拿了件新的白狐裘送给叶晚萧,从始至终,他都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哪怕有人瞧见,也不会因此传出闲言碎语。
抚弄着手炉上镂空的花纹,叶晚萧问:“太子殿下邀臣女来此,是想同臣女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