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避免面对琴太后和刘婉晴,李晏便以公务繁忙为由将自己整日困在清净殿里,这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他倒真批完了那些折子,有闲心发起呆来。
只可惜,人一旦闲下来,各种糟心事也就一个接一个地涌上心头,挥之不去。
三日后,便是他的大婚之日,可于他而言并不是什么喜事,他胸口发闷,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真的……不想成婚……
握着笔的手已经微微颤抖起来,那单薄削瘦的手背上血管分明。
大概,我真的不适合做帝王吧……
他有时也实在是搞不懂自己,别说是父皇了,就是普通的富家子弟身边都妻妾成群,同为男人,有几个女人又怎么了?不过就像养小猫小狗一般,供自己随意挑选罢了。
可是不对。
李晏觉得这不对。
刨除比例失衡所带来的各种社会影响外,只单纯从情感上来说,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而不是眼里只有繁衍后代的动物,更何况自古以来都有无数相知相守的爱情故事为人传唱,那就更说明钟情是绝大部分人都渴望且推崇的至高无上的感情啊。
假如能改变这一切,假如人们都能互相平等,那么或许他的母亲也可以同那些男子一样入朝为官,自食其力,而不再仰赖他人而活,或许她也会遇见真心相爱之人,并与其厮守一生,也就不会落得这样凄凉的结局了。
无人知她是谁,无人知她名姓,就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没有关于她的任何记忆。
她就像是一阵风,来了,又去了,不留一丝痕迹。
好不甘心,真的好不甘心!
明明那么不情愿,却又不得不成为一具任人摆布的傀儡,如行尸走肉一般。
这时,窗外突然想起一阵低低的笛音。
李晏对这笛音再熟悉不过了。
犹记当年,他还深居在凉月亭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生活,而那笛声仿佛天籁之音将他从地狱拉回了人间。
那笑容如阳光一般的男孩,春光般温暖了李晏年幼的心,也照亮了他未来的人生旅途。
大概他与李锦的缘分,便是从那时结下的吧?
李晏走到窗前,推开了窗,看见李锦正斜靠在一棵桃树上,轻轻地吹奏着短笛。
李晏看着他,似乎回忆起了过去的种种甜蜜,他将手附在腰间的一只白玉短笛上,轻轻摩挲着,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开心事,唇边竟泛起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说起来,那并不算真正的短笛,只不过是用白玉做的一个不到巴掌大的小哨子罢了,但李晏还是极细心地将那小短笛穿上了穗子,珍重地挂在腰间,而这一切只是因为,那是他初见李锦时,李锦送给他的礼物。
“那我就叫你晏哥哥吧!”小男孩笑眯眯地看着年幼的李晏。
哥哥?
这好像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叫他。
那种感觉真是奇妙,李晏的心中又甜蜜又温暖,仿佛沐浴在明媚的阳光之下。
小男孩见他呆呆的模样,不觉有些好笑,他咯咯地笑了两声,然后歪着头道:“你发呆的样子好可爱啊。”
李晏这才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嗯……”小男孩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四下望了望,然后在地上捡起一根软硬适中的树枝,在地上描画了起来。
李晏好奇地凑过去,看他在地上画什么。
只是,小男孩并没有在画画,而是一笔一划板板正正地在写字。
他认真又专注的模样再次深深吸引住了李晏。
“你在干什么呀?”李晏好奇地问。
“写字呀。”小男孩头也不抬地回答。
“写字?”李晏呆呆地看着他。
“对呀。”小男孩显然已经写好了字,他拍了拍手上的尘土,“我不知道你的名字是哪个晏,所以我就把我会的都写出来了。”
李晏似乎接触到了新奇的东西,他呆滞的眼睛开始泛起光来,总算是有了一丝他这个年龄段的孩子该有的生气。
他挠挠头,小心翼翼道:“你能给我讲讲吗?”
“当然了。”小男孩显然很得意,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我保证把你教会。”
说着,他便指着其中一个字道:“这个是燕,燕子的燕。”
“燕……子?”李晏显然一副未开化的愚民模样,这也难怪,从小他便与世隔绝在凉月亭,又无人教他这些,他自然不懂。
“对呀,就是那些春天会飞到屋檐下建窝的小鸟。”
李晏这才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原来那种漂亮灵巧的小鸟就是燕子啊。
“这个也是雁,但是大雁的雁。”小男孩接着道,“就是秋天会在高空中成群飞往南方的鸟。”
李晏点点头,他虽然没有近距离的看见过那种鸟儿,但每年秋天远远的望着天空中那浩浩荡荡的队伍,他都会感到非常震撼。
“我不知道你的名字是哪个晏,不过我希望你是最后一个晏。”小男孩紧接着指了指第三个晏字。
一听到与自己的名字有关,李晏连忙好奇地看了过去。
他并不认字,但不知为何,他却莫名的觉得这第三个字要比前两个字要好看许多。
“这个晏字是由两个字组成的,上面的是日,下面的是安,日是太阳,象征着希望,而安又代表了平安。嗯,平安顺遂,家国安定……我们的名字很相配呢!”
说着,小男孩一脸兴奋地在晏字的前面又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一个“锦”字。
“锦绣山河,国泰民安!”
小男孩笑眯眯地看着李晏:“这就是我的名字。”
他便是六皇子李锦。
“你好厉害!”李晏崇拜地看着他。
“这没什么啦。”虽然嘴上谦虚着,但作为小孩,被人称赞时还是很骄傲的。
“可惜今天有点晚了,等我下次来的时候,我教你写字怎么样?”李锦说。
“真的可以吗?”李晏两眼放光。
“当然,我还知道好多有趣的故事呢,以后都讲给你听。”李锦说,然后他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对了,下次你也要教我吹你的乐器。”
“乐器?”李晏有些不明所以地伸出手来,“这只是树枝。”
李锦看了看李晏手里的东西,那是一小截青绿色的嫩柳枝,只不过中间的芯已经被除去了,所以外皮是软软的。
“好神奇!还是第一次见到树枝也能吹响的。”李锦将那树枝举起来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然后说:“这个可以送给我吗?”
李晏连忙道:“可是这个是我用过的,我再给你做一个新的吧……”
“下次吧。”李锦调皮地眨了眨眼,突然小声道,“今天来不及了,我其实是偷跑出来的,晚了就要被嬷嬷们发现了。”
接着,他从腰间拿过刚才他吹的小短笛递给李晏:“作为交换,这个送给你。不过你可千万要收好,莫让那些下人们瞧见。”
这个李晏自然知道,那些贪心的下人们总会互相算计,手脚及不干净,而好在他们知道他什么都没有,所以也从来不曾正眼瞧过他。
“三天后我再来找你玩。记住了哦,只要你吹响这个短笛,我就会出现。”说完,他还向李晏调皮地眨了眨眼。
李晏小心翼翼地接过那短笛,如同珍宝一般护在手心,郑重地点了点头。
自此,那小短笛便一直戴在李晏的身上,从未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