狸猫 第14章 第 14 章

李晏不知道那晚自己是怎么送走的李锦，也忘了自己是如何将那些余下的折子熬夜批完的，不知怎么，李锦最后举起酒杯看着他的眼神始终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此后的一月里，他每晚都辗转反侧，恨不得立刻跑到太后宫中去向琴太后推了这门亲事，可是他知道，这不单单是普通的婚姻，背后更是一场阴谋，他只叹自己与刘婉晴的可悲，他们就这样被无辜的卷进一场政治纷争当中。他身为皇帝自是不可推卸，但刘婉晴不过是一个可怜女子，不该成为朝堂纷争的牺牲品。

而李锦虽然身在皇宫中，却并不怎么像刚回来时那样天天黏着李晏了，仿佛避嫌一般的行为让李晏十分懊恼惭愧，却也无言以对。

或许分开静一静，对双方都好。

李锦虽依旧在宫中闲逛，却逐渐开始有了目的性，不知何时起，他每天午后都会到凉月亭的那棵柳树下吹笛，似乎是在静静的等待什么人来赴约一样。

而终于在半月之后，他的等待有了回应。

依旧如那日一般，琴瑟和鸣。

曲闭，李锦也依旧只是沉默不语，没有询问那弹琴之人是何方神圣，而对方也似乎只是想与他合奏一曲。终了，便如倦鸟般各自归巢。

而在此后的一个月里，每天午后，似约好一般，笛音与琴音都会准时响起，悠然回荡在这静谧美好的亭阁之中。

李晏每日忙于朝政，本就身心俱疲，再加上大婚将至，更是浑身乏术，虽说成亲之事由琴太后在背后主持，但李晏依旧感到心口莫名憋闷，似乎即将要被推入万丈深渊。

心烦，自然也就不愿面对此事，每当琴太后派人来找他商议有关大婚事宜时，他总是以公务繁忙为由推脱，他也心知肚明，这是老祖宗的规矩，纵使他心有怨言又如何？以他现在的力量，还不足以与其抗衡，有些话说了也是白说，他不过渺小似沧海一粟，与北陈的未来相比，自己的幸福又算得了什么？

不过都是任人摆弄的棋子罢了。

……

皇帝新婚可是大事，所有人都在紧锣密鼓地布置着宫内的一切，看起来似乎到处都是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而唯有身处局中之人才知道自己即将堕入深渊。

李晏面对眼前的折子，执着毛笔的手却迟迟未落下，窗外的人正挂着红灯笼，李晏看着那抹艳红，更是心烦意乱。

也不知锦儿去了哪里……

……

而此时的李锦刚刚吹奏完一曲，他放下手中的笛子，对面的琴声也随之停了下来。

“请问是何方佳人在此抚琴？”

终于在默默无言两个多月后，李锦先开了口。

对方并未答话。

李锦也并未感到有丝毫的尴尬，他轻咳了一声，然后说道:“在下并无冒犯之意，只是与佳人在此相识，实属缘分，不知在下可否一睹佳人的真容？”

对方依旧没有回应。

李锦的唇边浮起一丝笑意，虽然他对于这位抚琴之人的身份不是特别确定，但在心底也猜出了七七八八，只是现下想确认一番。

于是，他开始主动向那声音来源的方向走去。

当然，此举只是想吓唬对方一下罢了，毕竟他心里深知，即便他们二人合奏了两个多月的曲子，却也还没到成为那种可以坦诚相见、互相交心的知己。

他踏着软绵绵的草地，一步一步走过去，在他即将要走进那片茂密的丁香花树丛后，突然一个轻柔的声音响起:“公子莫要再向前了。”

计谋得逞，李锦有些得意。

“姑娘何出此言？”李锦明知故问道。

那姑娘有些拘谨地轻声道:“男女有别，更何况是在这深宫之中。小女不想招惹是非，亦不想连累公子。”

“姑娘说的是。”李锦点点头，“那我们这样说说话总可以吧？”

“公子但说无妨。”

李锦用笛子蹭了蹭额间的碎发，歪着头想了想，说道:“姑娘琴技绝佳，在下十分钦佩，可否有幸知晓姑娘芳名？”

对方并没有马上回答，似乎是迟疑了一下，然后才缓缓道:“公子与小女不过萍水相逢，小女亦有幸能与公子合奏，虽未曾谋面，但小女早已把公子视为知己，高山流水遇知音，所以名字……倒也不重要了吧。”

好一个高山流水遇知音。

明明双方都心知肚明对方的身份，却还要佯装纯洁高雅的知己。

李锦明亮的双眸中带有一丝嘲弄之意。

不过他还是说:“姑娘说的是，是在下冒昧了。”

然后他接着道:“不过在下真的很欣赏姑娘的琴技，所以可否与姑娘相约以后都来此处相聚，即便不露面，说说话也是好的。”

“公子谬赞了，小女不过献丑几曲罢了。”那姑娘道，“反倒是公子的笛音宛转悠扬，令小女如临仙境。这琴音，倒是配不上公子了。”

“姑娘谦虚了。”李锦说，“在下其实也对古琴略有所研究，倘若姑娘不嫌弃，以后我们可以经常探讨。”

“那自是好的。”姑娘似乎有些欣喜，“如此便多谢公子了。”

“不必道谢，就像姑娘所说，知音难觅，更何况是在这如牢笼一般的皇宫之中，若是再不保持一颗超然物外的心，那该怎样熬过这艰难时光呢？”李锦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他微眯起眼，享受着那温暖的阳光。

“公子也这样认为吗？”似乎想起了什么痛苦的往事，那姑娘轻叹了一声，“都说皇宫这一堵墙，外面的人想进去，里面的人想出来。可于小女而言，不论哪里都是牢笼，而我也不过是身处不同的牢笼之中罢了。”

李锦微微蹙起眉头，细细品味着这姑娘的话，然后试探性地问道:“姑娘有心事？”

“公子有喜欢的姑娘吗？”那姑娘没有回答他的话，反倒问了他另一个问题。

李锦大概明白这姑娘是什么意思了。

“没有。不过我希望将来能和自己相爱的人在一起。”

“是啊……能和自己真心相爱的人在一起……多好啊……”但末了，她又自言自语，“又多难啊……”

“姑娘倒也不必如此灰心，姻缘这种东西有时很玄妙，靠的就是缘分，缘分到了，或许好运就会来了。暂且不说别的，至少能遇见姑娘，便是在下的缘分。”

李锦这温言软语实在不能不令人心生遐想，细细品鉴话中深意。

那姑娘是个聪明人，她轻轻笑了一下，然后道:“公子说的的确不错。”

但紧接着，她却是失落道:“只可惜，这是我与公子最后一次合奏了。”

李锦大概猜出了七八分，但他却仍明知故问，急迫地追问道:“为什么？”

“因为……一段身不由己的姻缘。”那姑娘有些哽咽，“今日天色已晚，你我男女有别，多有不便，还请公子早些回去吧。”

李锦欲要上前，那姑娘似乎猜出了他的意图，连忙制止道:“公子莫要再向前了，小女真心把公子视作蓝颜知己，还请公子也能尊重小女。”

“可是我真的不能见你一面吗？”李锦面色从容不迫，但语气却显得十分慌乱与焦灼，这语气与神态仿佛判若两人。

“此生能遇见公子，便是死而无憾了……”

“可是……”李锦欲要挽留那姑娘，却听见树丛后响起一片窸窣声，他赶紧大踏步走向那声音的来源，却只见一个做工上乘的古琴摆在那里，而人已不见了踪影。

李锦踏步，正要四处探去，脚下却不知踢到了什么东西，他低下头，见地上掉了一个粉色的香囊，那香囊上还绣着几朵精致的丁香花。

李锦将那香囊捡起，凑近轻轻嗅了一下，扑鼻便是一阵浓郁的花香。

他并未对那名神秘姑娘的离去感到落寞，相反，他却将那香囊收入怀中，意味深长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