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诺，今天吃什么？ 第14章 承诺与约定。

莉莉诺好像看出了对面年轻修女瞳孔中的震颤，笑眯眯地往口中含了一勺烤山岩芽“糍粑”，像是在欣赏她的反应。

等到口中的食物咽下去了，她才开口，声音里都含着笑意。

“这里面放了白花，就是现在笼罩在我们头顶上的这一棵大树啦，现在正是它的花期呢。这可是不会写在菜单上的非卖品，怎么样，你觉得还好吗？”

“白花……吗。”

阿尔玛轻轻地重复这个过于简单纯粹的名字，大脑似乎还在宕机中，又好像在出神地思考。她好像一下子骤然意识到这个香气的来处，为什么会觉得熟悉——在她刚刚踏上月湖镇土地时，正是这样的、浮动在空气中的清香缓解她血脉里烧灼般的痛苦。

被什么感召了似的，阿尔玛望向窗外。

大片翠绿的枝叶和枝头绽放的一簇簇雪白的、大约两手才能捧住的花朵映入她眼帘，在夏日午后的阳光下一片煌煌的灿烂。

此时此刻没有风，那棵巨大的乔木自然也静止着，但不知道为什么从阿尔玛投向目光时开始那片枝叶就开始轻轻摇摆起来，发出细碎的沙沙声。阿尔玛怔怔地望着它，好像能从那些本来无法传递情绪的花朵和叶片里看出一种欢悦的节奏。

片刻后，她收回眼神，望向莉莉诺，满眼都是不可思议。

捧起自己的那杯茶，莉莉诺点点头，唇边还噙着一点狡黠的笑容，很轻柔地开口。

“是呢，白花。”

“除了这里的这棵，这种树只长在精灵的族地，你在别的地方是看不到的哦。我们搬家的时候我妈妈折了一根枝带出来，爸爸把它养活，然后它第一次开花的时候我降生了。”

停顿了一下，她抿了一口杯子里的乳茶，好像在犹豫要不要继续说下去。而阿尔玛眼中没有任何不耐烦的神色，只是很专注地望着她，似乎在很认真地听着，于是想了想，莉莉诺还是继续，声音很柔软，但阿尔玛无端觉得像是含着叹息。

“你知道吗，我的名字就是来自白花树。”

“莉——莉——诺。”

莉莉诺拖长了音，把每一个音节都咬得很明晰，手指在桌子上划出虚空的痕迹，是书写她的名字。她没有做出任何额外的解释，所以阿尔玛其实并不是特别能理解这个词和白花树的关系，但她只是很安静地听着，间或往嘴里放一点食物——她本能地不希望面前的食物有任何一点浪费，更何况这是莉莉诺的手艺。

整只的禽腿在交谈时不方便直接啃吃，但已经炙烤得很软烂，阿尔玛用极轻的动作就能把它撕开。有一片没有连着肉的、烤得焦酥的皮被她撕下来，思考了一下，阿尔玛把它放进嘴里，轻轻咬下去，一种纯粹的甘美的脂肪香味在口腔里弥散开，是一种新的特别的体验。

从刚到月湖镇的那杯鹅颈果汁开始，莉莉诺总会给她带来新的体验。

而莉莉诺在念出自己的名字之后就沉默下来了，似乎无端地突然意识到谈论的内容有点太多了——不知道为什么，她对阿尔玛很难设防，明明小时候修道院除了穆兰妲姆姆之外的几位年长修女们（尤其是暴脾气的杜伽姆姆）都曾经耳提面命地同她讲，王都教廷没几个好东西。

但她莫名其妙地觉得阿尔玛是不一样的，而且月湖镇的修女们也接纳了她，甚至在培训她成为下一任修道院的主人。

所以也许应该可以再亲近一点吧。

她漫无边际地这样想。

静默了一会，她把吃空了的山岩芽壳攥成一个团，搁在托盘的角落里，之后整个人伏下去趴在柜台上，半张脸埋在臂弯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眨啊眨。

“我本来是想同你讲钱的事情的。”

她轻轻笑了，絮絮地轻声说，半真半假地抱怨。也许是真的很累了，声音有一点微妙的黏稠，落在人耳朵里好似像她熬出来的那些焦香浓稠的房瓜糖浆，即便抱怨也是甜的。

“到底谁会一次性付一百倍的饭资啊？你们这些王都来的大贵人们……”

很难说阿尔玛到底在没在听，只是低头注视她，满眼都看的是那一双动人的翠绿眼瞳。

但她还是很及时地给予回应，语气很理所当然似的。

“我觉得你的手艺值得这些。”

莉莉诺忍不住笑出声来，而且笑得挺厉害，整张脸埋进臂弯里，肩膀都颤抖起来，笑声像她悬在酒馆正门上面的风铃，一连串的清脆。阿尔玛有点摸不准到底她是开心还是不开心，于是耐心地等她笑完，抬起那双此时含着一点雾气的祖母绿一般的眼睛。明明没有喝过酒，但那年轻的半精灵姑娘看起来有点微醺似的。

“你这是扰乱市场，镇长会派监察部来抓你的。”

这次阿尔玛听出来这句话是玩笑了，也有可能是莉莉诺目光里的笑意太明显。于是阿尔玛也松了一口气，接续着同莉莉诺一起继续把玩笑开下去，抛出话头似乎是故意逗她开心。

“可是我是付钱的那个人，是我觉得你值得这样的报酬，镇长会管执意要付钱给店家的顾客吗？”

没想到听完这句话，莉莉诺真的停下来思考了起来。她从高密度的工作中骤地放松下来，似乎是真的一下子很疲惫了，不管是动作还是神情看起来都有点微妙的迟滞，显得有点呆呆的。但是这种呆在阿尔玛眼中并不坏，反而让她心里一片柔软，让她想起童年时的某次经历：

那时是看护她的某位修女，一次接了前往王都郊外的某个任务。回来时修女不仅带回了郊外森林深处甜美的野果，还揣回来一只毛绒绒的小动物：黑色的柔软皮毛，两条细长的尾，六只毛茸茸的厚爪子紧张地扒着幼小的阿尔玛的手臂，呲出一对尖尖的小牙。

那是多脚兽的幼崽，一种最低级的魔兽，性格挺温顺，长得又可爱，在王都甚至会被专门驯养培育，是一种挺受人欢迎的宠物。

这只显然是野生的，和那些贵族怀里齐齐整整精精致致的乖顺驯养种不太一样，还有三分凶性，小尖牙差一点就要咬穿阿尔玛过于苍白纤细的手臂。但它与这小小修女对视上的那一瞬间，好像被什么定住了似的，怔了片刻，小小的嘴缓缓闭上，最后沉默地依偎进小姑娘的臂弯里。

这是阿尔玛遇见的第一个活着的、可以被称之为是“伙伴”的存在。

但教廷里是不容许有这样的活物的，至少不容许是作为“宠物”。炼金医学和制药部门豢养着各种各样的魔兽，但它们都是“试验品”，是注定为了教廷的伟大研究而付出牺牲的存在。除此之外，教廷并不允许修士与修女们把情感用在这种事情上——“情感”都应该忠诚地付予他们的神祇，这才是当然的。

被阿尔玛起名为“杜丽尔小姐”的小多脚兽在她的房间里躲躲藏藏地过了三年，靠吃阿尔玛省出来的一点干面包和乳酪也长成非常矫健的一只，直立起来几乎到它的主人肩膀，跑起来像风一样快。一看就知道不是出自樊笼间长在驯养员之手，而是生于密林深处的儿女。

它被阿尔玛训练得很好，很会掩藏自己的踪迹。但是随着它逐渐步入成年，身形变得修长而精壮，即便是在广袤的教廷庄园中也慢慢有点藏不住了。

在杜丽尔小姐来到教廷的第四个纪念日，阿尔玛在庄园边缘围墙根上一个几乎不为任何人所知的、被藤蔓和树丛掩映着的破洞下面，和它进行了最后的告别。

要被送走的那一刻那只小多脚兽很迷茫，搞不懂为什么要走，但还是很听主人的话，飞快地钻过那个洞口。在走之前，它在阿尔玛手背上落下最后一记湿润的舔舔，尾巴依依不舍地缠在她手腕上，但最终还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因为那是它唯一承认的主人的命令。

第二天，教廷炼金医学部以“实验魔兽走失”为理由，对整个教廷园区进行了搜寻，涵盖所有修士和修女的宿舍，自然也包括阿尔玛的。

他们什么都没找到，哪怕是任何的痕迹、毛发或者饲养过动物留下的用具。

但阿尔玛也没有再见到过杜丽尔小姐，它好像从此消失在山林里，永远回到了它家乡的怀抱。

此时此刻，年轻的半精灵老板半趴伏在那张宽阔的、有年头了的实木吧台上，棕茶色的卷发随意地从头巾里逃逸四散在线条柔润的脸颊边，一双眼睛像最昂贵的祖母绿，半阖着眼帘，用一种接近是信赖的松弛神情望着身旁的修女。

她和杜丽尔小姐没有半点相像，阿尔玛也并不是因为任何类似于“移情”或者“代替”一类的情绪才想起这件事，只是因为此时此刻与杜丽尔小姐在身边时一样，甚至更好，年轻的修女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和快乐。

终于，莉莉诺的思考差不多结束了。其实也没有过去太多时间，但阿尔玛含着笑意的眼神太明显，让年轻的老板产生特殊的赧然。

但这点赧然没有影响她的思绪，她仍然认真地表达出来她的想法。

“我其实……还是第一次见到一整枚王都金币。”

慢慢地，她轻声说。

“以往的客人们是不会出手像你一样大方的，多半会提前换好，或者不在乎王权的，会分割开当普通的金子来花销。”

“我其实对金币上印着的那个人没有任何好感，但是诚实地说，我其实很想要它，因为这是我收到的第一枚完整的金币，也是第一次见到你这样的客人——我不是说贪图你的钱袋子！”

她语气结尾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高高扬起来，声音也大了，是赶忙解释的样子，完全不想让她身旁的修女有任何误会。

而阿尔玛也完全理解她的话，似乎被她这副模样给弄得很开心，眼里的笑意更浓郁三分，让年轻的老板耳畔面颊的红晕蔓延开来，在白皙丰润的肤上增添一种柔艳的绯色。

“我都知道的。”

修女柔声这样讲，给那双翠绿的月亮笼罩上深金色的融光。莉莉诺此时什么都没有放进口中，却下意识空空地吞咽了一下，把相对的目光轻轻挪开，继续讲她的话。

“我这些时间想……嗯，我有一个很奇怪的要求。”

“有时间的话，你继续来吃饭吧。不用付钱，至少暂时不用。等到我给你提供够了价值一枚王都金币的食物，你再把这枚金币给我，毕竟是我收到的第一枚价值这么高的钱币呢，我还挺想留作纪念的。”

“而且……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想和你有更多的交流，成为朋友……或者。”

轻轻地，莉莉诺将尾音落下来，没有再说下去。要不是阿尔玛认认真真地在听，几乎要错过这一句。

心湖里似乎泛上奇妙的温热，年轻的修女轻轻打了个抖。她第一次体会这样的感受，好像比鹅颈果汁甚至比白花茶带给她的感觉都更让她觉得好。

原来她也是同我一样从一开始就想要靠近的吗？

下意识地，阿尔玛轻声问。

“我可以吗？”

“当然啦。你短时间内是不会离开的，对吧？”

莉莉诺绽开一个笑容，好像如释重负似的重新趴下来，脸颊上一点点柔软的肉被挤得嘟起来，莫名让阿尔玛有一点点手痒。但她没有做任何事情——她向来有最好的意志力。

“教廷希望我来接替穆兰妲姆姆的工作，所以如果没有意外，我会在这里待到至少八十岁……或者更久。”

“我……从有记忆起就在教廷长大，不知道我究竟出自什么种族。但是，说不定我能以一个长生种的身份，在月湖镇待得再久一点呢？”

年轻的修女目光柔和，是极认真地许下一个承诺的样子。莉莉诺被那深金色的、蜂蜜一般的眼瞳凝视着，如被黏在花蕊间的小雀一般，半晌才找回神志似的，轻声回应。

“啊……如果是那样，就太好啦。”

啊啊啊啊啊啊终于在除夕结束之前写完了！！！

这一章也没吃上什么新饭真是抱歉……（土下座）

除夕快乐，大家————

对不起哦过年前的时间都有点太忙啦，没想到最终抽出时间的更新是在春晚的背景音下完成的……真的非常非常抱歉呜呜！！！

但我是不会弃坑的，请大家放心！！！

感谢大家陪我到现在，也为了庆祝新年，今天和明天这章下面的评论我都会奉上一个小小红包嘿嘿

预祝大家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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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承诺与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