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诺，今天吃什么？ 第15章 第 15 章

月湖镇的夏季大集，在一周后圆满结束了。

此时夏日已经彻底和之前温煦的春天交接完毕，变成彻底的完成版，镇子上的气温升高起来，阳光也变得亮晃晃的。

“万叶”所依傍着的那棵遮天蔽日的白花树也变得与春日不同：短短的几天时间，树上已经几乎看不见那些碧翠的枝叶了。

倒不是说它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而是它展露于外的部分几乎全被大朵大朵雪白的花朵所覆盖，只在缝隙里显露出一点点浓艳的绿色，显示着它旺盛的生命力。

白花花期颇长，要开过两个季节，到秋天结束的时候才会完全凋零。不过期间总会产生一点自然迭代，旧的花会自然谢落，给新的准备盛放的花苞让位置。

莉莉诺早上起来梳洗完毕，第一件事就是拿着大篮子去收集散落在地上的白花。

遮天蔽日的巨树似乎感应到了它所庇护的幼崽，一条浓绿的枝垂下来轻轻贴了贴半精灵的脸颊，算是一种晨间问候。枝头还结着两朵正盛放的花，在莉莉诺脸颊上蹭过去，明金色的花粉都留在了她脸颊上，让她发间耳际都染上散不去的清香。

“早上好，白花女士。我要带走一点你不要了的花哦！”

莉莉诺笑眯眯地抚过灿烂绽放的花朵，那枝条上下点了点，是温柔的准许——倒不如说它从来没有拒绝过莉莉诺的任何要求，但莉莉诺总是会问的。

树根下面此时已经铺满了洁白的花瓣，仿佛在煌煌的夏日下了一场不会融化的雪。

莉莉诺没一会就拾了满满一篮已经半干的花瓣，随手挂在厨房的檐下通风阴晾。

昨天艾丽卡专门跑到莉莉诺的摊位，讨了一大杯饮料一边喝着一边抱怨，说她平常的时候胃口都好极了，但天气热起来的时候可真是什么都吃不下去。莉莉诺对这种在她的记忆里曾经被叫做“苦夏”的症状很熟悉：在气温一下子升高的时候，食欲下降甚至消失都是一种非常普遍的事情。更何况月湖镇的天气说实话确实是有点太野性了：它的春秋都短，过渡又不明显，夏天好像一眨眼就到来了，气温像是坐着炼金炮弹似的忽地一下就升上去。

而作为一个已经很有经验的厨师兼老板，莉莉诺对这件事当然是早有准备。

在走进厨房之前，她顺手采了一把凉禾嫩叶。这种有一丝清苦味道和凉冰冰香味的香草是莉莉诺的夏季爱物——不仅是味道清爽，它也确实有降暑开胃的疗效，是正正经经又美味又好用的药草。

厨房里已经摆了一个盆子，里面盛着她前一夜就准备好的东西：里面是一种质地很清澈的浅黄色液体，底下还沉淀着叶片与小段木枝，凑近就能闻到一股诱人食欲的酸甜味。

莉莉诺挽起袖子洗干净双手，找了个研钵，先把采来的新鲜凉禾磨碎。深绿的浓稠草糊通过一块细布过滤出汁水，滴进捞干净了内容物的盆里，与那些酸甜的液体混合在一起，在不断的搅拌混合下，最后变成一种像春天嫩芽一般的鲜亮浅绿色。

然后莉莉诺踮起脚，打开橱柜，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只巴掌大的小碗。里面仍然是一种液体，看起来全然是澄清的，和水没什么分别，只在碗底有一点点苍白的灰烬似的沉淀。

深吸一口气，莉莉诺默数着时间，一只手端着碗把里面除那一点沉淀之外的全部液体都倒进了面前的盆里，另一只手飞快地搅拌着，在极短的时间里把所有液体混合均匀。

在她手停下来的那一刻，盆子里的混合物迅速地开始起了反应。

一种不应当存在在这个天气的、冰冷的蒸汽升腾起来，周围的空气似乎都跟着飞速降低了温度，仿佛热量都以这个摆在台面上的盆子为中心被抽走了一样。与此同时，伴随着这奇妙的冷，有细碎的咔嚓声闷闷地响起，好像什么东西在飞快地凝结，已经超出了单纯“寒冷”所能达到的速度。

等盆子不再发出响声了，莉莉诺低头去查看里面混合物的情况。

只见那些鲜亮的绿色液体已经完全凝固成了一块完整的固体，触手冰凉，看起来和正常的冰块完全没有区别。唯一的问题就是它的生产过程中没进过冷冻柜，更没接触过一点其他的低温，是完全在炎热的夏季常温之下制造出来的。

莉莉诺摸了摸那完全坚固的表面，露出一个很满意的微笑，把盆子端起来，做出一个倾倒的动作。

盆里的“冰块”本来应该冻得结结实实，但随着容器的倾斜，它毫无滞涩地分离出来，完整地自然脱落。当然，下面早就接好了一个又大又深的托盘，这块凝冻住的固体稳稳地掉在上面，没有一点沾污和破损。

取来一把刀，莉莉诺对这一大块散发着寒气和酸甜香味的、极似坚冰的固体物进行了分割，把它细细切成整齐的小块。切面也整齐干净，几近透明。

此时夏日的阳光被白花枝叶过滤，有细碎的光斑越过窗台洒下来。在亮晃晃的阳光映照下，这满满一托盘分割好的碎块像是宝石一样闪烁着耀眼的光泽。

做完这一系列工作，莉莉诺才停下来，将其中一小块长得没那么整齐的边角碎片塞进口中。

先是一种极冰凉的感觉在口腔中以这枚碎片为中心散开，与食用一枚冰块没有任何差别。紧接着，舌面的味蕾尝到持续的使人口舌生津的酸甜味，其中还蕴含着一丝来自凉禾嫩苗的细微清苦，使味道更有层次感。

此时此刻，莉莉诺才松了一口气——这证明她这半天的忙碌全然是有价值的，今日制作的这份特殊的“糖果”也仍然大功告成。

含着这枚“冰块”，莉莉诺从橱柜里取出她早就准备好的几个罐子，把面前这一大堆成品塞进去填满，包装好，贴上只有自己才懂的记号：小小的箭头符号是给兰塔的礼物，印着猫爪的给艾丽卡；大一点的、看起来能装下其他罐子两倍容积的那只不用贴任何标签，因为它的大小就是最好的区分——它会被送到修道院、交到穆兰妲姆姆手上作为给整个修道院的赠礼。

而最后一只看起来很讨喜的、圆圆的罐子，莉莉诺犹豫了半天，提笔在空白标签上画了一朵半融化的、金色的雪花。

在做这件事时，她舌尖不自觉地抵着含着的那枚冰冷的“糖果”在口腔里到处游移，甚至拿虎牙的齿尖去磨，在光滑的面上留下细碎的刮痕。

但有意思的事情是，过去这么长时间，又经历这样的“摧残”，这枚“冰块”的体积和质量没有任何的变化，仍然与她含进嘴里时相同，一模一样地在唇齿间散发着冷气和酸甜。

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不管是盆子里、托盘上还是切割过它们的刀上，此时此刻都没有沾到任何一点液体——很奇妙地，这些极似冰块的固体没有半点融化，这让它们的存在看起来更扑朔迷离，难以下一个定义。

——这是莉莉诺最骄傲的发明之一，至今没人能在没有被告知任何线索的情况下解开它的配方。

其实很简单，关键就在她最后加进去的那一碗液体。

准确的说，是那澄清似水的液体下那一点点细碎的、苍白似灰烬的沉淀，现在还在碗底贴着。

那点不仔细观察就几乎看不出来的、不溶于水的物质来自雪洞螺，一种性情并不怎么好但胜在动作缓慢且畏惧阳光的食肉魔兽。这种沉淀其实是来自它的壳，煅烧过又磨成粉，有极好的止血作用，时常被拿来与其他药物掺和在一起配制成伤药。

而大概只有很少很少的人知道，雪洞螺的壳遇上凉禾的汁水，会很快产生反应，凝结成永远不会融化的透明坚冰。

是的，没错。这种看起来像冰，触碰起来也像冰一样寒冷，甚至嚼起来都和咀嚼冰块一样口感硬脆的固体，确实真的是一种可食用的冰，这是经过修道院的修女们轮番用各种秘术甚至炼金仪器检测过后的结果。

但它与自然界正常出现的冰块不同，被赋予了“不会融化”的特性，哪怕拿去火上烧灼都是一样，似乎会永远这样冰冷、坚硬和闪耀下去。

莉莉诺发现这种特性是一次非常巧合的事件，与各种各样让人听得耳朵起茧的美食故事都类似，无非是受了伤，又不小心用沾了伤药的手碰到凉禾的汁水。之后被伤药污染的食材是不能再要了，但年轻的小主厨却获得散落在案板上一连串几乎差点就被忽略的细小冰珠。

她没有放过这点蛛丝马迹，尤其是在意识到她都仔细打扫完卫生了，这点体积的冰根本不应该还存在的情况下。

在回忆自己的操作，确认理应不会制造出任何这样的产物过后，莉莉诺意识到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很厉害的东西。

她立刻收集起它们，拿去给修女们检测，确定它的性质和可食用性。得出结果之后，她一个人闷在房间里反复实验，对着成分表把那瓶几乎随处可见的便宜伤药每一部分构成都分离开来和凉禾汁水混合，最后才敲定到真正起作用的那个成分：是因为价格不低，所以掺和在伤药里面就只有微不足道的一点点的雪洞螺壳灰。

之后的事情就变得简单了很多，尤其是对于长于厨艺的莉莉诺来说。她很快敲定了配方，包括使用方法和剂量等等，不过那时候她正巧处在成年前后，要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多，直到重新搬回万叶，她才有机会完美地复现她的这张天才配方。

第一块完整的，不会融化的“冰块”糖就这样出现在万叶的厨房里。

这种极其特殊的糖果只在莉莉诺的亲友之间极小范围的流通，是她不会公开售卖的东西之一。正如此刻，她将要分装出去的罐子都填满，还剩下的部分就被她收在自己的糖果盒里。

正在这时，悬在门上的风铃清脆地响起。

今天其实不是营业日，是集市之后莉莉诺留给自己修整的一天假期，“今日暂停营业”的牌子还挂在紧闭的大门外呢。

会是谁在这时候到来？

迷茫地，莉莉诺想着。

而这样的疑惑势必要在打开门后才有答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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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凉禾、雪洞螺与不会融化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