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七章
崇王府发生的这些康离自然是不知道的,她当晚仔仔细细地想过了第二日要同崇王说的事和要如何说的话,就早早入了睡。
这一个月多来,康离其实挺累。这累不是身体上的累,而是精神上和脑力上的累,太紧张了,她要筹谋谋划好多事,而且要周密详尽,可以说一步步都是为了王府的将来。
安然睡眠一晚上,第二日康离早早出门去了崇王府,为的是能在崇王出府办公之前抓到人。不过令康离十分意外的是,崇王竟然还没出门,正穿着白色的道袍样的衣服在院子里练剑。
康离在院子门口看到后并没有出声打扰,只是站在门边观赏。君子六艺——书数礼乐射御,皇家子弟不论男女都要学习,不说样样精通,但是都要“略懂”。
崇王于武艺一道不算十分精湛,但贵在坚持。他五岁那年开武课,从最开始的扎马步练筋骨开始,到后来的拳法剑法十八样兵器,天天练习日日不辍风雨无阻。
康离与大公主、崇王亲近,除了因为他们是皇后的子女、因为他们对自己好,其实也是因为他们有着康离敬佩、仰慕的品质——人总是习惯向更好的人靠近。
崇王一套剑法练完,收剑入鞘,转身去旁边的架子上拿布巾准备擦汗,一抬眼就看到了站在院子门口的康离,一愣接着笑了起来。
“来了怎么不进来?”崇王对她招手,“站在风口不冷吗?”
“被二哥哥的英姿给惊住了。”康离迈步走进院子,拿起架子上的布巾递给崇王。
崇王接了布巾擦汗,对她的话不以为然,“油嘴滑舌!”甚至还用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
康离顺着崇王的力道故意往后仰了一仰,“人家说的实话呀。”
崇王自小拿康离就没有办法,“娇宠妹妹”这个想法已经融进了崇王的性子里,此时更是习惯性地惯着她,“对,实话实说的好孩子,走吧,进屋。”
兄妹俩转身往回走,正好看见听到动静迎出来的崇王妃,她手里拿了一件石青色的斗篷,迎上前来先将斗篷给崇王披上,然后又与康离互相见了礼,“外面凉,快进屋暖一暖。”
进到屋里,暖意立即扑面而来,康离看了一圈没有看到火盆,猜测这是烧了地龙的缘故。
“你先坐,”崇王对康离说,“我去换了衣服再过来,”走了两步又停下,“你用早膳没有?陪着我再用些?”
虽然好奇为什么不让崇王妃陪着,但康离还是答应了,“虽然用过了,但是可以再吃一点儿。”甚至还用大拇指和食指比了一个缝当做“一点儿”。
“阿离有什么特别想吃的,我去吩咐厨房给你做。”崇王妃听了立即说到。
康离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其实不饿,不用这样麻烦。”
“没关系的,并不麻烦。”崇王妃笑着看康离,似乎她不说出一样来就不罢休,康离见状,只好随便说了一样点心才算让崇王妃满意。
崇王很快就出来了,他换了一身宝蓝色的长袍,腰带是一条翠色缂丝镶宝石金腰带,康离看得出来,崇王腰带的布料和崇王妃的裙子布料是出自同一匹不的。
崇王和崇王妃这罕见的秀恩爱,让本来就不饿的康离觉得,嗯,撑得慌,可以不用吃了。
崇王妃陪着崇王和康离进了餐厅在餐桌旁坐了一会儿就说要处理事务起身离开,只留下兄妹二人。
崇王盛了一碗甜汤放到康离面前,“先喝些热的。怎么来这么早?我还以为你要等一等呢。”
“谢谢二哥哥。”康离欠了欠身,“我这不是怕你出门嘛。”康离说完示意崇王,“您先用膳,用完了我们再说也行。”
崇王点头,便不再说话,专心吃东西。
在整个皇室中,所有人都知道,大公主的礼仪规矩是最周全最严谨的,其实崇王也并不逊色,甚至因为在皇上身边久了,比大公主和严谨。
食无音是肯定的,康离甚至发现崇王是有强迫症,比如夹菜或者喝汤从来不超过三次,比如勺子柄的朝向必须朝向右上角——若是以水平为东西垂直为南北的话,那一定是东北方向。还有筷子,放下的时候,粗头一侧必须刻有隶书“崇”字的一侧朝上,另外一头必须对的非常齐。
康离在一旁看着都觉得累。不过看崇王的样子,似乎并不觉得,而因为他的一举一动并不是刻意去做得那么标准,而是每一次都十分自然。
想来,这些规矩礼仪其实已经融进了他的行为准则里。
崇王用膳安静,但是并不缓慢,甚至有点快,康离一碗甜汤还没喝完,他已经放下筷子拿帕子擦嘴了。
看到康离玩似的搅拌着碗里的汤好半天才吞一口,崇王不赞同地看她,“要么就吃要么就放下,不要边吃边玩儿,从小到大都这样。”
康离吐吐舌头,干脆地放下了勺子,将碗端起来像喝酒似的将整碗的甜汤干掉了,甚至还好买的一抹嘴,“喝完了。”
崇王对她这“不拘小格”哭笑不得,干脆不再说她,站起身领着康离进了书房。崇王让康离到窗边的矮榻上坐下,自己去一旁的柜子里取了一套紫砂茶具来,“大红袍还是太平猴魁?”这是在问康离要喝什么茶。
“大红袍吧。”康离在榻上坐下,顺着半开的窗户往外看,窗外后院的空地上撘了好几个高低不同的架子,崇王府的猫主子们正在上头走猫步,似乎察觉了康离的目光,其中一只对着她看了一会儿,顺着架子杆跳到了窗口又从窗口钻进来绕着康离转圈,边转还边冲她“喵呜”“喵呜”,语气哀怨,似乎在抱怨康离长久不来找它们玩。
“忙呢最近,以后常来。”康离抓住小猫的前腿关节,把人,不是,把猫抱进怀里揉,“下次给你带小鱼干。”
“又来撒娇,就属它最爱撒娇,”崇王坐在茶案对面,一边提壶烫杯一边看向康离,“说说吧,有什么事儿还值得你特意下个帖子?连你嫂子都都奇怪了,怎么突然这么客气了。”
“也没什么,”康离手里揉搓着猫耳朵,笑笑,“这不是怕你先出门我白来一趟么。”
这个理由听起来虽然充分,但是并不令崇王信服,这不过是派个小厮送个口信就行的事,但是崇王没有深究,抬抬下巴示意康离说正事。
“就是,这不是秋粮入仓了么,想问问二哥哥,需不需要捐粮。”康离看崇王烫了杯、装了茶、提壶高冲、盖盖淋顶,每个步骤都是三秒时间——真的是强迫症啊。
正洗茶倒水的崇王听了她的话不禁笑起来,“怎么?粮仓装不下了么?今年丰收?”
“怎么可能,”康离立即摇头,“真装不下那我新建个粮仓也要装,这不是听说你筹措军备粮草不太顺利,就想着尽一份力。”
崇王哈哈大笑起来,将第二壶茶斟进康离面前的杯子里,“傻妹妹。”
康离抱着猫“啊”了一声,不是很明白崇王的意思。
“总之你要知道,太顺利并不意味着好。”崇王没有给她仔细地解释,只这样告诉她。
康离觉得似懂非懂,不过她没有继续问下去,“所以用不着我再捐粮了?”
“用不着,”崇王摆手,“国库其实还有,只是不能将所有的粮食都送给前线,全国那么大,用得着地方多着呢。况且,”崇王笑了一下,“大皇兄在西北英勇非凡,战事解包频传,想来不日即可凯旋而归,粮草已经不那么紧张了。”
“这样看,也算速战速决了。”康离算了算,这场战争从开始到现在,持续了两个月有余,以目前的局势看,似乎年前就可以结束战争,至于后续的谈判、索赔等事务,康离猜测可能要等到春节过后了。
对于康离的这种看法,崇王也算是赞同的。其实不只这兄妹俩这样认为,皇上也是这么想的。
因为前方送来的最近几次战报都是好消息,尤其是最近这一次,战场局势扭转,大周从不利的一方转变为有利的一方,皇上对衡王在前方战场的表现十分满意,三番五次地在言语中表露了对他的赞赏和满意。
皇帝的态度是一种信号,也许皇帝本人是无心的,他人却总能从中捕捉到自己想要的意思。一时间群臣们看崇王的目光总是带些异样,而自从衡王离开就一直很安静的衡王府,突然开始有人上门做客。
崇王对这种情形并不意外,也不十分在意,依然本本分分地做自己的事,筹备粮草监制军备,只是原本命令落实的就不甚顺利,这时候被推阻拖延的就更多了些。
皇帝倒也不是不知道崇王的境遇,他其实也存了一分考验的心思。
这一日崇王在府中与康离交谈,皇上也在御书房思考。因为两个月来朝中日日忙碌人人紧张,皇帝心存抚恤,于这一日给众人放了假,言说不用五更早朝,各位臣子只需按时点卯即可。
皇上把自己关在了御书房,将从战事起的第一封战报到最近的一封,全部整理出来放到面前。这些战报一共十二封,最短隔天就送到最长也不过七天,每封战报上的字数不多,也就十几二十个字,就是这些文字记录了大周局势从不利到优势的逐渐扭转,就是这些二三十个字记录了千万万士兵的骁勇和拼杀。
“高生,”皇上扬声喊道,“将这些战报收好,单独辟一个书格。”
高公公得了令,立即着手去办,将战报装进纸筒中,放进单独的书格,然后放下遮挡的帘子,在右下角用朱砂点一个似龙似虎的标记。
再转身出来的时候,皇上却已经不在御书房了,问了小太监得知皇上往奉先殿方向走了,高公公站了片刻,心中猜出了七八,打发小太监继续守着,自己往奉先殿去寻皇上了。
皇上走得不快,似乎在边走边想事,高公公都已经走到跟前了都没有发觉,高公公无奈,只好默默地在身后跟随。
进了奉先殿,皇上对着先祖们的画像看了一会儿,上了三炷香磕了三个头,就离开了,期间一言不曾发。
重新回到御书房,皇上在桌案前沉思着坐了片刻,提笔写了个东西,加盖了印章后叠成方块装进信封交给高公公,“让人快马加鞭送去西北。”
等高公公出了门,皇上像是自言自语似地,“早点结束战士们也好早点回家过年吧。”
高公公得了命令不敢耽搁,立即命人送去给传令兵,传令兵接到任务也立即快马加鞭地赶往西北——慢了的话西北就要大雪封路了,到时候路就更难走了。
谕纸是在五天后送到的西北边境的,是由大驸马周克昱亲自接了,甚至还道了声谢,然后让人带着传令兵下去休息,自己拿着谕纸转身进了衡王的大帐。
经过大帐的几个巡逻士兵看到了,不禁开始交头接耳。
“这是京城的来信?”一个看着比较年轻的士兵看着大帐的帘子掀起又落下,“一定是皇上心疼衡王让他回去了。”
另外一个看起来年长一点的士兵看了一眼大帐又看了一眼小兵,“说起来,衡王这风寒有七八天了吧,雷霆军的军医不行啊,七八天了连个小风寒都治不好。”口音中带了点南方的语调。
“咳咳。”和二人一起的另外一个士兵轻咳了两声,提醒两人有别人过来了,二人这才停下了交谈,做出认真巡逻的样子来。
“一样是从京城来,大驸马就好得很,”年纪小的士兵见那队人走过去,重新偏了偏头,对并排的年长士兵说,“衡王也太娇气了。”
“噤言。”这次年长的士兵也不肯接他的话了,“小心祸从口出。”妄议上官是多大的罪名,更何况还是王爷,是皇上的长子。
年长的士兵口中阻拦了旁边人的话,实际上他心中也是赞同的。俗语道:“百姓爱幺儿,皇帝重长子”,有着皇上的娇宠,衡王娇气些也是正常的。
衡王大帐内,周克昱拿了装着谕纸的信封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递给身边的郑广隶,郑广隶摇头,将信封推了回去,“你来。”
周克昱捏着信封皱着眉看了半晌,才不情不愿地拆开,抽出里面的信纸一目三行地看完了,周克昱长舒一口气,这才把信封连信纸一起递给郑广隶。
郑广隶接过来看了一眼,转头诧异地看周克昱,“皇上还没收到我们的信?”
周克昱点头,“这信是十月初三写的,当日出发的话今日是十月初八,我们的信是初五写的,应该还没到京城。”
郑广隶重新看了一遍信里的内容,叹气,“皇上这是想儿子了啊,让尽早结束战争,好让将士们回家过年。”
周克昱也叹气,将信纸和信封拿过来叠好收起来,“出去找人的有信儿了吗?”
“今天早上出去一个小队,以出去打猎为借口,往西北更深处去找了,看这时光也快回来了。”郑广隶瞄了眼大帐正北的大案上的沙漏,“你说,这么大个活人怎么就追丢了呢?”
周克昱也发愁,“三四天了,能去哪儿呢?你再把那日的情形说一遍,我再想想。”
虽然事情经过郑广隶已经说过了,但还是顺应他的要求,又讲了一遍,“那日,是初四那天,天气晴朗……”
初四那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连日来的西北风突然转成了西南,乌云散去露出了如洗的碧空。因为前几日才大胜了一场,须臾军备大周军队又往北赶出去很远,整个大军的士气都十分高昂。
于是衡王就提出来,不如趁着士气高涨,干脆一鼓作气乘胜追击,但是雷霆军的主将却反对,他在西北这么多年,看惯了天气的风云突变。这个时节天气突然的转变并不是什么好事,此时看着天气晴朗风清云淡,过一会儿说不定就会出现狂风暴雪。
衡王听了不高兴,但是也没有说什么,从主将帐中出来后找到郑广隶,说看天气好想要出去打猎,让郑广隶帮他找一个小队的兵士。
郑广隶不知这其中的关窍,以为衡王心血来潮便没有阻拦,还真的找了一些士兵,差不多近百人。大周的军队建制下,一个普通小队有十六人,两个小队也就三十几人。郑广隶找到的是近百人,也才五六个小队。
若是郑广隶自己或者西北雷霆军的任意一个校尉以上的军官要去打猎,两个小队的人马足够了,可这是衡王,首先他对西北的环境不了解,其次以衡王的身份,这近百人也不过就是在京城是外出狩猎的跟随,很正常。
雷霆军主将听说后,知道这是衡王没有死心,想出来的另外的办法,又听说郑广隶也跟着,觉得没有问题,便随他去了。
除了军营,衡王像是真的外出打猎似的,不紧不慢地骑着马往前走,士兵们也只当是出来散心放松,跟在衡王周围慢悠悠地走着,有说有笑很轻松的样子。
郑广隶虽然要关注衡王,但也不是十分紧张,落后衡王的马半个马身子,好奇地问出自己的疑问,“王爷怎么突然想起打猎了?这个时候,其实猎物不多。”
“嗨,就是出来散散心,”衡王抬手揉了揉自己山根的地方,“打了这么些天的仗,脑袋都快炸裂了,出来散一散。”
郑广隶心说,您当是来这儿秋游狩猎的吗,还散散心。
当然了,他也就敢心里头嘀咕嘀咕,表面上是不敢显露的,只跟在衡王后面慢慢跟着。
这近百人慢慢往前走着,优哉游哉,却不知道危险已经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