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这个世界！ 第7章 世界一

紫鹃的话仿佛像烟花一般在归一的耳旁炸开，随后则是一长段的耳鸣。

看着面前的众人，一张张笑脸，探究的目光在自己面前展开，归一却什么都听不见了。

“紫鹃姐姐，这小丫头肯定是睡懵了，这会儿还没醒呢！”

另外一个小丫鬟开口取笑，逗乐了众人。

可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归一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够了！”

归一突然情绪失控，猛地站起身来，扫视着眼前的众人。眼前之景、眼前众人分明个个神态各异，可一想到眼前这些都是假的，归一的心就犹如坠入万丈深渊一般，没有回响的黑暗是心底悄然升起的恐惧。

众人呆住。

“归一姐姐，你怎么了？”有小丫鬟试探地开口询问。

归一看向对方，对方则是瑟缩地退了半步，不敢再看归一。

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归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看着紫鹃，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林姑娘，我要找林姑娘。”

紫鹃愣住，看着行为举止奇怪的归一，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归一。”

正当二人面面相觑之时，回廊的转角却出现了林姑娘的身影。

归一看向远处的林姑娘，紫衣白裙，身形纤瘦，光是站在风口，裙衫微微晃动几下，便叫人不由拧紧眉头，心忧不已。

“你找我什么事？”

见归一又出了神，林姑娘柔声提醒。

归一几步上前，伸手刚要拉住林姑娘的衣袖，手却突然顿在了半空，默默收了回去。

“林姑娘，我……我没事。”

众人看着举止奇怪的归一，都愣在原处，没一个敢先行离开。还是晴雯上前，拉住了归一的手：“归一，你好端端的，拿林姑娘消遣什么？”

归一看向晴雯，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衣袖，金簪还在！

回去的路上，归一还懵懵懂懂，眼前的这一切似真似幻，仿佛置身于迷雾之中，探不清方向。

归一照着自己的记忆，重新往嘉荫堂的方向走去。

路过水井之时，归一不由自主放缓了脚步。可是井边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没有想象中的场景发生，眼前之景平静如常，归一走到井边，探头看去，明明早已枯尽的水井如今却又蓄满了水，盈盈照着自己的身影。

“归一姐姐！”

还不等归一缓过神来，身后却传来一个陌生的小丫鬟的声音。

归一回头那小丫鬟已经奔过来了，抓住归一的手，一脸急切道：“归一姐姐，可找到你了，姑娘不好了！”

归一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身子已经被小丫鬟带着走了。

“昨儿才瞧了大夫，本来已经好了，这会却不知怎地突然咳起血来。”

“晴雯姐姐已经帮姑娘找大夫去了，这会你不在，我们都慌了手脚。”

一路上，耳边除了风声，便是小丫鬟的解释。

等到嘉荫堂时，甄姑娘正坐在床上咳血，看着被小丫鬟端走的痰盂，归一上前，看到甄姑娘苍白的脸色，心中升起不忍之情。

甄姑娘看见归一，紧紧抓住了对方的手，好不容易攒了些力气：“归一，你回来了？”

归一看着甄姑娘瘦削的身体，就连眉心间那粒胭脂痣也因这苍白的脸色显得艳丽了几分。

“这是怎么回事？”

是心疼，亦是迷茫。

甄姑娘抬手轻轻擦去归一眼眶溢出的水光，惨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勉强的笑容：“归一，不必伤心。”

“好端端的，怎么这样了？”归一仍是不解。

这时一旁的小丫鬟开口道：“归一姐姐，你糊涂了吧？甄姑娘的自落水后，身子就一直不好。”

“落水？她怎么可能会落水？”

归一打量着四周的人，众人下意识地避开归一的眼神。

目光最后落在刚刚进来的晴雯，一下站起来抓住晴雯问道：“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晴雯神色奇怪地看着归一，还是自己挣脱了归一的手，将熬好的药端到甄姑娘面前，小心喂着甄姑娘喝药。

归一呆站在原地，一直等人群渐渐散去，归一还站在原地。

晴雯走时意味深长地看了归一一眼，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收拾完东西便离开了。

见归一像根木头一样杵在那，甄姑娘朝她招手：“归一。”

归一回神，走到病床边，甄姑娘笑道：“归一，你想和我回家吗？”

“我……”

“不必急着回答我。”

归一刚开口，却被甄姑娘抬手拦住了。

甄姑娘虚虚抓住归一的手腕，从归一袖子里拿出了那只一直被归一藏着的簪子。

归一痴痴地看向甄姑娘，不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

甄姑娘则是微微一笑，示意归一将头低下些，随后便将那发簪簪入归一的发间。

“归一，记得回家啊。”

耳畔，传来甄姑娘的低语。

归一的瞳孔瞬间放大，转头的间隙，便有鲜血喷洒在自己的脸上，吓得归一当场呆愣在了原地。

待归一回过神来，眼底就只剩下震惊。

愣愣地看着突然大吐鲜血不止的甄姑娘，慌忙之间，归一下意识用手去接甄姑娘呕出的鲜血，从单手变成了双手，只是这血似乎怎么也接不完。

“姑娘！姑娘！”

归一慌了神，转身想要去找人帮忙，可是这才发觉原本围满了人的房间如今却空空如也。

甄姑娘抓住归一颤抖的手，笑着摇摇头，安慰着对方：“归一，认识你，我很开心。”

刚刚甄姑娘抓着归一的手腕，似乎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如今缓过劲来却只能脱力一般地倒回床上。

望着头顶的床幔，甄姑娘虚弱的脸上却露出一抹释然的微笑。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回家……”

“姑娘？”眼见甄姑娘的气息越来越弱，归一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揪起来一般。

“姑娘！”

看到闭上眼后仿佛睡去一般的甄姑娘，归一也不知此时是恐惧害怕多一点，还是伤心难过多一点。

“唉……”

身后传来一声叹息。

归一回头，却不知林姑娘何时出现在了身后，看着床上早已没了生息的甄姑娘，面露不忍之色。

“林姑娘！林姑娘！你救救我家姑娘……”归一本能地向出现在眼前的人求救，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急不可耐。

林姑娘叹息着摇摇头，转身就要离开。

归一见状，连忙上前拦住林姑娘：“这是假的，对不对！林姑娘，我知道，你也是想帮我的，你借我灯，提醒我，分明也是在帮我！你也知道现在一切都是假的！只要我死，只要我死了，一切就都能重来了……对不对？林姑娘！”

看着语无伦次的归一，林姑娘轻皱眉头：“归一，你少说些疯话吧！”

“怎么会是疯话呢？”

见林姑娘还要走，归一连忙抓住林姑娘的衣袖。

“林姑娘！”

林姑娘回头定定地看着归一，脸色也冷了几分，只是待看清归一脸上的泪痕时，神情又不由松缓了几分，叹道：“真是呆子，光靠眼泪，可是离不开这儿的。”

“归一，这是她自己选的路，与你无关。”

看到归一神色哀伤，林姑娘还是开口安慰道。

归一看向林姑娘，又看向床上安静躺着的甄姑娘，无助到泣不成声。

归一不知道林姑娘何时离开的，偌大的嘉荫堂不知何时就只剩下归一与躺在床上早已失去意识的甄姑娘。

所有人都知道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可所有人也都知道无论怎样，她都无法离开这个世界。

绝望。

或许现在只有这个词能形容自己的处境了吧。

归一坐在甄姑娘的床头，痴痴地坐了一天一夜。

所有人都默认了甄姑娘的死亡，从前还会有人来找甄姑娘，如今的嘉荫堂却仿佛成了一个无人之境。

无人之境？！

归一终于缓过神来，回首看着这安静的嘉荫堂，凄清冷寂，全然不像有过生人的气息。

甄姑娘死了，可没有人来处理她的尸首。

这是一个虚假的、不存在的世界，所以这些“意外”不会有人处理后续？

归一再次将目光放在甄姑娘身上，安安静静地，皮肤莹润……若不是甄姑娘亲眼死在自己眼前，归一也绝不会相信人就这么死了。

死亡离不开这个世界，可甄姑娘却死了……

想起甄姑娘临死前的那句“回家”，甄姑娘想回家？回姑苏？回甄家？

甄姑娘也回不了家！

一个虚假的世界里的人，怎么可能回家呢？

又或者说，一个虚假的人，又怎么会有执念呢？

世界是假的……可人……

或许是真的！

也就是说，这里的人也和她一样？

归一的脑子很乱，这里面千丝万缕的关系让她头疼。

她无法求死，可却死了很多次，按照之前的推论，她是以别人的身份死去的，或许可以将其理解为命数？

她用着别人的身份，自然要应验别人既定的命数。

可是甄姑娘曾经必死的命数早已被自己应验了，所以这次的死亡是她自愿的？

所以林姑娘才会说这是她自己选的路。

甄姑娘的执念是回家，那其他人的呢？

再次走出嘉荫堂时，只有一轮圆月高悬天空，无风却平添几分阴冷之气。

归一提着那盏林姑娘的灯，径直朝林姑娘的潇湘馆去了。

一路上，那盏玻璃绣球灯的流苏在半空中微微打着璇儿。

归一到时，倒是让紫鹃看愣了一瞬。

潇湘馆再次被人一一点上了灯，林姑娘出来见归一时，刚才散了发髻，瞧着是要入睡的模样。

紫鹃一边为二人掌灯，一边问道：“好端端的，这个点来找林姑娘是做什么？”

归一没有答话，林姑娘轻声道：“紫鹃，你先去休息吧。归一找我，肯定是有话要与我说。”

待紫鹃离去，归一直截了当：“林姑娘，你也想离开这个世界，对吗？”

听到归一的话，林姑娘眉心微蹙，随即轻轻叹了一口气：“你与我说这些，没用的。”

“可你愿意帮我……”

“我帮你，是因为香菱。”

“甄姑娘？”

归一顿住。

“你说得没错，我们所有人都知道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可为什么除了你，没人想着离开呢？”

林姑娘淡淡开口。

对上归一疑惑的眼神，林姑娘继续道：“归一，你是一个外来者，在这里，你便是唯一的变数。虽然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误闯入这里，或许这里对你来说是一个虚假的，可对我们来说，它就是真实的。

我们每一个人生活在这，富贵簪缨，没有生老病死……你可以将这里理解为，这里是我们每一个人的心中愿景，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心甘情愿生活在这儿的。

你若一意孤行，却是要毁了我们的生活？

归一，你真的要这么做吗？”

听到林姑娘的话，归一愣了许久，脑海里又想起甄姑娘临死前的模样：“不是这样的！甄姑娘！甄姑娘就不愿意生活在这！她想回家！”

闻言，林姑娘看向归一，眼底是说不明，道不清的情绪。

只听林姑娘轻轻叹气。

归一正欲说什么，只觉一阵头晕目眩，眼前的林姑娘都出现了重影。

是香！

是从前紫鹃借着安神，为自己点过的香。

待归一反应过来时，为时已晚。

身子摇摇欲坠，而眼前的林姑娘似乎换了一身衣服，头发也自动束起高高的发髻，彩色衣带飘飘，晃晕了归一眼中的最后一丝清明。

而林姑娘身后，是什么轰然倒塌的声音。

腐烂的木屑味盖过了鼻尖那股香气，归一下意识想要去扶身边的桌子，却见桌子竟然在以一种诡异的速度迅速腐化，在自己手中变得脆弱不堪。

归一最终无力地倒在了地上，直直地看着眼前的林姑娘。

衣袂飘扬。

朦胧中，似乎还听到林姑娘的一声叹息声，满是忧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