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平一总去某家店吃拉面,所以拉面店的夫妇想要出门就要先告诉平一一样,植木想趁着暑假回家几天,就要先和平一报备,或许如果平一不同意,他还走不了。
“嗯,暑假要放到八月底,虽然中间也有许多工作要做,但还是有几天可以回家。”某天中午,植木光着脚踩在地板上,一手拿着电话,一手拎着水壶往杯里倒水。
“知道了,那我就不往后拖,明天我就回去。”
“我早看过车票,明天下午就有回去的车,然后再坐新干线就可以。需不需要我带些海鲜?普济的海鲜很好吃,明早去渔民那里买就可以,他们给冰冻。”
“知道了,那我就什么都不拿了,这样最轻松的是我啊。”
“我自己回去啊,没有谈恋爱,也不会带什么人。如果恋爱了,您们一定是第一个知道的人。”植木啼笑皆非。
“我会注意安全,爸爸妈妈明天见。”
撂下电话,植木才想到,自己这么突然地回家,平一不会不开心吧?
果然,过来植木这边后,听到这个坏消息的平一都无心做作业——其实他今天也没在作业本上写几个字,时间全被他拿来看食谱视频。原本还想着做几个柠檬面包当之后几天的早餐吃,结果植木老师要回家了。
“植木老师的家在哪里啊……老师您先尝尝我新作的面包。”平一和植木面包配速溶咖啡,这个时间吃东西只能算下午茶。
“神奈川,”植木一口面包咬下去,“你做的柠檬糖浆味儿面包?”
“啊!”平一惊叫一声,“今天的面包失败了!老师您快喝口咖啡。神奈川啊?我还没去过呢!我从来没离开过普济!”
“那你想去大地方看看吗?”
“当然啦,我从来没去过爸爸妈妈开店的地方,他们在东京。以前都是过年的时候,等他们回来听他们讲。听说东京的每个人都很忙碌,但是每年都有花火大会可以看。”
“去年就没有,”植木纠正,“去年因为下大雨,不幸取消。”
平一幸灾乐祸:“所以人们都气炸啦。”
“包括我。”植木一本正经说笑话。
两人哈哈大笑。
老梅泽休息没几天就又出海去了,他是老前辈,探鱼修理无一不精,船队里少他不行,船长开了不低的价格请他出海,他欣然接受。临走前他特意叮嘱平一好好照顾自己,不要总去麻烦植木老师,是的,爷爷说的是不要总去麻烦植木老师。可惜想麻烦也没机会了,植木需要回家。
“老师……”平一叹口气,他脸上溢满愁容,植木还没离开,他就已经十分不舍。
植木笑:“我又不是不回来了。按理说学生不都应该很开心老师不在身边?”
平一摇头带比划:“您已经从老师升级为年长的朋友、可亲的前辈、可靠的正义人士。”
这说法听起来颇为中二,植木脑补了奥特曼和假面骑士:“谢谢你认为我是朋友和前辈,但为什么还有可靠的正义人士?”
“因为救了我啊,虽然我之后从来没提过,但我内心一直很感激您。”
“就让它像一直没有发生过,不然你会一直用过去的懦弱与错误来内耗自己。以后知道怎么做就好了。其实我不那么需要感激,毕竟我也是十分懦弱的人,勇敢一次就会耗尽我全部的精力。”植木截断平一的话。
但平一接下去的话令植木很惊讶:“勇气会源源不断激起,就总能有第二次,就像进度条。”
植木假装嘲笑:“所以说要好好学习,不然比喻句都只能这么贫乏。”
平一羞愧地捂住脸:“植木老师!”
“但还是很可爱啦。”植木故意学平一的调子。
然后他满意地看到平一好似火烧一般的脸颊,甚至连耳朵根都红透了。
俩人又絮絮叨叨一下午,其间,植木收拾好了为数不多的行李。原本,吃完面包后平一就要走,防止耽误植木老师收拾东西,但植木说没关系,所以平一又坐在沙发上,和植木继续说闲话。
“老师您什么时候回来?”
“最早也要一星期之后。”
“是不是能赶上花火大会?”
“能赶上隅田川的。”
“能不能拍照片?”
“可以录像,但位置不会太好,因为我早晨起不来。”
“我知道。”
“你自己在家好好做作业,别天天想着捞鱼和玩。你已经是个高三的学生了,明年还要考大学。”
“考不上的。”
“渔民也要有文化才行,烘焙师也不能大字不识。”
“老师您好过分,我还不是大字不识呢。”
“你的国语作业错成那样,我觉得你应该是个外国人,但看你的英语成绩,你又确实是本国人没错。”
“植木老师您真的好过分,总是用平淡的口吻说出这么伤人的话,”说着平一想起一个问题,“那老师您会瞧不起成绩不好的学生吗?”
“伤人的口吻说伤人的话那不就是杀伤力太强了吗?我只瞧不起人品低劣的人。”植木正蹲着整理行李箱,听了平一的话他头都不抬地干脆回答。
平一就放心了,但很快又纠正:“不,都是杀伤力很强的,就好像狙击枪和□□一样能杀死人一样。”
“我就知道你又打游戏了,梅泽平一!”
“我错了,植木老师!”当被长辈连名带姓喊的时候,说明情况很严重。
今天晚上,他们按照食谱做了新口味的鱼锅,用了从超市里买来的泡椒调料。植木会点做饭技艺,但属实不是特别多,毕竟绝大多数时间都是下班回家后吃妈妈做好的饭,那这么看做饭也就成了不用那么着急学的手艺。平一不行,家里总是没人,而且他正在长身体的时候,所以做饭吃饭就是他必备的技能,一来二去,没有成为大厨也算是做饭很好吃的熟手了。
两个人聊天聊到这里,植木突然反应过来:“你总是清清静静一个人,总和我在一起,你难道不觉得很吵?”
“啊?没有啊,和植木老师在一起很开心。不过确实有些时候会嫌弃人多的地方,但和植木老师在一起很开心,老师不嫌弃我就好。”平一诚恳地回答。
“虽然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值得让人开心的,但能让人觉得开心还是很荣幸。”植木满怀疑惑,但不想去讨论原因。
可并不意味着平一没看出植木其实在等一个答案:“植木老师长得好看,性格也很好,而且对我很好。”
“看来我也把你当做朋友啊。”植木笑笑。
“那我可真是太开心了!”
第二天,平一一定要送植木去车站,送到公交车站还不行,必须要去火车站。
“我真的不是不回来了。”植木大概猜到平一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又怕触动平一的伤心事,不方便直说。
平一则摇头表示此事绝无商量余地,他必须跟着,他不说理由,大抵是生怕植木一去不回头。
说着似乎又想到什么,平一委屈巴巴地追问:“我能给你打电话吗,植木老师?”
“嗯,可以啊。不过我喜欢发消息,不喜欢打电话。”植木让平一找个纸条,把他电话号码写在上头。
“嗯!”平一喜笑颜开,“我记住了!”
这天,平一起了个大早,为了去抓新鲜的海鲜,他强行给植木带了包海货,两个人就坐公交车去往火车站。平一缠着植木让他讲东京的故事,这极大地满足了他对父母所在之地的憧憬。
比起平一的期待,植木倒是有很多坏话想说:“地铁挤得要把人压成饼,房租还特别贵,便宜的房子只有七平米,好奇之后就是无穷无尽的咒骂,但还是要在那里艰难地蜗居。”
“老师您住过啊?”
“住过一阵子,然后觉得自己要发疯,赶紧搬走了。”植木认为那段日子不堪回首,还是现在比较舒服。
“后来呢?”
“后来住了一个十五平米的房子,房租八万日元。自己买的折叠桌、床单、窗帘、书架等等,布置得还很舒服。”
“老师您真讲究生活情趣。”
“我只是努力让当下的生活过得不那么压抑,不然上班上一天,家里也了无生机,会很没有意思,连悲伤都没有力气。”在这个呼吸困难的、总是找不到希望的社会里,总要把日子过得能让人有想活下去的想法。
“没有意思吗……”
“所以找到自己喜欢做的事,会开心些。”植木把话题扯回来。
找到自己喜欢做的事,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公交车行驶在狭窄的乡间公路上,两边的景色急速向后退去,远处的庄稼随风前后摇晃。植木说完后就侧头欣赏窗外的风景,夕阳的光芒落在他的脸上,镶嵌上一层薄薄的金色,他不知道自己也成为风景的一部分,被旁边的人细细观赏。
傍晚时分,植木踏上回家的火车,平一在外面隔着玻璃和他挥手再见。植木担忧他的安全,示意他赶紧回家,平一却不着急,歪着头似乎在等待什么。
火车行驶的广播响起,车辆缓缓前行,站台上的平一跟着车向前走,车越开越快,他也越走越快,后面甚至奔跑起来。他一瞬间回到了五岁的那个冬天,那个无论怎么哭喊都什么也没留下的冬天,他微微伸出手去,迫切地抓住什么。
幸好,他终于长大了,比五岁的时候跑得更快迈得更远。他终于抓住了,一片呼啸中,他恍惚听到了植木老师的话:“我回来前会给你打电话。”
平一骤然停下,气喘吁吁地站在原地,他忍不住地笑出声来,他这次等到一个确切承诺,也许真的可以实现,为此他喜极而泣,满怀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