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2日 星期四 雪转晴
天还没亮透,闹钟响了。
唉,又该上班了。
我挣扎着起床,穿上衣服,替大童小稚掖好被子,轻轻带上房间门,打开卫生间的灯,开始洗漱。
昨天,鹅毛大雪下了一整天,渐渐白了草地,白了树梢,白了远处的屋顶,最后白了近处的水泥地面。
可惜,我和宝贝们最后都没打成雪仗,因为等积雪到可以打雪仗的厚度,对于我们这个地方来说,温度还不够低。
不过,在大童小稚的强烈要求下,我给他们换上雨衣,自己撑着伞,在楼下小区的空地上疯跑了一阵,也算不辜负了新年的第一场雪。
洗漱完毕,我走到阳台,望了一眼窗外,雪开始化了,露出了斑驳的地面。
我敲了敲小房间的门,说:“妈,你记得七点半叫大童小稚起床,别让他们迟到。今天路可能会有些滑,慢一点,我先去上班了。”
房间传来婆婆还未睡醒的声音:“晓得了。”
婆婆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村女人,事事以夫为先,什么都听公公的。
第一次见她的时候,连汉话都说不清楚。奈何两个儿子都娶了外地媳妇,现在普通话说得非常顺了。
我回到房间,大童睡在床边上,离小稚远远的。
这个大童,从小稚出生到现在,从不允许弟弟躺在自己身边。要不是冬天太冷,估计早就跑回自己的小床上去睡了。
小稚睡得很熟,我亲他的时候,大童醒了,幽幽说道:“妈妈,你怎么不亲我?”
“亲完弟弟就亲你呀!”
一点动静就能醒,大童这毛病怕是改不了了。
“不行!必须先亲我再亲弟弟!我是哥哥,我是你的大儿子,必须先爱我!他第二,只能在我后面!”
我懒得跟他争,反正每次也争不过他,便绕到他身边,连续亲了他三口,又贴了贴脸,说:“爱你爱你,爱你多一点。”
大童说:“光是亲我不能证明你爱我,还要再碰碰鼻子。”
我碰了碰他的鼻子,说:“这下可以了吧?”
大童裹紧被子,说:“这次我原谅你了,下次记得先亲我,否则我会生气的!”
大童因为这份莫名其妙又非常能理解的执着,没少被孟明辉打骂。
孟明辉和我都是家里的第一个孩子,他是哥哥,我是姐姐。
他家连续生了两个儿子,他说苗家对于女儿有执念,婆婆年近四十生了妹妹,距离孟明辉出生已经过去十八年。
我家相反,连续生了两个女儿,农村嘛,没有儿子继承香火是要被戳脊梁骨的。我父母一鼓作气,四年三胎,第三个总算盼来了弟弟。
其实我特别能理解大童的感受,却也经常因为他的无理取闹大动肝火。想想自己,三十来岁了,也还在为父母的偏心争风吃醋呢,何况小孩子。
孟明辉也一样啊!虽然他和父母吵架都是用苗话,和他生活这么多年了,连蒙带猜也知道他们在争父母到底帮谁多一些。
我下了楼,冷风迎面吹来,飕飕的,吓得我赶紧把帽子戴好。
路上的行人走得小心翼翼的,生怕摔跤了。
雪化了,清晨温度低,覆了一层薄薄的冰晶。
高跟鞋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没有想象中那么打滑,但危险就在身边。有那猖狂的路人觉得安全就尝试奔跑,下一秒现实就让他摔了跤。
等红灯的时候,我想起来孟明辉一直没有回复信息,也没有打电话过来。
我们之间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如果是同事,好歹会回个信息;如果是客户,至少忙完了会回个电话。
难道是没有看到信息吗?
呵,这是最不可能的。他一天到晚都抱着手机,在各个群里穿梭,我看到了工作群里他对领导新年祝福的感谢。
夫妻之间处成这样,也是悲哀了。
绿灯亮了,我突然很难过,难过自己还是很在意他的冷漠,做不到云淡风轻。
既然做不到云淡风轻,任凭我们的关系恶化而不去做挽救措施,这不是我孙宓的风格!
孙宓从来就不是认命的人!
小时候家里太穷了,父母把我送人了。后来因为那家人自己有了小孩,妈妈又把我接了回来。
我清楚地记得,我回来的那天,妈妈一到家就忙着去喂猪了,让我跟弟弟妹妹一起玩。
熟悉又陌生的弟弟妹妹,一人拿着一根棍子,堵在院子里,不让我进门,叫嚣着:“你这个坏人,你抢走了爸爸妈妈,你还要来霸占我们的家!快滚吧,滚回你那傻子爹娘身边,否则我们打死你!”
当时我是什么心情呢?
年代太久远,记忆模糊了,记不清了。想必是很难过很难过的,感觉那种难过不会比现在好受。
脸上凉凉的,伸手一摸,居然是眼泪掉下来了。
三十多岁的人了,多大的事儿,还不如七岁的小孩呢!
七岁的我,面对弟弟妹妹的挑衅,心里是害怕的,身体却没有退缩。
我离家的时候,妹妹两岁,蹒跚学步,牙牙学语,弟弟尚在襁褓之中,懵懵懂懂,我也不过四岁的年纪,但却很清楚地知道,那对让我叫他们爸爸妈妈的叔叔阿姨不是我的爸爸妈妈。
四岁到七岁,整整三年,我从来没有叫过他们爸爸妈妈,打我骂我对我好都没有用,直到我妈妈把我接回家,我才重新开口喊了“妈”。
小小的我朝前走了一步,说:“老弟老妹,我走的时候你们哭兮兮的,我回来了你们不要这样嘛!”
妹妹喊道:“那要怎样?要不然打一架,我们两个打你一个,你输了就要滚回去,不许来我们家。”
我还没说话,弟弟的棍子劈头盖脸便打了过来。我来不及躲避,棍子便落在了我的脸上,火辣辣的疼。
妹妹尖叫:“孙亮,你干嘛真的打她啊?她出血了,你要被妈妈打的。孙宓她真的是我们姐姐,吓唬吓唬就行了,你真打啊?”
那时的我应该是像现在抹眼泪一样的抹去脸上的鲜血吧!
我说:“喊什么喊?叫什么叫?不想被爸爸妈妈发现就赶紧去给我拿一块毛巾来。怎么?不愿意?让开,我自己去拿。”
弟弟那时候毕竟还小,吓傻了,妹妹推开他,让开了门。
我径直进了门,找了块毛巾洗去血迹,把脸搓得又红又肿,跑去告诉妈妈,因为我太高兴了,不小心撞到门柱子了。
“你这孩子,怎么还是跟四岁的时候一样?毛毛躁躁的,不是撞到头就是摔到膝盖扭到腿,一点长进都没有。”
妈妈一边抱怨一遍去给我找药,并叮嘱弟弟妹妹走路小心点,楼板被雨淋过以后特别滑,别跑来跑去的。
我忍着疼,笑着说:“我好多年不回家了嘛,找不到门了。妈,这门的方向怎么朝外了?我明明记得朝里的。我跑过来,刹不住脚,就撞上去了。还好弟弟妹妹扶我起来,不然我指定掉楼下去了,我们家这里没护栏,好危险!”
妈妈上了药,说:“他们有那么好心?天天都说不准我接你回来。孙萱,孙亮,是不是你们两个给你们老大搞的陷阱?”
我说:“是我跑太急撞到的,不关他们的事。不要冤枉他们,我现在已经不疼了。老弟老妹,你们千万不要像我这样走路不看路,撞的时候还是有点疼的。”
我就这样重新回了家,弟弟妹妹之后没再为难我,除了碗我洗、地我扫、鸡我喂之外,也没再说让我滚的话。
今天怎么了?怎么就想起这个场景了呢?
以退为进?主动示好?
也罢!毕竟是孩子的爸爸,我还是希望我的孩子感受到我们夫妻恩恩爱爱。
我掏出手机,拨通了孟明辉的电话。
机械的铃声响了四十秒后不响了,我以为没人接,按亮屏幕后发现接通了,时间已经走了七秒。
“阿辉,起床了吗?”
“嗯……”
“我跟你说哦,彩云这里昨天下雪了,很好看,儿子们高兴极了,在雪地里跑来跑去地大喊大叫。”
“嗯……”
“不过可惜哦,今天的温度升高了,雪化了,有些地面露出来了,不那么美了。我们小区门口那个斜坡还结了冰,我刚才差点点就摔跤了。”
“嗯……”
“要不要给儿子买小铲子,等你回来了陪他们一起堆雪人?阿辉,你在听吗?喂?喂!喂喂喂……”
“大清早的你喊什么喊?我还要睡觉,挂了!”
嘟嘟嘟……
手机传来忙音,我愣住了。
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了吗?
没有吧?
仔细想想,没有啊!
他生什么气?他发什么脾气?
工作不开心了?
哼,就没见过他工作开心过!
我好心跟他分享,有错吗?
他不愿意听我说,大可以告诉我,谁还稀罕讨好他了?
离家我都不怕,还怕离婚吗?
可是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呀?为什么他要这样对我!
我不能哭,我不能掉眼泪。
快到网点了,忍住,忍住!放松,放松!
嘴角抿一抿,挂上微笑,想象现在面对客户:
您好!请坐。请问您需要办理什么业务?
对,呼出一口气,推开玻璃门,招招手:“早,秀荷姐!呀,不好意思,我又来晚了。”
胖胖的孙秀荷走了过来,笑着说:“没晚,李行还没来,不算迟到,她让我们先开晨会。宓,你哭了?”
我吹了一口气,搓了搓手,说:“没哭,是冻的!下雪可真冷啊!果然,美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冷死我了,我要把空调温度调到30度,谁也别拦着我!”
孙秀荷掀开我的帽子,拍了拍我的肩膀,说:“这小身板,不冷才怪!叫你多吃点,非要减肥,你看,不抵冷了吧?跟我学习,厚厚的脂肪保护着我,我就不怕冷!”
我把外套脱了,放下包包,整理着装,说:“我不减肥,我只是控制饮食。缓过来了,不冷了。来吧,开晨会!”
工作还是要工作的,何必因为某人影响我一天的工作状态,不值得。
加油,孙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