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深德院那几年,虽则为了讨好何老太太,云湄精神上衬得一句殚精竭虑,可肉身上倒是半点不苦,好吃好喝地养着,一身由磋磨之中长大的皮肉,总算有朝一日受了慰藉,随着云湄的水涨船高,被滋养得愈发细嫩娇柔。
许问涯知晓妻子与自己膂力悬殊莫大,浑身上下又娇嫩得很,稍微一咬便能留下印痕,寻常关起门来情动上脑便也罢了,今日到底要见外人的,所以方才胡闹的时候,他也只是压住了几处关窍,以武学上的巧劲令她轻易动弹不得,现而今临下车之前四处检视,除了衣衫生皱、落了几绺鬓发下来,倒没什么不体面的地方。
但是架不住她人太娇贵,适才双手被他盖在一起桎梏住,现下红痕浅生,车都走至卉香山庄外了,仍没有褪去的意思。许问涯不由把她的手捉过来,四处捏了捏,果真跟暄软的膏酪似的,一压一个印。
许问涯看得失笑,“娘子真是好大一尊娇客。”
瞧了片刻,联想到她身上的暗伤、碎裂的骨骼,眼中神光复又黯淡下去——究竟是什么人,舍得对这样娇嫩的皮肉下此狠手?
全昶才走了没两日,他便迫切开始希冀收到他的报信,倒要看看是谁人有这般滔天的胆量。
宋浸情乃两家自小给他定下的未婚妻,仍在肚腹之中时,便板上钉钉、毋庸置疑地是今阳许氏未来的女主人。他们江陵宋府这些年逐渐没落,更要将宋浸情养得如老佛爷一般金尊玉贵地供着才是,偏额角那一下击打,是奔着将人弄死去的,若说是俗套的外出上香时遭过匪徒,为保名节才死瞒着他,但她身上各处经年的、深浅不一的暗伤,又该怎么解释?
那可不是一朝一夕便能留下的,而是一场绵长的虐待与折磨。
矛盾之下,倒是愈发令许问涯好奇这背后的根结了。
云湄见许问涯脸上一会子一个表情,不知道他又在犯什么浑,只将手从他掌心里抽出来,顺着话头嗔了他一句道:“宋家这一辈,只有我跟祉姐姐两个嫡出的女儿,自是打小千娇万宠的,我所吃过的皮肉苦,都是嫁给郎君以后,才——”
思及身上各处的齿痕,这下云湄是真心红了脸。有过寥寥几次的经验之后,她也开始隐约明白,行那事的时候,倘若不咬出来,许问涯会将躁动的**发泄在更为恐怖的地方,这才总是由着他去乱啃。
虽然都是受罪,但孰轻孰重,她还是掂量着的。
许问涯此刻的想头,与云湄压根不在一处,听了她这话,不大相信地反问了句:“是么?”
那身上的伤怎么来的?又在借机粉饰。
落在云湄耳朵里,便是他有意调侃,愈发热气上脸,偏过头去不看他了,半晌哼出一句:“……是!”
许问涯没再追问。
妻子现阶段还不乐意同他交心,这话贸贸然点出来,就如先前的几番试探一般,只会得到她顾左右而言他的敷衍态度,弄到最后演变成了审问,勾起她的伤怀,便背离他的本意了。
扪心自问,两人的感情确实有待培养,自己对她又有多少浓厚的爱意?当下也只是颇为感兴趣而已。多少契约夫妻相敬如宾,冷淡疏离,一辈子不曾达到交心的地步,这都是常态,真正的如胶似漆不可奢求,他只能尽己所能做到最好,然后便是听天命了。
褰帘往外探看,车马已从山庄外的大路四平八稳地拐去了丛花掩映的密林,再往内就是通往便门的青石小道,一个老阍人探头探脑地守在那儿,后头跟着同样引颈鹄立的刘庄头。
许问涯便踅过身来,探手替云湄整理衣襟,又给她把那几绺细细的乌发临时别去了耳后,捧住脸左右看看,再上下检视,发现她腰带松了些。
姑娘家的腰封,以应和整体搭配为主,至于系得多紧倒不至于,堪堪维持便妥,毕竟也没有登徒子敢当街上手拆散。云湄今日腰封上压着流光溢彩的环心真珠,束住身段儿的腰带是一根细长的素采色丝绦,和着襟边的梨花刺绣,绾成了盛放的花朵状,整体以美观为主,自然经不住折腾。
方才被许问涯一压,绽放正酣的花儿干瘪失形,环心真珠上的彩线挂不稳,带累整个儿腰封都跟着松松垮垮。
许问涯虽然自行沐浴,但顶多自己穿个寝衣,毕竟贵为今阳许氏下一代的掌家人,打小并不在这些起居琐碎上多费功夫,俱都有仆人代劳,想穿得怎样鲜亮琳琅,都是动动嘴皮子吩咐下去的事儿,是以,他当下也想不通其中关窍,沉吟少顷,拈住丝绦一端,伸手几番试探,动作倒是显得一贯的沉稳镇定慢条斯理,实则呈现出来的效果,就是一个惹人侧目的死结。
云湄原本正给许问涯擦着唇角的血丝,忽觉一阵不大对劲的勒人之感,垂目一瞧,当即怔住了——她的身上早就变了天,那丝绦绕了两圈,虽然依葫芦画瓢地结出了梨花的形状,可背后失了章程,于是紧巴巴地束出了一搦腰线,婀娜别致展露无疑,这还教她待会子怎么见人!
云湄目光幽幽地看向许问涯。
许问涯自己都笑了,垂着头一阵端量,又试图把腰封拆散,强自镇定地低语,“娘子稍安,马上好了。”
至于怎么短时间内重又将腰带解散,这是一个棘手的问题,若是实施暴力,怕是当真就此见不了人了。
零零碎碎都堆积在一块儿,不舒展开来怎能理出头绪,于是云湄扶着他的肩膀起身,扭过来站进他怀里,“这样呢?看得清楚嚜?”
今日随行的是明湘,这一身便是明湘晨间给她搭的,可云湄实在没那个脸叫她进来服侍了,闹成这样,云湄也是会羞的。
小榻旁临着横置的茶几,中间的地方不够两个人折腾,她这一站,只能撑住许问涯的肩膀尽量靠近他,不然背后硌着木头,哪里好受。
许问涯原本扶着她的后腰替她整理,云湄起身往他怀里侧的动作,带得一段腰线在他掌下翻转,薄薄的衣料隔在掌心与腰身之间,将热意两相传递,细腻的触感也在短暂的摩擦之中,纤毫毕现地肆意绽放在他的指尖。
因着靠得近,她身上的馨香顿时铺天盖地,将他的鼻息全数俘获。
要说耽于食色,许问涯远还没到那个程度,只是昨夜她做完噩梦,抱着赴死的心态主动来解他的衣襟,那份滔天的火热,实在还历历在目。
思及此,他指尖微顿,近在咫尺的细腰,适才弯折成弓的弧度犹自印刻在脑海,他指头战栗两下,赶忙远远地离开了她。
云湄透过帘子的细缝往外觑,见没几步路了,一会子那庄头上前请安,两个人闷在里头难找理由,没得教人多想,当下不由催促道:“郎君,快要到了,好了吗?”
许问涯闭着眼睛去扯那丝绦,半晌摸到了垂在一侧的线头,克制着说:“……嗯。”
有了死结的前车之鉴,这回也不一心照着梨花的样式复原了,他的长指行云流水地交错着,随意打了个酢浆草结,这是最简单的样式,饶是垂髫小孩也会,自然闭着眼也能信手拈来。
云湄一瞧这格格不入的络子,嘴皮便微撇,倒也没空去挑他的刺儿了。若不是马车上了晃荡的小路,她自己弓着脑袋实在不大好弄,也不会叫这位金尊玉贵的公子哥来代劳。
倒是有一点令她感到奇哉怪也,“郎君,你眼睛怎么了?”她凑上去摸了摸,别是除了嘴角,她还伤到了别处……难不成是眼球么?这可万万担待不起了!
云湄紧张起来,凑在他脸畔左右碰触,许问涯却倏而捉住她的腕子,掀起了眼帘,瞳底压着的那一层暗色,很快退潮一般消失不见。
“没事,”他为云湄系上披风,牵手带着她起身,若无其事地往车下去,“到了,走吧。”
下了马车,经外头混着花香的秋风一吹,那些龌龊的念想终于散尽。虽说食色性也,但昨夜才要过三回水,方才又开始些微心痒,显然超出了正常频次。
瞥一眼身侧的小妻子,她对适才的一切浑然不知,哪怕马车一路来走得四平八稳,眼下她也显出几分颠簸后的疲态,又哪里能承受得住他的不克制。是以这些想头,决计不能让她知晓,她这样柔肤弱体的娇客,别说实施,多说两句都是满满的恫吓。
云湄自然不知道许问涯脑子里滚过的那些个万端经纬,她一下车便亮了眼睛——此处山环水绕,鼻端风送花香,极目远眺,漫山的松涛竹韵不绝于耳,沿着弯曲的小道一路走进山庄,但见构建考究的园林之中群芳争奇斗艳,鲜妍百态,姣美千般,使人应接不暇。
纵是真正的世外桃源,也在这唯阿之间了。
庄头姓刘,乃是许问涯在京郊这一块儿的产业的总庄头,是个瞧着老实、实则眼底精光流窜的伶俐汉子。
他见云湄行步之间手腕上叮啷满声、金光晃漾,又看许问涯遇见几块石子儿,都得仔细揽着妻子注意脚下,当即便知往后的命脉掐在了这位年纪极轻的小主母手里,于是识趣地冲她一迭声汇报着卉香山庄的近况。
说到出息,云湄连忙仔细谛听,虽然卉香山庄是私人供养名花异草的地方,一年来只有砸进去大把银钱,但别处俱都开门迎贵客,那连串儿的数字不要钱似的报出来,令云湄心下不由啧啧称叹。
虽然腕子上这串宝贝她来日带不走,但可以与宋府那头商量着来啊,便是只占一成出息,也够大富大贵地过活下半辈子了。
怪道都说人都要往外打拼,若是一辈子窝在深德院,又哪来这般际遇。
思量间调转视线投向许问涯,心里不由腹诽,皇帝钦点的藻鉴公子,难不成俸禄这般高?
许问涯见她目光探究,不用想也知晓她在疑惑些什么,朝廷官吏每一品阶的俸禄俱都是透明的,他虽然位居高品,但哪里有这般进账,便是每年朝廷例行的赏赐,也远远不够支撑一座金玉堆砌的卉香山庄的。按常人的思想,非要说下来,那便只能去大贪特贪了。
为了清白,许问涯及时开腔解释道:“我阿娘是相州首富施家的长女,外祖一生只我外祖母一个,膝下人丁稀薄,衣钵便尽皆传给了我阿娘,阿娘临终时又全数给了我。对了,娘子还没见过我的生母吧?我有空带你——”
转念一想,婚假即将结束,相州远在千里,山长水迢,着实没得那个空当。皇帝早年耽于美色,与一位异域美人有过一段轰天的情,最后还中了蛊毒,那是人家族内秘传的特殊禁术,而此族类,早在部落之争中整个儿倾覆了。
这些年各大名医云集会诊,俱都对此蛊毒束手无策,千金散尽,良药不断,顶多也只能尽力压制,皇帝的身体渐次被蠹得趋近亏空,极大的可能便是交代在这一两年了。
至时候事发,他得及时做弈王的内应,是以这段时间还真走不脱。
云湄眨巴着眼睛,仿佛再寻常不过的妻子,触及这个话题,只十分乖巧地等待着他的下话。
许问涯思忖片刻,询问说:“来年清明吧?娘子莫怪,时日特殊,朝中离不得人。”
云湄听了,对个中缘由也不大关心,只是莞尔,将视线从他身上调开,转而四下欣赏起花卉来。那姿态,有点儿避讳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
心中思量,果然不是天定的正缘,哪里又能轮得到她这个西贝货,去见他许问涯的生身母亲的。
至于来年清明……
信上估计的康复期限,在宋浸情情况乐观的前提之下,是半年至一年。
所以,待得来年清明,或恐许问涯与她,早都一个天涯,一个海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