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将这“骊”一字咬的很重。
屋内的孟章惊得立马坐起,因为动作起伏过大,打翻了那剩下的红菡萏,白酒淌在地上,木门的枷锁再也关不住酒香的肆意,像是主人家故意开了窗勾引行人驻足。
“他真的睡了?”骊闻到了酒味,有些怀疑。他为了早点来看孟章,正午出了关,马不停蹄地整理好,想着总不至于蓬头垢面来见人。
眼下刚刚落日,也不算太迟。
梁收到了孟章的暗号,于是尊着主子的意愿,添油加醋:“神君在喝闷酒。”
骊有些察觉不对劲,明明梁不太会多言,除非是孟章的命令。他顺着梁的话语问:“一直都如此?”
“是。”
接着骊就被梁打发进了屋子。
外屋没有什么变化,除了地上流出的酒香。那酒味正在引诱着骊往里屋走,好似有人正牵着他的鼻子,缓缓勾起他的衣襟。
“阿沉?”骊呼了一声,没人回他,于是干脆开了里屋的门再进一步。
屏风半开半阖,酒坛子倒在地上,流淌的一塌糊涂。骊又唤了声:“阿沉?”是一声很轻很轻的呢喃,像是在脚心的羽毛轻轻地动,又痒又挠心。
来者犹豫着绕过屏风,他看到玄色的衣裳出现在面前,接着就是倒在地上的旧人,手边还有绊倒地酒坛。对襟的衣袍,不好好扣上,大片胸膛裸露在外,墨发配合着玄衣,凌乱却遮挡不住起伏。
原来十又五载,可以将少年灌溉成这番模样。
骊晃开自己脑袋里凭空出现的想法,他分明是见过这样的……风景。
人儿绕过酒坛子,愈发靠近的酒香开始占领侵入者的身体。以前的孟章也许是个高耸衣襟的变扭小屁孩,谁道如今连衣服都不好好穿了,连酒沾湿衣袖都不管不问。
外屋的门突然猛地关上,骊被吓了一跳,愣愣地看了看里屋的门,可周遭除了安静,唯有孟章缓缓的呼吸声在他耳边。他想着应该是梁关上的门,于是又放宽心了,蹲下身子,见旁边屋子的主人睡得很安稳,像是放下防备的炸毛狮子。
毛看着很好顺。
那炸毛狮子故意装出熟睡的样子,其实早就被身边的入侵者发觉了,哪有睡着的人眼珠子胡乱动成这样的,要真是睡着了,也不至于骊一靠近呼吸立马变得一长一短。
只惋惜有人执着于装睡。
“阿沉,你醒醒。”骊摇了摇孟章。
孟章一直僵着侧身没有动,头被那个红菡萏醉的有些晕乎,然而没有那么痴醉,唯唯酒精飞红了小半边的脸颊。过了半响炸毛狮子也觉得瞒不住了,故意装作睡意浓厚地挪了挪身子,懒散的尾音哼出一字:“嗯……”
但败笔便是没有起身,骊无心戳穿,换做相见作揖的礼仪,不如这样,他也席地而坐不说话,靠在了孟章旁边。
孟章眯着眼看不清骊的表情。
谁知那人抄起旁边开好的酒坛子,毫不犹豫往自己的嘴里灌酒,酒水溅出,打在孟章的脸上。孟章呆住了,立刻支起身子强过骊手里的酒坛子,愤怒道:“疯了!这么喝?!”
“你不是这样喝的?”骊将身子凑过去,一步一步靠上孟章,想要抢过酒坛。
孟章没办法将酒坛送回了骊的手上,他撇过头:“我给你去拿酒杯。”他想要起身,衣角却被骊压住,本就布料松垮。唯听见撕扯声响起。
“……”孟章定睛一看,还好没破就是被扯垮了。
骊拍了拍地面,笑道:“就用酒坛喝。”
“好吧。”又乖乖地坐下了。
然后一共五坛子的酒,骊喝了三坛。孟章怀疑是不是人人都像解君一样天生酒量好。
反正今天是轮不到他说胡话,解酒汤也轮不到他。
骊喝饱了,趴在空的坛子上,眼前就是孟章担忧的表情,他似乎醉的彻底,好久没有这样酣畅淋漓的糊涂思绪,过瘾充斥满了血液。他伸手捏了捏孟章的脸:“长大了。”
与五年前见的模样又不同了。
“十五年,难免。”
孟章手里的坛子还剩一点,他扒拉开骊的手正要灌完。骊喝的上头了,看着眼馋连忙阻止道:“给我喝。”
“嗯?”孟章的姿势僵在原地,他才一会会没注意骊就趴上他的身子。咽了咽,他伸手将骊抱起。
“降雪园一直有在打扫,我送你去吧。”
骊听的一知半解,他嚷嚷道:“我还可以喝!你叫梁再上酒!我着急赶过来可不是来睡觉的。”
“好,听话,梁已经去拿解酒汤了。”孟章耐心听着骊的胡话,他打趣道,“那你来做什么的?”
“是……不知道。”骊安静地靠在孟章怀里,碎碎念起来,“十五年的梦,所有渡劫的梦都是你。”
“嗯,都是我这个小屁孩吗?”孟章笑道,但心却在颤。
什么叫十五年的梦都是我?
外面已经有蝉鸣吱吱叫,幽灯然然,凉快的夏风和半干半湿的石板路,要是在下一场雨,那石板就会滑溜溜的,可是偏偏卡在这个界限里,渡不过,回不去。
“不是,你比我高一个头,是吃什么长大的!”骊突然抓住孟章的衣襟,一脸执着的仰头,“说!”
“我?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哦。”骊听了有些沮丧,就没有在问什么,他很安心这个怀抱,就像在幻境里,抱他的人永远不会撒手。
到了降雪园,园子一如既往。梁早就送好解酒汤走了,为的就是不打扰他的主子。
一路上,骊觉得热,扯开了自己的衣襟,结果孟章又给拉了回去,于是他只好又开始嚷嚷:“黏糊糊的,不舒服。”
“那你忍着?”孟章不敢低头看。
“啧。”
孟章顿下脚步,掉头去了浴场,边走边说:“去洗漱。”
骊不忘损一句:“这才想起来?”
孟章很怀疑怀里的人没有喝醉,反倒是他自己在骊的圈套里一样,可是这般绯红的脸颊看着也不像是装的。
随便找了浴间,孟章打理好要用到的用具,便要走开。骊委屈巴巴地喊住了他:“我要是睡死在里头怎么办?”
孟章转过身,捏着拳头,他不明白骊想怎样。
“我在外面等着你。”
所以骊到底醉没醉。这是孟章心里头的疑问,他也没有见过骊喝醉酒,就这样凭空判断?总不至于洗漱还要他陪着吧。
“你陪我。”
孟章紧咬着唇:“陪你?”
“嗯。”
孟章上前滞了半响,似乎是过了好久啊好久,他酸了鼻尖,声音是极小:“你是打算把我最后的骄傲都偷走吗?”
骊愣在那里了,他其实他没醉。只是私心作祟,他无法承认自己好似有那么一点,对这面前之人有着不同寻常的感觉。以至于骊问了洄,如何才能更进一步,他将洄的说法适当的发挥了出来。
可是,可是孟章不吃这一套,反而在他的面前落起了泪。
泪水再也无法绷住,像是就未逢雨水滋润的旱地,想要时就迫不及待地索取,崩溃。
孟章忍着想要诉说的话,他觉得面前之人要是不清醒,他做什么都是不经过同意的,不经过骊的同意又何以谈?
“你是不是没醉。”孟章异常的冷静了下来,似乎是暴雨前最后的闷热,他松开紧握的手,放过了自己的唇,门已反锁,他要看看骊是否在骗他,骗他喝醉。
骊感觉不对劲。
“我……醉了。”
“你没醉,你是在骗我,是不是?你为什么骗我……”孟章说着已经将骊抵在了墙边,他原就比骊高一些。
宛如蟒蛇被激醒,怒视着挠他痒的侠士。
“骗我有什么好处……”
那巨蟒却突然放弃了冷血的表情,在侠士面前变出自己的人形,是不停落泪的人儿。
或许真正醉的是孟章。
泪珠滴在骊的脸上,他不知所措。孟章既然这么愤怒不应该落泪啊,为何?这是洄没有提到的。
骊他咽了咽,打算将原本最后一句的台词提前发挥。
“那你为何不愿意将哽在吼间的话说出来?”骊的手攀上孟章的肩,“你要是说了,我便告诉你。”
“我想……我想索取你所有的温柔。”
“可以吗……”他害怕自己不够优秀,不足以站到骊的身边,于是像个礼貌的盗贼,拿走主人的东西还要致歉,他吼间的那根鱼刺从骊离开的那天就难受无比,等了十五年,十五年很漫长,长到委屈都酸涩成泪珠,长到苦恼变成了渴求。
夜深了。
骊听到了这个回应,他遥看了远处的孟章这么久,这样好的人,终于愿意回头看他了吗?
而孟章像个等待表扬的孩子,时间过去一秒就是一份失望的累加。
直到身下人动作大胆,颤着心跳凑到孟章耳边落下一个吻时,才像是弦崩决堤,水落充盈。
他们是偷窃爱情的小鬼,至少偷了那一碗酒,饮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