漓从小就很崇拜像孟章、解君一样征战沙场的人物,就是现在,他所向往之人就在后面,还推着轮椅。
漓只知道他的娘亲是个大妖怪,平日里没有大妖的架子……
两人绕着最近的石板路朝青荇园走去,路两边种着密竹配着已过花期的玉兰,一片幽静的绿意。
步子还没有跨出去几步,又是一声巨响,翠竹跟着响声抖下叶子,那个声响从不远处传来,犹如一堆重物倒地,也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倒在地上能这么响,可以与战场上的炮火声比肩。
漓大脑还在疯狂的旋转,这个炮声根本打不进他的沉思之中,只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他突然被拖入不该进入的世界里,这样想来,现在的一切好像是一场梦,假的一般。
孟章大致是猜到了,朝着那个声响走过去。漓经历过那段头脑风暴,呆呆地坐在木轮椅上面,没有仔细瞧,只是两个通体黑色,一大一小的屋子,那个大得像是一场子,那个小的像是一“茅房”。
那个“茅房”上面有一个牌匾:藏。单单一个字,朱红的漆料颇有些年岁。
孟章上前打开屋子的大门,“茅房”虽小,木板门做的却十分有格调:“里面的路陡,我背你进去。”
屋子里面很昏,只有架在入口处的蓝色晶石发着不温不火的亮,外头明明快近正午天却压着逼迫人们。
那只天上的金乌几乎躲到了云层后,只留几束微光透到人间。
微光印入这间小屋子,孟章站在漓前面,在这淡蓝与微白中如此显眼,漓似乎做出了一个无比巨大的决定,他拽紧了拳头,觉得自己不如开口问吧。他不敢直视孟章的脸,稍稍撇过头,眼神很是飘忽:“神君是四象之首的青龙?”
“我没有告诉你吗?”孟章突然想起来,自己确实没有告诉过漓,他真的记性差,连自报家门都忘记了,想来漓是被一个自己是什么都没说明白的人带回来的……
他应该早早去酆都讨一个药方治治健忘这个毛病。
孟章觉得必须叫漓知道清楚,自己真的没有恶意,他从屋子走出,金乌那厮正巧探出脑袋,光照在绕云府上,给孟章打了照面。
刺眼。
漓眯上眼,恍然间这位神君就高大了起来。
“无论我是谁,‘孟章’也好,他人也罢,我并无害你的意思。”解释问题,不如直截了当表明心意,省去曲折往复的破事,孟章颇坚定。
“不是……”漓仰头看着孟章,有些坐立不安,可是说不出口,心里乱成浆糊。
“你值得被救,明白了吗?”孟章看出漓的窘迫,漓的心思无非“为何救他?”、“值得与否?”。据孟章自己所知,在洄收养漓的时候,漓就像是只炸毛的猫,根本不让人接近,顺了好久的毛才亲近洄,也就成了这样一个害怕失去的性格,不是懦弱,是恐惧,是发自内心无法改变、不存于表面却根深蒂固的自卑。
孟章又说一句:“所以不要害怕。”
在漓的眼里,这位高大的神君身上像是发着金光。
“我之前没和你说清楚,作为补偿,我现在补上。”孟章为了拉近漓,半跪在地上,现在轮到他仰视着漓。
以前漓只能抬头看到他厚重的眼睫,现在看得清楚了,一双清澈的眼,与漓的不同,没有迷离,是坚定。
“我是四象青龙,想必你也知晓解君她是赤龙后人善于火攻、傀儡之术,府上的木傀儡都是她和她的胞弟制造的,她的胞弟也住在这里,叫解满,字梅元,但是脾气与解君不同,有些老成。”
“这个府邸名绕云府,山脚下有人家,那些百姓也知道我们住在这里,只是当我们为寻常仙者,然后府上没有生人,都是木傀儡做事,所以你病重这几天都是我照顾。”
漓低着头可是避不开孟章的眼睛,孟章也看着他,他动不了了,面前是一双透露着真诚的眼,他本应该远远地看着才对,而后自己躲在角落里,像是院子角落那个孤寂的水缸,那渺小的蜉蝣。
可是自己明明那么渺小却总喜欢窥看一眼落在屋檐上的斜阳,可是今天怎么回事呢,那斜阳居然照在自己身上了。
照在角落的青苔上,也照在他的身上。
也是这时候,角落的漓才发现自己是多么渺小丑陋,像沧海中的一粟,被斜阳的光照上。不应该,斜阳不应该发现蜉蝣,叫这昙花般的生命突然察觉了自己的所有不堪。
“怎么会……话本里的人物被我遇上了?”漓压着一股苦涩的心绪,他只是觉得难受,这可是自己一直向往的青龙神君啊。
“话本里的人物最后也是世间一抔土,与你有什么不同?”孟章耐心着,想一点点解开漓的心结。
孟章抓住了漓的手,漓的手冒着虚汗,而他的手却是温热的。
暖风吹过来了,孟章额前的碎发躁动着,衣袖也在轻轻地摇。
“多谢……神君。”漓知道孟章的意思,可是他反复咀嚼着这些话,似是厚重的黑云伸出来一只带着光的手,想拉他一把,那自己又该不该伸手……
孟章已经起身了,站在漓面前,伸出手:“我带你下去,你走得慢些罢。”
是那手先抓住了漓。
漓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踩着高低不平的台阶,背后的伤口似乎已经不重要了,就算浑身扯着痛,他也要拉好孟章的手,怎能撒开?
走了好久到了隧道口,门半开着,里面是窸窸窣窣的声音。孟章出手推开半遮半掩的门,解君正捧着比她半个人还高的书摇摇晃晃地走着。
屋子中央放着一军用大炮,外表通黑,看起来十分老旧,旁边一堆又一堆的武器,还有一叠一叠泛黄的书册。
墙上也有挂着些稀奇古怪的头颅,还有放兵器的架子,都落了灰。
解君把书放到架子上,对着孟章说:“刚刚翻出来的,里面都是主木的修习功法。”
孟章点点头,扶漓坐下,接着:“平时用的兵器拿出来。”
漓还没有缓过来,呆头呆脑地变换出洄给他的长剑,孟章拿着这把剑看了看,又递给了解君,解君比划了一下,朝着孟章:“是把好剑。”
解君又问漓:“用的顺手吗?我看这剑并非是你的,若是修改一下里面的阵法应该可以上手更快。”
漓看着解君,出神地打量着,心里是一句:“这是解君!”
话本里的人物活过来了!
“阿漓?”解君凑上去,趁机又揉了一把漓的脑袋,“你傻啦?”
“不是,我,您随意。”他除了向往,现在更多的是迷茫与不知所措。
解君摸不着头脑,向后退了退凑到孟章身旁,正大光明在里面前问道:“你对漓做了啥?人都不聪明了。”
“他刚刚知道你我身份。”孟章解释了一句,开始寻找适合漓的古籍,“可能还没有反应过来,不至于傻了。”
解君转头看了看还是那副呆呆表情的漓:“你确定不是傻了?”
孟章这才抬眼,漓注意到孟章的视线似乎是一下子清醒过来,他根本不敢和孟章对视,极其生硬地将视线移开。
“这不很正常吗?”
“大哥你摸着良心说这正常?”解君挠挠头。
孟章觉得解君筋搭住了,不想理她,顺手找到一本古籍,觉着适合便递给漓,漓也是很正常的接过。
“你看看想不想学。”孟章又拿出一本,帮着漓筛选。
漓根本没有心思看进去,草草翻了几页,似乎是歉意:“神君,你觉得适合就行了。”
他只想放空自己,好好认清现在的状况。
“选术法不是吃饭,好好看看。”
解君看不下去这两人像是在唱双簧,夺过漓手里的古籍:“得了,叫阿漓回去好好看。”
孟章转头指着那一堆:“那你给搬去降雪园。”
“啊?”解君看着那堆书册子犯难,这些玩意藏在这里得有上千年,全部落了灰,但都是数一数二的宝贝,只能轻拿轻放。她解君一个暴脾气的人最害怕伺候这种东西了,可好大哥已经下令,她只能蹲在地上看着又腐朽又贵重的宝物,应了声:“好吧。”
“我带漓去他园子看看,阵法你看着改吧。”孟章随意吩咐了一下,拉着愣住的漓,带着去看那处园子。
孟章照顾到后者,走得很慢。好像很久之前孟章也有这样的经历,但是忘记了,他也不能将漓的感受加在自己身上,只能现在顺着漓去,就害怕这个傻后生突然就躲去哪个不知名角落转圈圈。
外头的阳光出来了,照亮了整个园子,天上的云却还是一团一团的,拢在一处,散在另一处。
却再也遮挡不住阳光温暖的照耀。
漓还是坐在木轮椅上,孟章还是在他后面推着,本来就没用话说,现在更加没有话了。
至降雪园,那雪白的花衬托这白墙青瓦,颇有一点银装素裹的样子,干净的不像样子。
可漓的脑袋还是乱的,再好的风景也打扰不了他。
一片花瓣逃到他的肩上,没有察觉。
突然有人拍了一下漓,极轻,像是拂去了什么东西,下意识地转过头,孟章是有笑意的看着他,漓的脸登地一下热了,一顿一顿地转回去。
“可不要真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