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城门,雨已经停了,天上的月亮出了半面,守城的将士看到马车和后面跟着的一群骑马大汉,以为是什么将军打完胜仗带人马回京,开口大喊:“城门已关。”
梁照着孟章的意思:“边塞急奏。”
守城将士自然是不信。
“边塞急奏你驾马车来的?”
“这是璞玉令。”梁将手里的一块好玉做成的令牌举过头顶,月光停留在上面,巧妙地反照出刻在玉上的字:“令。”
皇帝老头当时在造这牌子的时候想不到要刻什么字,就叫工匠刻了“令。”
一令平天下。
也就是这个意思,皇帝老头把这么宝贝的令牌给了一个孩子,足以见这个孩子身上的期望,和失去孩子后造“字”者的痛苦。
守城的侍卫看到这个牌子,就算城墙上和城墙底根本不可能看清下面的东西,但是上头说了只要有“璞玉令”的消息就要仔细盘问。
城门开了,来了一排人马,个个都板着脸,带头的守城将军仔细观摩了“璞玉令”。
“假的。”他说,“一年到头不知道能看到多少‘璞玉令’,得了吧。”
“假的?”守城将军还没有转身走,孟章已经从马车里出来了,没有挂袍子,里衣单薄却盖不住气质,他背着手站在马车上语气严肃,“请将军在仔细看看。”
守城将军看到这张脸,再看看手上的令牌:“快去禀报。”
上头说了绝不能放过一个。
“是。”
孟章心以为可以不用再吹冷风,正要钻回马车里,听到城墙上的士兵急忙跑下来:“报告,将军!西面五十里处有赤火浓烟。”
“西山?是那条通大安印的路?”守城将军问,“派人去查查。”
“遵命。”
孟章知道沈家有此一劫,本来不想插手,但是沈之行将他认出,既然都决定现世与此,也就拉着漓躲过了这劫难,他看着守城将军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颔首道:“请将军将大安印起火一事的后续告知与我,有劳。”
守城将军见此人风度气质都不像是普通人家来充数的,三皇子的画像至今都挂在城门上的岗位处,他日日看绝不能看错了。
孟章回到了马车里,漓就抓着他问:“大安印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路上有一处地方起火,守城的将军已经派人去了,不用担心。”
漓愣着神松开手:“对不住……”
孟章伸手揉了揉漓的脑袋,像个兄长的模样:“会第一时间把消息带过来的。”他知道此劫沈家人不会留下几个,但是里面有那个变数也是说不准了。
一个蛇妖,而且是漓心心念念的蛇妖。
天地轮回倒是一句可笑。
山贼包围了沈家的马车,苏婉慈一张妙嘴提前灵验了不幸,她一副慈悲心肠看着山贼亲手杀了她的婢女,是那个苏府带来的陪嫁丫鬟。
她的头有些晕,眼前出现的幔布似乎在为那个丫鬟祷告。
“哪个是柳霜?”人高马大的贼匪头,用刀指着沈之行的脸,脸上的黑布也遮不住他的横肉。他们被洄的咒法迷了眼,见到的每一个女子都是顶着柳霜的脸,所以这才威胁道。
沈之行倒还是有一些文人的傲骨,他虽然被打折了一只腿,但是依旧跪在地上扬起了头。
“要杀就杀老夫。”
劫匪头子觉着这老头脑子不太好使,他一开始放火的时候就说了只要柳霜一个人其他都可以不动,结果这个沈老爷子非要挡在个妇人面前逞英雄。
他干了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保着妾室送自己人头的,也不说这沈老爷子是真性情,要是真性情早就冲到他的刀子口了,还搁着扭扭捏捏?
后面那个一看就是正妻打扮的娘子居然还感动哭了,这一家人多半也是不太正常。
贼匪头子的思维自然与书香门第不同,他们豪爽却又谨慎,害怕刀光刺激到苏家人,本就是苏家叫他们来杀柳霜这件事,怎么可以惊到主子。
但是贼匪头子锁定了范围,也就是老祖宗所在的一推人里,苏琬慈的丫鬟就是一招杀鸡儆猴。
他看着后面被家丁围在里面的娘们,大声道:“也不知你们用了什么妖术,劝赶快把柳霜交出来!要不然……”
他将大刀猛地刺入苏琬慈丫鬟的腰上,鲜血四溅:“就是这个下场!”
苏婉慈痴愣着看到倒在一旁开始渐渐变冷的陪嫁丫鬟又被补上一刀,这偌大沈府竟然没有一个可依靠之人。她绝望地看向了柳霜,柳霜冷静的脸庞叫人羡慕。
洄的障眼法只能迷了贼匪,毕竟这里还离大安印不远,她不能太暴露。
苏琬慈开始有些神志不清,她幻想要是自己也是个青楼女子……不,她怎么可以是妓子!
她至少不应该是妓子。
苏琬慈快要疯了,她的慈悲为怀无法想象沈卿和沈殷都在人家的刀刃下哭!思绪有时候可以快进一个人的一生。苏琬慈看到近处劫匪手上的大刀,正发着迷惑的微光。
马车燃烧起熊熊的火焰,与劫匪手上的火把一起跳着舞,在生灵的狂欢下,苏婉慈用力横开家丁,外面的劫匪觉得不对劲,这正妻模样的小娘子耍什么花招?
这小娘子双目空洞。
“婉慈!婉慈!”沈之行大呼,他的婉慈没有理他,可怜苏婉慈受够了本家的胁迫,她早就想自缢与横梁之下,与白绫作伴。
苏琬慈在众目睽睽之下冲上去了,死在刀口,流血倒下。
“婉慈!婉慈!”沈之行想要挣脱,却又被按了回去。
这下子好了,苏家娘子是个刚烈的,竟然死在了自家派来的武器手上。
洄看着苏婉慈死去,她的魂灵剥离身躯,头也没有回的飘走了。
莫须宄叫洄假扮苏婉慈,虽然洄不知道用意,但是现在来顶替却是最好的时机,总归她的手上还没有沾人血。
洄放出了迷烟,迷晕了所有人,将苏婉慈的脸变成柳霜的,她穿上了苏婉慈的衣裳,这样今天死的就是柳霜了。
那劫匪头子醒过来看到了“柳霜”的尸首和“苏婉慈”在一旁瑟瑟发抖地扶着老太。
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
等到官兵赶到天快亮了,清晨的寒意和未出的新阳浸泡着人们,洄抬头看着近在咫尺地灰云,厚重的天,冒着火焰的地,一具具没有魂的人。
恍然间,她就成了“苏婉慈”。
赶来的将士确定了沈之行的身份,安顿好他们才又加急回了京城。
等漓知道他的娘亲死了的时候,已经到了正午。
孟章早早去了皇宫周旋,客房里就漓一个人,还有门外两个大汉。
消息先是传给了孟章,孟章却无法脱身,这个皇帝老儿太腻歪了,这个岁数了还要搂搂抱抱,接着又是什么接风洗尘,他晓得皇帝老儿心疼这个孩子,但哪有这种带着孩子上朝的。
可还蒙在鼓里的漓终是知道了,他是被沈之行带回去时候明明是午后,阳光照着大街,可是为什么会这么昏暗?
为何路过的行人都在异眼看着他,就连异域商人肩上的小鸟都歪着头看着他,一乍出两三声叫唤。
是在叫他吗?
沈漓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他跟着父亲走着,客栈离沈府很近,不久就到了。到的时候啊,大娘子,老祖宗,她们都穿的很朴素,隐约间漓看到老祖宗的手上还是挂着五彩的镯子。
漓至始至终都没有看到他的娘亲。
他的大哥也穿着白衣,但是只有自己穿着麻衣,这究竟是为什么?原来呵,是妾室之庶子不配一身的暗黄白衣。
直到看到了一口棺木,比漓还要高,很重的墨色,只有它在灰白的景色里突兀。
“阿漓,跪拜。”他的父亲说,“这是你娘亲。”
啊,父亲大人在说什么?漓纳闷了,眨眼看着他的父亲。
等等,他的娘亲呢……
白色的条子随风吹着,垂着的白灯笼里面燃尽了红烛。
“孩子,乖。”老祖宗说话了。
等等,他的娘亲呢……
红烛燃尽,不可能在被点燃。
“竖子!你跪不跪!”沈之行怒了,朝他大吼。
漓终于意识到了,原来他的娘亲也在这里,可是脑袋明明灵清得很,嘴巴和腿都不听指挥。
“爹爹,棺里是……是……小娘?”
他依旧知道不能喊她“娘亲”。
“……是。”
漓很木讷的,很木讷的地跪下。
风卷过一地的纸钱,他抬头,一脸的泪。漓行完礼,杵在一旁,他看着棺木,好冷,为什么这么冷,九月原来也会飞雪,那是不是还缺一个哭诉公堂的“窦娥”来衬托一下那漫天的雪花。
“参了”的念珠为什么不保佑平安了。为什么,他的娘亲走了!可是,为什么走的是他的娘亲!
在无尽的悲凉中,好像天裂开了,有一双极其温暖的手盖到了他的眼上,声音磁然。
“莫要忍着,哭吧。”
孟章叫梁呆在了皇宫顶替三皇子,自己出来看漓,他知道这孩子接受不了。他影去了自己,蹲在漓的面前,将那只虚幻的手盖了上去。孟章好似很久很久没有用这样温柔的声音说话了,是他自己没有听到过的,是漓从来没有听到过的。
漓的眼睛里明明没有孟章,却似是得到了默许。
“小娘——小娘——我的阿娘——阿娘——”孩子绷不住了,他好想掀开棺木,去看看他的娘亲究竟在不在里面,他们是不是在骗他。
可是,他的娘亲,好像,好像真的,死了……
只有孟章和洄知道漓在哭的不是他的娘亲,他的娘亲早就随便掩埋在了后院的土里,一切皆是空梦罢了。
“娘亲!你告诉过我,我的命不能用来等死,我没有忘啊!我没有忘!所以娘亲你出来好吗……娘亲你不要不离开阿漓好吗……”漓心里哭号着,嘴巴边只有一声又一声的“娘亲”。
老祖宗听了很不是滋味,想要上前闭上这个小畜生的嘴。
洄拦住了她。
拦住了这个还在躯壳里面腐朽的、这个老不死的游魂。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0章 第30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