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章漫步悠哉,正要到客栈门口,他便看到张赖皮站在门槛上,不停地摆弄着自己的袖口。这个男人带着一张龟裂的嘴唇,呼出酒气,孟章隔着老远就能闻到味。
神君大人颇不习惯,正要绕道而行,那酒气冲天的角儿却伸手拦住了他,连那掌心都是青色:“大人大人,小的有事要与你说。”
“说。”孟章并没有停下脚步,不快不慢地朝客栈大堂里面走。
张赖皮知道这位主没有什么耐心听他闲言碎语,便三两下抖出话来:“神君大人,我知晓那江渠的来历。”
“江渠的来历和我有什么关系?”
“神君您不想知道为什么这个江渠长着这样一张脸吗?”
孟章饶有兴趣的看了眼张赖皮:“哦?”
张赖皮感觉孟章是感兴趣了,将在嘴里措好的词摆出。
“据说这江渠本来是生的美,但也不是这样长相,说是为了模仿一个仙君才削肉割骨硬生生变了个大样。”
“这么说你很清楚这里的过程?”孟章随便找了一张桌子坐下,店里人不多,只有那个客栈老板板着张死脸。
张赖皮也没敢坐下,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客栈老板,悄悄地弯下身,那酒味愈发重了:“神君大人,这里不方便说。”
“不用管,这客栈老板是你主子的手下。”孟章言简意赅的将“他已经知道是谁叫你来这件事”巧妙地托盘出来。
“这……”张赖皮搓了搓他的青手,歪着脑袋,“那位仙君是太白山的山神。”
他又停了一下,忽然领悟了什么,朝着一动不动的客栈老板笑笑,又转过脑袋叹了一口气:“神君,我看出来了,我也是命不久矣,不如说尽了,说不定还有个‘转世投胎’的机会。”
张赖皮想都没有想:“上头那位希望您可以去查查这个山神,与您怀里的仙君也有些关系。”
随后他弓直了身子,望着灰尘密布的木夹板,惆怅出:“其实,神君我谱的曲……”他还没有说尽,突然哽咽住喉咙抽搐起来,这酒气冲天的角儿极其艰难地用枯瘦的双手掐住自己的脖子。
“呃……呃……”一口子的唾沫鱼贯而出。
本来好不容易弓直的脊背,颤抖着蜷缩起来,似乎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望向旁边的孟章,他的眼里居然有了一丝对生命的追望。
“可惜你说过了。”924倚在门口,“张滴川。”
唾沫沾湿了张滴川的衣襟,他痛苦的倒在地上,他的喉已经不能再说话,只能伸出手去拽孟章的衣角:“啊……啊……”
还是死了。
孟章起身走到门口,那边的客栈老板才猛地活过来似的,立马跑上来,大叫。
“呀!张赖皮你赊的钱还没还呢!快来人啊——又有人暴毙了——”
孟章听着这戏剧的落幕,与924擦肩而过。
他需要再去一趟崔珏府。
再次回到崔府大堂,只有江渠一人站在大堂里,好像布好了局等他入瓮。
天上的机器金乌一闪又一闪,江渠背对着孟章,竟然有一分相似与漓初遇之时。
孟章上前,变出长剑,心里不由得想:自从进了酆都就像入了一个局,就算北阴、崔珏是至交,但是挡不住这两人联手给他下套。
这局不知是好是坏。
江渠不动声色地转过身,只见他满脸的血和伤口,一只白箭从他的嘴里刺出,只留下箭尾,脖子和手腕是酆都特有的铁镣铐,衣服上是凝固的血痂和一条条鞭痕。
“你……”
这就是酆都的逼问犯人的手段。
江渠就在孟章眼前伸出手,铁链子碰撞出的声音回荡在大堂内,他出手握住那白箭尾,用力一扯,锋利的箭头带着血肉连根拔起。
他手里握着白箭,居然还可以开口细语。
“我本是海中一条黑龙,却因为仰慕一人,将自己变成那人喜欢之人的模样。”他的眼看着孟章,好似希望可以获取一些怜悯,“可是那人却抽我的血,将我的血给了他人……”
孟章看着这张熟悉的脸,和漓极其相似的脸。
“我的血流进了那个人的身体里,然后我被我心爱之人抛弃了,像是可以随意丢弃的破烂……”
“我多想努力忘记那人的长相,可是梦里依旧见到那张让我犯恶心的脸,什么是‘衣冠禽兽’……”
江渠絮絮叨叨地说着,说到这里突然就停下了。
“他长什么样?你说!”长剑抵在他的喉前,可是江渠却斜着脑袋,笑了一下。
“神君,我只能说到这里。”
孟章知道这是上头那位酆都的意思,话说一半,剩下的要叫他自己去寻找,看着江渠快要一命化土的样子,他也没有办法去追问,收起剑想要转身离开。
江渠看着孟章的背影,咧开他已模糊不堪的嘴:“望神君终得真相……不悔。”
“不悔什么?”孟章转过头时,江渠已经倒在地上,没了生气。
他望了圈四周,没有一个鬼,只是大堂空旷,阴森森的潮气从门口吹来。
“糟糕。”孟章猛地捂住口鼻,他的思绪还沉浸在江渠说的那句话上,压根没注意潮气的用意。
渐渐地眼皮子越来越沉,这位神君倒在了地上。
须臾。
北阴走进大堂,确认孟章是被他的**药搞没动静,才开口:“924,你可以起来了。”
后头的“江渠”动了动身子,站起来擦了一把脸上的血,那爽朗的声音:“您的幻境还是一如既往的厉害,我的易容居然没有被看出来,本来都准备好逃跑了。”
北阴笑了:“还是你演的像。”
正真的江渠扶着合欢站在门口,那双眸子投来等待的目光。
“之后你便呆在我身边,不要乱跑了。”北阴给了江渠回复,他知道江渠只想让合欢活着,“不用担心你心里所想的。”
可是据后面说,第二天合欢就死了,那江渠知不知道就是另一回事了。
……
等到孟章醒过来,他已身处佛界。
虽说他答应了要去佛界听讲,但是这样来的估计是第一人。孟章坐起身揉了揉眉心,他的脑袋还是痛的很,恢复了好一会,才抬眼看这熟悉的房间。酆都真是考虑周全连他习惯住的客栈都准备的妥当,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要迷晕他。
孟章又出手按了按太阳穴,才注意到手腕子上的玉镯。
想出手拿下来时,镯子微光一闪,向空中投出一道字来:阿沉,白泽怕你不去佛界的讲席,特意叫我迷晕你。
真是多虑。
还有一段:但是我知道你想快点去见漓,所以将人间一少年的心识与你的心识相连了,你不用担心我滥用私权,这少年只能活七岁,前七年你只能看着,后面的也就随你顶替他了。这个镯子是连接用的,最好不要拿下来。
孟章看完只觉得手镯麻烦,他先调动内息修养,这几日被地府阴湿鬼气的侵扰搞得有些头晕,顺便同北阴说的一样,借着少年的眼看凡间发生的事。
灵力缓慢的流通着。
他的眼前是一片红枫林,自己似乎跑得很快,在这枫叶林里乱窜。
眼眶边是模糊的白,他跑着跑着就摔倒了,“哇哇”大哭起来,恍惚间看到后面的一大排侍卫立马赶过来,还跟着五六个侍女。
侍卫立马拔剑敌视着四方,侍女立马惊喊:“来人啊,三皇子摔倒了。”
孟章关了连接,心里乱成一锅粥,这皇子的身份行动太麻烦了。
等到他洗漱完,再次连接时,这三皇子已经被人绑了去,毕竟佛界的一天是人间的一年,这三皇子现在估摸着有五岁样子,等到后日三皇子该与凡世间的一切说再见了。
可是孟章要在佛界待九日,想来这时间卡的刚刚好,两日后人间的孟章就要登场了,也就是两日后佛界的讲席要开始。
只不过那人间被绑了去的皇子,后面两年是什么日子,孟章一概不知,等到孟章去顶替,又要花一些功夫。
他还要对付白泽。
孟章思索了片刻,还是打算现在就溜走,他打开门,看到白泽刚刚在走廊的转角处。
白泽是看到他了,立马上前拦住他的去处、
“这是要去哪里?”
孟章拱手道:“正要找你。”
“既然我都来了,就不用出去了。”白泽笑着走进屋子,孟章不得不也跟着进去。
他不知道这个讲席有什么好的,佛界一百年一次集会,就像开跳蚤市场一样,他要不是碍着四象的门面他才不愿意来。
那些老的道理,佛界一条都没有改过,可是道理越多,执行的人越少,就算刻在碑文上,就算日日有人朝拜又如何,大多数的都是完成任务,就像他一样被白泽拉来听那群大能的见解。
不如去人间看繁花开遍。
孟章跟在后面看到案桌上被他摘下的玉镯,心里一股无名的酸涩感冒了出来,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居然开口说出了这句话。
“我现在想去人间。”
“哦?为什么?”白泽笑了笑,他有些好奇面前这千年来从未打破规矩的人儿,怎会突然反抗。
孟章的眼神变得坚定:“有人在等我。”那股酸感还在侵蚀他的心。
这位神君不想听什么大能的道理,听了这几千年,翻来覆去炒冷饭有什么好听的。他想起凡间客栈那一壶热酒。
“哈哈哈哈哈哈。”白泽突然笑了,他看着孟章有意要走,“那你答应我,第一日开讲时回来,之后每日末尾回来一次,我倒要听听,你去凡间有什么新鲜事情。”
白泽知道了,北阴可没有单单帮他把人绑来,这是把孟章的“病”治好了。
孟章得了释令御剑走了,他第一次感觉飞出这繁云是这么轻松。
他突然晓得了生命在于遇见每一处夕阳。
……
“话说您刚刚给孟章吃了什么啊?”崔珏问。
“一颗‘救心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