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春寒 第2章 第2章

卯时初，一夜未过，乌云还在洒落毛毛雨，孟章早早下楼去取吃食。客栈大堂格外的吵闹，又是店小二着急忙慌的唤人声，还以为是血气方刚的侠客打起来了，近看才知道这是在聚众赌钱，那可怜的店小二被使唤来使唤去。

赌钱还要贪早。

孟章懒得理会凡间这种趣事，绕开赌局，去招呼了小二：“一笼小笼，豆腐脑一碗，咸的，油条一根，甜豆浆。”

小二僵出一张热情的脸：“好嘞，客官您稍等，等回给您送上去。”

孟章颔首，回到客房轻掩入门，瞥了眼白幔帐里的可怜孩子，这都几更天了还睡着。

漓其实早醒了，就是窝在被窝里头不愿意出来，而且昨晚上他根本就没有睡好。下头的人这么好动，不停地细细簌簌，加上药效过了，天雷一直在吞噬他的灵力，就没有力气起床而已。

孟章以为漓还没醒，想趁着人睡着在输一波灵力，毕竟天界的医官要等到回了自己府邸才能请来，眼下还要耽搁一时半会，就怕傻后生撑不住。

他撩开幔帐，漓背着他趴在床榻上，看着没有动静，孟章自以为是睡得踏实，也不敢动作过大，轻轻地坐在了旁边，将一边的幔帐挂起。看着漓瘦贴骨的后背，生出一丝怜悯来。

一个幽蓝的法阵飘飘然盖在漓的身上，原本阖上眼休息的后生猛地睁开眼，想要转身，却扯着伤口，一阵剧痛。

“谁？”漓严声呵道。

“不要乱动。”孟章淡淡地回了漓，法阵完全盖住榻上人，只见孟章伸手朝法阵一点，灵力缓缓输入漓的身体。

漓也不敢乱动。

“难受吗？”孟章关心道，他知道高位者为低位者疗伤可以输灵力，但是若是实力悬殊过大，低位者可能会撑不住。

“不难受。”漓其实想说，他不光没有难受的现象，而且很舒服，输完甚至精神极了？

“你主木？”

妖怪生来有自己的修炼路数，若是主水就有这一路特有的修习方法。孟章想他自己为青龙，少阳主木，而蛟都为主水，亦会相斥，可是漓却没有不良反应，便来问这一句。

“是。”漓如实回答。

“那就方便了。”

漓愣了愣：“方便？”

“没什么，就是我也主木方便教你术法。”说着孟章看到漓身上的伤痕，补充道，“不用道谢。”

“是。”

慢慢地那股灵力涌入，它们似乎已经习惯了漓的身体，顺其血脉也没有第一次横冲直撞，像是空着的细窄瓷瓶颈，清水缓缓汇入圆混的瓶身。

“估摸着明日就带你回去，后日仙界的医官会来给你看诊，你不用担心自己的伤势。”

“多谢神君。”漓应道。

孟章眉头拧了拧，也没说什么伸手给漓盖好被褥，合上幔帐。

屋外传来敲门的声音，一声极柔的女子问候：“客官，您的小笼，咸豆腐脑，油条，甜豆浆。”

开门可见，门口一漂亮女子，可是这漂亮禁不起推敲，女子提着食盒递给孟章，颇神秘地扭腰走了。

孟章反手锁了门，打开食盒第一层，一张纸条压在小笼下头，他拿出纸条，宣纸条子瞬间化成粉抹散在空中，一行金色小字：

“骊山娘娘请神君一聚。”

金字小篆，盈盈而动，孟章一挥手，字散了。他看了一眼白幔帐里头的漓，骊山老母找他一叙，无非是他手上护着的后生，只可惜她手下通知到了，谁说客人一定马上要去。孟章将早饭摆好，虽然不知道傻后生想吃什么，于是就把自己想吃的都叫了一份。

摆完，又拿出小碗，一个一个放好，十分满意地端过去放到床榻边的床头柜上，撩开幔帐：“叫了一些早点，起来看看有没有自己喜欢的。”

漓没有回应，孟章又唤道：“虽然病着，但还是要吃一口的。”

可漓还是没有回应，孟章觉着不对劲，他撩开幔帐一角，手指触碰到漓的手臂，滚烫的。孟章惊了，连忙扶起漓。

漓锁着眉，眉心渗出好些汗，唇也发了白，脸色相当地不好看，不用看都知道是热病。孟章立马伸手给漓把脉，他少时得过寒症，伤了有一段时间，自是久病成良医。但是漓根本不是什么寒症、胃凉一类的小病。那是天雷入体又与孟章所输灵力制衡导致的结果，他的好心反倒叫漓受苦了。

眼见着漓脸色越来越不好，还去见什么骊山老母，孟章皱眉唤一句：“梁。”

那屋内一处阴影，极速走出来一人，一身漆黑刺客服，极尊敬地半跪在孟章面前：“神君。”

“收拾一下，把东西送去府里，告诉竹元我先带人去天界了。”

“是。”孟章说完梁已经动了起来。他怀里的后生不知道有没有被烧傻，一副快不行了的表情，就在刚刚还说着没事。

孟章心里颇有些可怜他，不知来历又失去了养母，一心寻死。到现在连一口热的都没有吃上。心所想而手背一浮，漓变成一条小蛟的模样含在孟章手心里，这位神君也没有把漓当外人就直接塞进了衣襟里头，还挺暖和。

从人界到天界不远，孟章御剑马上就到了南天门。

侍卫很懂事，给他让了路，毕竟好算歹算也是四象青龙。

孟章匆匆赶到药王府，这药王府本门庭若市，见到这位爷来了，纷纷住嘴朝孟章行礼。眼尖的仙子早就看出来青龙神君不是独身一人来的，怀里还有一个。可谁都不敢多嘴，不光是怕了孟章的地位，也怕与孟章齐名的另外一尊大神。

孟章由着仙童引领找到了与他相熟的医官，医官看到孟章可开心了，心想着：“这青龙神君居然会有求于自己。”

这么好的面子不买白不买！

立刻带孟章去了上三层的屋子，医官以为是孟章得了病，乐呵呵地开口：“神君想要开什么方子，尽管说，包药到病除！”

“……”孟章虽然与此人交好但是对他还是蛮无语的，“并非是我，是他。”

说罢从衣襟里掏出漓来，这一条蜷缩在他手心里的黑蛟。

医官移了移鼻梁上的笨重的金边眼镜：“那就请神君将他变回人形。”

吊儿郎当归吊儿郎当，医术是没的说的，孟章也是信他才找了他。将漓变成人形躺在屋子的床榻上，谁知道才这么点功夫脸色较之前的更为难看了。

医官又是把脉又是翻眼皮的，只听到他严厉地喝了一声：“这是哪路孽障在公子身体里按了这么强的灵脉！这不得叫人好受！”

孟章脸一黑：“是本君。”

“啊？哦哦哦！”医官给自己擦了把汗又开口，“神君，这个天雷之伤我可以解决，但是您的灵脉可得要请您自己动手了。”

“我?”

“对，您就只需要把它拿出来就好了，至于怎么拿，神君您不如进了这位公子的心识里去看看，那下官先出去了。”

医官毕恭毕敬地作揖，小眼珠子滴溜溜地看了眼漓，他是极八卦的，但为了保护病人的**还是遣走了屋子外面围着的人。

孟章愣在榻边，寻思着他只在军营里给他的将士疗伤输过灵力，这个拿出来，又是什么说法？

他没有时间再考虑了，再多拖一刻钟，就真的要向酆都城要人了。

孟章进了漓的心识，为了找自己输入的灵脉。

漓的心识是一片雪梨花林，古人言梨花可以代替初雪，留下清香。

孟章踩着花瓣碎，从小径走，深处看见一座吐着袅袅炊烟的茅屋。

很惬意的画面。

漓带着个孟章模样的孩子在庭院里捉迷藏，他的一双极好看的眼睛被蒙上黑布，在自己的心识里穿着农家男子的衣服，却还是纤瘦的，不像是干农活的样子。

孟章上前没有动静，就悄悄然站在漓的身后，漓还在与“小孟章”捉迷藏，他温润的声音问道：“躲好了吗？”

“小孟章”早就看到了本尊，哪里敢在吱声，漓唅着笑：“你要是不出声，那我只能摘了黑布来找你了。”

孩子还是没有出声，它害怕，它才刚刚成型没多久。

漓还是没有听到回应，有些懊恼，刚刚出手将眼罩摘了一半，孟章就在他身后用手捂住了漓的眼睛，睫毛长长的，在孟章的手心里头瘙痒。

下一瞬漓没了力气，昏了过去，孟章从他的身后托住他的腰，宽大的衣袖撑不起漓这个皮包骨。后者没有用力，随便一揽，拥到了自己怀里，顺手把他安置到一边的藤椅上面。

孩子躲在水缸后面，瑟瑟发抖。

孟章转身没有靠近，阴着脸说道：“谁给你成型的机会了？”

随后，眉头一皱，“小孟章”就消失不见了。

梨花林簌簌地响着，漓昏睡在藤椅上面，孟章转身要走，但又不知道该不该叫醒心识的主人，他突然想到一个点子，他将自己变成小孩子模样，推搡着漓的胳膊，奶里奶气：“哥哥醒醒，哥哥醒醒。”

孟章也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以前在军营里头经常与解君一同变成各色美女，去套敌军俘虏的话，这简直就是信手拈来。

漓被摇醒了，他揉着眼睛，看到小孟章正眯着眼乐呵呵地对他说：“我该走啦。”

短暂的相处叫漓生出不舍之情来：“这么快，不在待一会？”

“在多待一会，你也活不成了。”孟章心里诽谤了一句，但他开口还是甜甜的，将小孩子模仿得淋漓尽致，“好哥哥，我不能久留。”

漓垂着脑袋：“那我不强求，你便走吧。”

孟章欣慰地点点头，孺子可教也。

“下次见面什么时候？”

朽木不可雕也！

孟章一副老小孩的样子，拍了拍漓的肩膀：“睁眼可见。”确实说得没错，孟章现在就坐在漓的旁边。

随后将他的小手覆在漓的眼睛上，叫漓好好再睡一觉。

心识里面发生的事情会影响到心识主人的心绪，除非心识主人足够强大，不然莫名其妙地少了一人会使心识主人混乱，后果难以想象。

难想于如此谨慎的后生，怎会放这一个“小孟章”进去。

孟章善好后，离开了漓的心识。这一片雪白的梨花林，除了纯净，只有落寞，他希望后生有朝一日可以寻到自己的密友，不叫好风景负了人。

漓心识的不速之客被请走，脸色好看了不少，医官就开始尽责给他治疗天雷的伤。

这个医官实在是憋不住嘴，开始碎起来：“神君，这位公子是你什么人啊？”

他愣了一下：“后人。”

解君，字竹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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