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春寒 第14章 第14章

满打满算，按照这个时辰解满应该已经见到了尹实照，也就是尹实生的师兄。静昭观座位于边青山山腰处，在山林岩泉之间，将幽然两字发挥到了极致，就连解君都闭上了嘴，这片绿林幽静之处，青得出奇，翠得欲滴。

解君与尹实生先行一步去了道观。孟章与漓又落在了后面，这回只是孟章走得慢，想要多看一会“似滴未滴，欲动未动的青翠”。

两人走走停停，到路边的亭子，算做歇脚，孟章凝眉望着峻岭翠林，沉着音开口。

“再走上去，灵压会更重，你要是不舒服就在此等着吧。”

“神君，我未感觉不适。”

是木牌子起了作用。

不远处的静昭观里面供奉着三清，解家两小子有军职在身，可漓没有，到时候被守门神赶出去，观里的道士要怎么想。

“静昭观有守门的门神，你进不去。”孟章垂眸，在漓眼中是一双捉摸不透的凤眼，他边解释边把被漓头上沾着的树叶取下，原本两人就靠的近，现下几乎要贴在一起了。叫漓一下子想起了不该想起的事情，避开孟章的手直往后退，脸色极为难看。

“你……”后半句“后退什么？”堵在孟章的嘴里没有溜出来，他纳闷在绕云府也没有这样，像是碰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要抓紧甩手一样，果然是在未注意到的地方逾矩了。

“要是想去也不是没有办法。”

他还是先顺了漓的意思。

孟章本是不想去观里的，烧香又鞠躬，保不准要被三清唤去论世间万物。

漓退后好几步，按捺住自己的心悸，才发觉这不妥举动，而孟章也在反思自身的过错，两人像是被封了嘴，不知所措。

“什么办法？”

眼前人踟蹰了好久，终于做出了决定：“你要是想要留下来，看看景色也好。”

孟章自以为识趣，没有在问下去。

边青山昨夜刚刚下过春末的雨。石板湿湿地长着青苔，四处无人，只有悄然间树梢的一滴露水在行走，从叶脉滑倒树根，树身一倾倒，反衬出一地碎绿。

等到孟章赶到，解君已与尹实照谈论了不少。

言语间知道，这静昭观内没有上了年纪的苍楠，只有当年张道长在这里栽了一棵银杏，不足千岁，自然没有在户籍上。

孟章跟着解家两小子，打量道观的布局。三清大殿为其主殿，殿前通廊九级石阶，灰漆色石头圆柱共六柱，后有黄帝祠。殿堂重槽回廊，有提字刻于石壁上，没有来客，那些寻苍楠树灵的都不敢来此处叨扰。

解君找树灵未果，和解满压着声音抱怨，她也不敢在三清眼皮子底下说这里不好。

“看尹实照好像不待见我们，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我们还是先走吧，去观外找。”

解满也是吃了一个时辰的闭门羹，才找了一个“家父治病无果请求庇佑”的幌子进来的。

解满轻声：“那我们打个招呼就走吧。”

两小子的家父家母早就被斩于荒海那个残破的古殿中，哪能被庇佑，自然是谎言一戳就破。尹实照是看在这个俊朗少年郎早早在门口站了一个时辰才肯放其进来，结果一个两个接踵而至。

在他眼里最后来的男子最没有礼数，虽在三清殿内做足了规矩，但路过王灵官居然只在殿外拜了拜，青龙白虎殿就压根没去看，还一直东张西望。

尹实照是巴不得立马请他们出去，他们是巴不得被尹实照请出去。

自讨苦吃。

众人沿着红墙回廊走，只有尹实生一个神经大条看不出气氛的微妙，还好奇问孟章：“漓公子人呢？”

孟章顿了顿：“还未醒。”

漓现在应该在外头看风景才对。

尹实生想起解君来这里的目的，他就在后面小声的对着孟章说：“这里应该没有苍楠树灵吧。”他从小到大都在道观里生活，除了后面的祖师爷的山洞不让人进去，另外的他都收在眼里。

“没有。”孟章并不喜欢尹实生的样子，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觉，就是不好。

走在前面的尹实照忙着周旋解君，也没有注意自家人都快要和别人一个战队了。

……

而漓在山腰小路上面散步，他随便找了一处亭子，坐着，看幽幽然的树影也是一种享受。泥土和草木的灼烈又清纯的气息，在一场小雨后表现的淋漓尽致。

独身在天地间，渺小的他也曾仰望看星空，在清晰的生机下，显得淡然。渐渐失去了影子的人，总有一天会失去自己。

漓沉浸在绿意中，不知从哪里传来稚童的声音，这句悠悠然的轻昵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似有似无样敲了一下漓的脑袋。

“你在看什么呀？”

漓缓过神，周边还是安静的很，可刚刚分明有人在说话，以为是自己没休息好，想到昨日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情景。

“哎。”苦于什么漓自己也不知。

“为何叹气？”那声音又起。

漓仔细听了听，是从头顶传来的声音，那声音又来一句。

“是有何不公？”

闻声抬头向上望去，亭子的横梁上坐着一女童，穿着不合身的青葱色抹胸襦裙，手腕上有一只翠绿镯子，裙摆托在横梁上擦了不少灰尘，她正荡着脚丫，笑的灿烂。

她笑见漓没有反应，转眼间从横梁上跳下，一个熊抱双腿钳住漓的腰，导致漓一个踉跄倒在地上，这分量可不轻。

“唉！？”漓坐倒在地上。

“你居然看得到我。”女童又从漓身上跳下，朝倒在地上的漓伸出手，“起来说话。”

漓看着这个孩子，她赤脚踩着自己的衣摆，明明十分难受还不愿意整理一下，固执着向他伸出手，脸上还有一个厚厚的黑色手指印。

他只能接受了这个孩子的好意，关心一句。

“你个小孩子怎么在深山老林里？”漓当然知道面前这个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我是树灵！不是孩子！我有五百多岁！”孩子叉着腰，鼓着脸，她需要仰头才能证明自己的个头。

漓蹲下身：“那姑娘你为什么在这里？”他温润的笑，孩子收在了眼里。

“因为有人要捉我，我要躲啊，你捉迷藏不躲的吗？”孩子觉得自己说的很有道理，又自傲地仰起头。

漓想起他同此行的目的：苍楠树灵。

只能笑着问：“那你为什么要躲在山里来啊？”

对于孩子，温柔的微笑可以放下很多戒备。

苍楠仰着脑袋，似乎在嘲笑漓：“哼，因为我家就在山里头。”她突然大步往前走，又在不远处停下来，提着裙摆对漓大声喊道，“你怎么不跟着我？”

温热的风悄悄地吹过，将苍楠的裙摆轻轻地一撩，碎发在额前摆动，多么可爱的孩子。桃花眼含着乌黑的瞳，脸颊是染上淡粉的花瓣，襦裙是嫩叶，衬托着里面的花骨朵。

灵而不妖。

“来了。”

漓不知道她真的只是孩童心性，还是假装，只是听了孩子的话跟上去，风也从他身边拂过，散开他的眉眼，是一温清酒。

“你叫什么名字？”苍楠赤着脚，一脚踩在那石板之上。石板久未见到太阳所以长满了青苔，滑溜的很。她走得急，也不忘时不时回头看看后面之人是否还在。

“漓。”

漓就跟在后面不疾不徐。

“哪个字你不和我说清楚，我怎么晓得？”苍楠又跳脱着，转身跑到上头一块更大的青石上面，孩子站在高出，遮住了微光。

“你有表字吗？”她眨着眼睛似乎期待着这位陌生者的一切。

“三点水，离开，字……”漓愣了一下，想起来那日孟章似乎是随口提出来的事情，“字阖。”

“合？哪个‘he’？”苍楠干脆就坐在了青石上，石头落过雨，凉飕飕、冷冰冰的，水渍浸过衣裳贴在肌肤上，但是她丝毫没有介意，继续荡她的小脚。

漓仰头看着她，微光还是有点灼眼，他眯着眼却不想太过分解释，又何必真叫初识的人知道所有。

“人一口，便是。”

苍楠看着他，不说话了好久，两人间微风拂过，是过于的寂静，好似都隐入了绿意里。

树灵的双眼望着远处，不在带着孩子的口吻。

“阿漓，你说谎了。”

漓有些吃惊，他又不甘心就这样走，要真是苍楠树灵，且被他找到了，在告诉解君，这样可不可以算是一种用武之地？撒谎之人靠在一旁的大石边，石间韧出的翠草扰着他的脚踝。

“何为说谎？”

这下轮到漓反问了苍楠。

苍楠脸上带着不应该的沉寂又飒地消失了，她又蹦蹦跳跳起来，尖着嗓子大喊：“就是说了假话！乖孩子不应该说假话。”

她踮着脚，跳回漓面前，小小的身板好似有一个成熟的魂灵：“我叫苍楠，草头苍，木头楠。”

漓早就知道了，但还是装出第一次听到的样子做出惊愕的表情。

“好名字。”

“啊，你不知道我？”苍楠的表情失落了一分，她同漓一样靠在大石头上，干巴巴地说，“我还以为你知道。”

她又想到什么，正转过身，面对漓，正要开口讲她的故事，一只匕首突然从微风里脱颖而出，直冲不退。

漓没有思考，上前用力抓住苍楠的手臂，猛地一拽将人挡在了身后，照着孟章教他的术法，两人身边立刻出现一层淡蓝的法阵。

匕首被法阵拦腰折断。

这个是孟章教漓的第一个阵法，只可以防身用。

漓立马问苍楠：“没事吧？”

苍楠本来还想骂一句漓突然拽她做什么，她差点没有被裙摆绊死，结果看到匕首啷当掉到外头，她意识到是那群找她捉迷藏的修士找上门来了。

这几天修士满山满山地找她，有的净说一些不入耳的挑衅之话，她都没有出去搭理，现在竟然直接暗算。

苍楠生气了，这叫什么道理？她甩开漓的手，语气从柔和变成了奶凶奶凶的。

“哼，我没事，只不过这些凡人修士真是不识好歹。”她好歹五百多岁了，会敌不过几个修士？

“也不知道他们躲在哪里。”漓担心自己保护不了这个孩子，他知道客栈那个阵仗。

“你不用担心，我就算打不过，也可以逃，他们铁定捉不到我。”苍楠挽起长袖子，随手抓了一把头发，像小小将军，有几分飒爽之意。

漓笑了一笑，看到这个拥有“伟人”背影的稚童，她已经出了法阵，背对着漓。

“看我收拾完他们，在和你说。”

楠树素有“木中金子”之称，苍楠亦为：茂盛的楠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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