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一切布置妥当,我这边正在皇帝新赐的国师府里收拾自己的画本,那边花满楼的小厮急匆匆的送来最新卷的《鬼怪杂录》。
我当时心下一喜,接过了书卷给了点赏钱,便打发小厮离开了。
这个世界里不比现代世界电子设备应有尽有,而娱乐项目也少之又少。不过像我这种吊儿郎当得过且过第一人,自己写不出惊世骇俗的话本,但也不妨碍我去看。而《鬼怪杂录》恰恰是我在这个世界里面最喜欢的一位神秘作家——文公子所著。其涉闻之广,剧情之妙,非我等凡人能及焉,我当时只看了一卷,便彻底栽进去了。
不过大神也有大神的尿性,人神秘也就算了,还经常偷偷断更,书也极其难买。
不过没关系,知我者乐师也,他在花满楼人脉广的很,小小话本,自然是不在话下。当下最新一卷话本到手,我只想将乐师报紧,举高,颁奖,将他捧上挚友神坛。
乐师是我来的第八年出宫后,偶然发现的来自同世界的好朋友。而我发现他的原因说起来也足够荒谬。
那日风和日丽,万里无云,我出了宫,乐得自在,但也闲得发慌,于是我拽着阿无去花满楼看新来的舞姬献曲。
花满楼是京城里有名的舞乐坊,美人美曲美酒,通通都是上等的。对于当时刚出宫如鱼落水的我,那当然是一等一的诱惑。
阿无全程不置可否,而我的眼睛却一眨不眨的钉在了台上,因为我的我清晰的听到了一首来自21世纪的歌曲,还是21世纪颇具名气的音乐天才所写的,几乎家喻户晓的一首古风歌。
而我知道的原因是因为那首歌是我还活在21世纪时最喜欢的一首。
我当时心里是一万匹万马奔腾,整个人直接傻在原地,我随手轻轻指了指在台上抚琴的琴师,问过花满楼的管事才知道,这首曲子竟是台上的琴师至友所“写”。
我的嘴角僵了僵,实在扯不出什么话,后来直接就找了乐师对头。万万没有想到,这家伙竟然拿着别人的作品在别的世界招摇撞骗。在看到我痛哭流涕喊了半天的“哥们”和“居然还能遇到同志”之后,还当着我的面大大方方承认了他的盗窃。
最让我五雷轰顶的并不是这来自异世界的好友承认盗窃。因为我知道,虽然盗窃之举我实为不齿,但是人在陌生环境下,只要能安身立命,便也顾不得太多什么道德底线。连饭都要吃不上了,还要以求君子之仁的,是孔子。而我们遇到这种事,只能当孙子……再说乐师只是对外宣称曲谱来自于他不可传的友人,也不算太过欺世盗名。乐师说他是胎穿,练琴练了二十余师年,弹的很好,应该算得上是上成品,这也是他能在这花满楼名声大噪的原因之一。
本来在异世遇到同世界的人,已经够让我震惊的了。而最让我雷到乌漆抹黑的是这家伙自带系统,当我知道的时候,我那一个痛心疾首,痛骂同是穿越的,凭什么人家有金手指,人家有指示,而我完全就是白手起家。
虽然心里颇为不满,但是奈何在这个世界上遇到一个有共同话题的人实属不易,你来我往之后,竟也成了在这个世界中不可多得的好友。
而他那个系统跟普通小说里面的系统也不太一样,最开始我也以为那个系统是个只能存活在乐师的大脑里的高科技系统。
直到……
有一次跟乐师玩飞行棋,飞行棋是他下了血本画图,然后找人定制的。飞行棋小巧玲珑,材质是稍显笨拙的木制品,飞行棋的棋盘是他自己画的。其他的与实乃是异世消遣不可多得的圣物啊。趁着无聊,想跟我摆两道。但是这小子不讲棋德,竟然偷偷挪我的棋,不过手段又确实拙劣,被我一双慧眼一下子识破了。我当然不同意,在他转身给我倒茶的时候,又偷偷挪了回来。
乐师当时看了看棋盘,又看了看我,然后先发制人的高声指责我挪了他的棋。
我当然一笑而之他的倒打一耙,摆出一副“我没有,你胡说,你瞎鸡儿乱讲”的表情,愣是没把乐师气昏过去。最后他无计可施,气昏了头竟然侧头对旁边的空气大喊着:“系拾,你讲,你看到了没有,他是不是偷偷挪了我的棋?”
我当时只觉得乐师疯了,以为他要跟我玩“无中生旁观者,以假证清白”,结果还没有等我开始讽刺他。乐师看向侧边空气的眼神却突然诡异的有些躲闪,连声音都有些弱弱的:“我才没有偷偷挪他的棋……”
我皱了皱眉:“乐师你小子搞的什么飞机?你在跟鬼讲话吗?”
“?”
“……”
“噢,对,你看不见,我在和我的系统讲话。”他顿了顿,然后咳嗽两声妄图把他偷偷挪棋被揭发的事带过:“我的系统有人的幻形,我能看见,偶尔在梦中也能碰到他的实体。哈……那个……你跟他打个招呼吧,他看你很久了。”
我嘴角僵硬了,只觉得那场面莫名诡异,但是最后还是老老实实的对着他旁边的空气打了招呼。
乐师虽然是个嘴上不饶人的欺世盗名之辈,但是我又不得不承认他做事果断又决绝,靠着一个金手指偶尔开开挂,很多事都有他自己独特的见解。所以有个什么烦心事,我也总爱跟他唠。
他的系统有任务,需要在花满楼积攒一些人脉,好为后续推动剧情发展需要。而我也喜欢花满楼热闹的氛围,温香软玉,轻衣曼纱,我并不是太过纵欲的人,但是花满楼无论曲子还是舞都是上品,所以我隔三差五的也会来这。
一来二往,连带着他那个我看不见的系统我也混熟了,两人一统,偶尔也用在这个时代特制的牌斗个地主什么的。
至于怎么玩……
我确实看不见那个系统,但是奈何人菜瘾大,娱乐设备又确实匮乏,我跟乐师签订了君子娱乐协定,两人一统分完牌之后,系统没有形体就只扫描自己的牌记住牌号。在出牌的时候由乐师说出系统打的牌,当然乐师不能信口胡诌,要是有一次被我发现他跟系统联合出卦耍我,那他那个金丝楠木的对他堪称老婆的琴我就只能笑而纳之了。乐师还算是一个比较有基操的音乐家,三手指天含泪对琴发誓:绝不违约!
我想到许久没来乐师那里找他唠嗑,估计他也都闲出霉了吧。于是我坦然的拿起我的《鬼神杂录》,告诉阿无我要出个门。
阿无看着那卷书,神色没由来的阴郁了一下:“阿兄又要去花满楼吗?”
“是,给乐师好好表达一下感谢之情。”
阿无闷闷的“哦”了一声,忽而又故作轻松的讲:“阿兄早些回来,花满楼虽然是乐坊,但那些舞姬的胭脂气太重,阿兄不要被熏染上了才好。我等阿兄回来吃晚膳。”
我“嗤”笑一声,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脾气,他好像不大喜欢那些风月场所,就连我去沾了一点那里的胭脂味,他闻到了也不太高兴。
不过对于他的请求,我当然是答应的。
我来到花满楼,轻车熟路的去到他的雅间,这个时候的乐师还在台上弹曲,我自顾自的嗑起了瓜子,想着等一下还要是跟乐师打牌,怎么痛痛快快的跟他一笔。
正在这里思索着,乐师大大方方的推门而入。
“不是吧哥们,你来我这就专嗑我瓜子是吧?等会儿你得给我收拾全了。”
我抬眼只见一个身姿挺拔,面容秀气的男子,身穿金贵的绣金红袍,直直愣在门口,看着我面前的那一盘被糟蹋的差不多的瓜子和旁边堆成小山的瓜子壳,说完那句话后沉默了。
我这才想起这不是我的地盘,轻轻咳了一下掩饰尴尬。
嘴上却不依不饶的为自己辩解:“得了吧,大琴师还请不起人吃一盘瓜子。”
我随口唾了口瓜子皮,双手一摊,告诉他等会会替他收拾。
而之后在牌桌上,又是一场你死我活的厮杀,系统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又是习以为常的跟我们打了个不输不赢,而乐师基于对音乐之神的无上崇敬(主要是之前飞行棋被我和系统抓过一次,怕再次丢脸),竟然也真的没有违背君子协定。因为他整整输了我十两银子,我看着乐师一副丧了天的臭脸,只能悲痛的,难过的,沉重的将这十两银子纳入口袋。
兄弟情固然情比金坚,但我不能放弃赢钱。
乐师艰难的闭上了双眼,干涩的开口:“你走吧,你那如玉书斋挣不到钱没有营业额,你就光坑兄弟是吧?”
我听到这话当然不乐意了,如遇书斋是我在出宫之后,觉得光写戏折子无聊(其实是因为写的稀烂没人看,当然我自然是不会承认的),在阿无的友情提示以及赞助下,干脆就开起了自己的书斋。本来好端端的书斋的名字是取自“书中自有颜如玉”。这个小人乐师老是觉得这个名字不够高格,就经常拿书斋来挪揄我,其实我的书斋哪有那么差嘛,虽然比不上供奉皇室启蒙教化的金牌书斋,但是好歹也饿不死我。
我定了定神,对着看不见的系统,平静的说:“你的宿主变输的太狠之后情绪不太正常了,连我也能看得出来他现在是狗急跳墙在讽刺我,你想个办法让他冷静一下吧。”
乐师当场急得跳脚,神色稍显心虚,面色胀红语速却急:“谁狗急?谁跳墙?不是……谁是狗啊!你小子,阴阳我是吧”
“是是是,你不急,你不是狗,那要不……再来一局?”
乐师又缓慢的坐了下来,撇了撇嘴,悄悄伸手捏了捏自己扁下去的钱袋:“玩……玩什么玩啊?一天天的老是玩这些,都无聊出蘑菇来了……”
我当然看得出乐师这是在死鸭子嘴硬,但是也只能配合着给他一些台阶下:“噢,那我们的琴师大人又有什么好的排闷主意吗?”
乐师顿了顿,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当下喜上眉梢,打了个响指:“明日,长公主成亲,天下欢庆,咱俩瞅瞅去。”
“不是,人家皇帝嫁闺女咱们看什么啊?”
“阿啧……不是看长公主,咱俩是去看的是长公主要嫁的人……你知道是谁吗?”
我皱眉盯着乐师一脸八卦的样子,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所以然乐师看我一脸迷茫,他咧嘴一笑。
“闻钰啊!”
我顿时明白为什么乐师一脸兴冲冲的样子。
话说文安朝中有四个百年世家,都是大陈元祖当年立马打天下时的大将宗亲,以他们为代表的世家子弟大多在朝为官。早些年间世家发展很是迅猛,后来又逐渐被皇室忌惮打压,到了现在的文安帝又是个好大喜功的,自然见不得臣权威胁君权,免不了要像阿无的萧氏一族一样落得个支零破碎。萧氏灭门之后,这些世家们明哲保身已经不会太过分张扬,只是树大根深,到底还是有些实力在的。
而闻氏一族,在朝中权力其实不算重,不过在多年前得了给大陈元祖打天下提供了很多军饷和粮草。之后得了大陈元祖庇佑,在民间行商也颇为顺风顺水,表面上也只是个富贵的世家大族,但是其私底下私产之多,连皇室也颇为眼热,但是这些年他们低调行事,实在让皇家们抓不住什么把柄,才堪堪能保全自身。
不过皇帝找不到把柄,那干脆就将它进一步拉拢,于是所有明眼人若是知道皇室与闻氏结为姻亲,那当然也知道皇帝老儿做了什么想法。
而闻钰何许人也。我早就听说他是闻氏的下一代的闻氏族长,不过听说他可离经叛道的很,不爱财不爱权的,行事诡秘,少有人能得见其真颜。
我思索了片刻,对这位神秘的闻氏族长实在没什么兴趣。我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就不去了。
乐师手臂交叠甩在桌上,将脑袋埋在手臂里,开始大声的耍起无赖:“不是吧哥们,一天天的,好无聊啊!去看看呗,听人说这长公主长得也可漂亮了,明日新人下轿反正也是用扇子遮面,我们就偷偷看看呗……唔……”
我又嗑了个瓜子,把皮一吐:“那再漂亮,也是人家媳妇儿啊!你要是想娶,你也娶一个呗。”
话音刚落,还没等我调侃两句。就感觉面前凉飕飕的,感觉有妖风袭来,缠的我连话都说不清楚。
我咽了咽口水润泽我干涩的喉咙,感觉事情不妙。
乐师趴在桌子上,没有再说话,我觉得这小子撒起泼来还真够厚脸皮的,同时内心又升起一股怪异的感觉。
我推了推乐师。
乐师没动。
不对!事情肯定不对!
我再用力一推,发现乐师双目紧闭,面色苍苍——昏过去了!
我手忙脚乱的把他扶上榻,发现他手指还微微颤抖,肌肉时不时痉挛抽搐着,我怎么瞧怎么像是被什么东西刺激到了,比如——电流?
在这个时代,谁能用电伤人?
我忽然福至心灵,对着刚才系统所在的那个方位,我看不见他,但是也管不了他是否在那里,只觉得有什么怪异的感觉堵塞住了我的胸口。
“系拾?那个……你把他电晕了?”
没有回答,就算他有回答,我应该也听不见……
乐师这个样子,我也没办法离开,我观察了一下他的心跳呼吸感觉还算正常。想来也是至晕的微弱电流,而且系拾跟乐师也二十多年的革命友谊了,应该也没有什么大碍。
我只好坐在乐师旁边,捧着我的《鬼神杂录》,嗑着瓜子默默的等乐师苏醒。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乐师终于醒了,他撑着身子扶着脑袋咿呀咿呀的倒吸了两口气。
我放下我的书,给他倒了杯水,让他喝点水,清醒一下。
乐师晕晕乎乎的接过我的水,抿了两口,像是突然想起前因后果。对着雅间空荡荡的一处,也就是系统所在的地方,三句不离爹的就开始骂:“我擦……你爹的,系拾!脑子抽风了还是数据没更新导致脑瘫了,你竟然又电我!”
啧啧啧,好好可怜的“又”字。
“……”
“我去你爹的吧,我又不是太监,爱美人之心,人皆有之,我为什么不能看。”
“……”
“系拾,我就靠了!你的数据真是越来越没用,哥穿越来好歹和你生活了二十来年,之前一直都没什么事。这么些年来,你管我也管的越来越多了吧,就这短短三个月来你电我三次!”
“……”
“我不管,我明天还非得去一睹公主芳容……啊……。”
乐师……又晕了……
我额间青筋一跳又一跳,心跳也止不住的打起鼓来。想这乐师是不是做了什么阻碍系统任务的事情,但刚才从乐师单方面的控诉来又听不出什么。
我这边还在想着问题。忽然一股熟悉的凉风略起了我的衣角。
不对,有妖风。
我虔诚的双手合十对着刚才乐师骂爹的位置,嘴里念念有词,双脚步步倒退至门口:“系拾,乐师阻碍你们的系统任务了是不?该!该罚的!不过你也别太狠啦……那个,我有事,我先走了。”
退到门口,双手猛的把门一关,逃也似的离开了乐师的雅间。心里却庆幸着:“呼~系统外挂看来也并非全能,还得靠自己脚踏实地呀。”
为了等乐师苏醒,我回到府中也比往常晚了一些,我来的时候没有用马车,回去当然也只好踱步回府。
刚刚退出花满楼,在不远处看见了一辆马车,宝锦屏风,黑鬃硕马,檀木车檐下还系着几个带着风纹的檐铃,秋风卷起,还在散漫着银玲声。
站在马车侧边的小榕不安的左右看,在看到我的那瞬间,眼睛亮了。
我这正要开口,他已经快步走到我面前,声音有些喜出望外却不自觉压低:“哎哟!我的好秉书!你可算回来了,国师大人在马车里等您很久了,您再不回来,小的就只怕要花满楼跪着求您了。”
阿无?等我干什么?
忽然灵光一闪,猛的想起来,答应了阿无回来吃晚膳。
“你们……在这等我多久了?”
“过了进晚膳的时间,您还没回来,国师大人便命我驾车来这了,他也不进去,让小的打听你是否在里面,然后就在马车上坐下了。”
我顿时有些心虚,小心翼翼的撩袍,一股脑的钻了进去,正身坐在他的侧边。
马车上熏了香,清柔淡雅,是我喜欢的宁神香。
我怏怏的对上阿无的眼,尽可能的陪笑:“嘿……阿无,今日是有些晚了。你来了,你怎么不进去叫我回府。”
他看见我,紧绷的脸开始有所柔和,只是眼睛依然平静的扫视着我,声音闷闷的:“看阿兄与乐师畅谈尽兴,不敢打扰。但是又记得阿兄答应过我今晚会早些回来,我就在这等下了。”
我被阿无的目光刺到有些发冷,也知道他是个死犟的孩子,但是这个时候也要拿出长辈的架势。
我清咳两声,故作恼怒:“那也不必没吃晚膳就来找我。你当年在宫中养坏了身子,脾胃又不好。现在少吃这么一顿,到晚些肯定又要难受到了。”
阿无收回目光,眼神也有些松动,嘴边泛起笑意,轻轻地“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