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园社区街道办事处的主任办公室,弥漫着浓重的烟味和陈旧木地板的气息。主任姓朱,五十多岁,头发稀疏,眉头习惯性地拧成一个“川”字。他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像一尊生了锈的铁塔。当燕知白将三份死亡证明复印件轻轻推到他面前,指着那三枚几乎叠印在一起的钢印偏移点时,刘主任只是抬了抬眼皮,浑浊的目光在那猩红的印记上扫过,随即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仿佛在驱赶一只恼人的苍蝇。
“燕队长,”他声音粗粝,带着一种长期浸淫在基层事务中的疲惫和不容置疑,对于这新来的队长嗤之以鼻“我们街道办,每天要处理多少事儿?盖章盖到手软!印泥抹多了,纸没放平,手一抖……歪那么一点点,不是很正常吗?”他端起搪瓷缸子,吹开漂浮的茶叶沫,喝了一大口,“再说了,自杀就是自杀!派出所结论明明白白,家属也没异议。案子都结了,档案都封存了!你一个法医中心的助理,管好你的解剖刀和报告单就行了,跑到我们这里翻这些陈芝麻烂谷子干什么?”
燕知白没接朱主任的话茬,只是对身后郑素秋和穿着藏蓝色勘查服、拎着银色大箱子的技术队警员陈默点了点头。郑素秋和陈默立刻行动起来,动作麻利,带着一种与这间慵懒办公室格格不入的专业和冷冽。
“朱主任,麻烦您开下柜子,我们按程序提取一下印章和相关物品的痕迹。”燕知白的声音平缓,却不容置疑。“这是搜查证”
朱主任皱了皱眉,似乎很不情愿被打扰喝茶的清净,磨蹭着从一大串钥匙里找出那把小的,慢吞吞地打开了铁皮柜。柜子里放着几个大小不一的木盒子,还有几盒印泥。
陈默戴上乳胶手套,像对待易碎品一样,小心翼翼地将一个深红色、沉甸甸的钢印底座捧了出来,放在早已铺好干净衬垫的桌面上。郑素秋则用镊子夹取了几盒不同颜色的印泥,分别装入透明的物证袋密封标记。
办公室里的气氛瞬间变了。朱主任端着茶缸的手停在半空,眼神里那点惺忪睡意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冒犯的警惕和不易察觉的紧张。几个假装忙碌的街道办小年轻也停下了手里的活,抻着脖子往这边看。
陈默将印模平放在桌面上,调整好便携式电子量角仪。激光指示点在印模上“幸阳市疆南区人民政府”的字样上缓缓移动。办公室里安静得只剩下仪器轻微的嗡鸣和刘主任略显粗重的呼吸声。他反复测量了三次,最终抬起头,看向燕知白,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寂静:“角度确认。向左偏移,三点七度。精确吻合。”
朱主任端着茶缸的手猛地一抖,几滴滚烫的茶水溅到手背上,他“嘶”了一声,脸色有些发白。
燕知白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点了点头,转向陈默:“底座固定装置?”
陈默已经将钢印底座侧翻过来,用强光手电仔细照射着底部的卡槽和用于固定在印章手柄上的螺丝接口。“卡槽内侧边缘有非对称性的新鲜磨损痕!非常细微,但在特定角度反光下清晰可见!像某种工具,如小型扳手或者特制夹具,以固定角度强力卡入并施加了非正常压力造成的!”说完,小心翼翼地刷取卡槽磨损处可能残留的金属碎屑,装入微型物证管。
“印泥呢?”燕知白的目光投向那些装在透明袋子里的印泥盒。
郑素秋拿起一个物证袋,里面是街道办常用的那盒廉价红色印泥。他取了一点样本放在便携式紫外灯下照射,又拿出一个更精密的微型光谱分析探头对准样本。“成分基本符合常规印泥特征,”她顿了顿,拿起另一个物证袋,里面是从黄羽死亡证明上提取的微量印泥样本(这是技术队之前在现场勘查时偷偷备份的),“但是,黄羽死亡证明上的印泥,在特定紫外波段下有微弱的异常荧光反应!光谱显示含有进口速干型高级印台,绝非街道办采购的这种普通货色!”
“是含有联苯并噻吩类衍生物”陈默补充道。
“哦!”郑素秋瘪瘪嘴“专业名字不能简单化吗?”
朱主任的额头开始冒汗了,他放下茶缸,掏出手帕擦了擦:“这…这印泥…有时…有时办事群众自己带了印泥来盖…也…也有可能……”
燕知白没理会他的辩解,目光转向墙角那台对着办公桌的、积满灰尘的老式监控摄像头。“监控记录调取了吗?”他问身后一个负责外围调查的年轻刑警。
年轻刑警面露难色:“燕队,街道办这边的监控…存储硬盘…恰好在2008年1月15号到17号这三天损坏了。物业说是因为那几天电压不稳,烧了。”
“恰好?”燕知白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意味不明。他走到朱主任那张堆满文件的办公桌前,桌面上有一块深色的木质区域,是平时盖章的地方“看看这”。
郑素秋上前,用一种特殊的粉末和静电吸附设备,在桌面上仔细刷显指纹。同时,用高精度相机多角度拍摄桌面,寻找任何可能的、长期固定盖章位置形成的压痕或磨损。
“朱主任,”燕知白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像重锤敲在刘主任紧绷的神经上,“您平时盖章,习惯用左手还是右手?手腕发力是往下压,还是带点往里旋的劲儿?”
“啊?”刘主任被问得一愣,下意识抬起自己盖章的右手比划了一下,“就…就这么往下按呗…谁…谁还注意这个啊……”
“是吗?”燕知白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朱主任那因为常年盖章、指关节有些变形发红的右手拇指和食指,“那您说说,这三点七度的偏移,是怎么在您这‘就这么往下按’的习惯下,盖得分毫不差的呢?三份证明,三个不同的街道,三个不同的经办人……嗯?”
朱主任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眼神慌乱地瞥向陈默捧在手中、正在接受各种精密仪器“审视”的冰冷钢印,仿佛第一次真正“触摸”到那三点七度偏移背后,所蕴含的令人不寒而栗的精准与恶意。
陈默用戴着乳胶手套的手指,轻轻拂过钢印底座卡槽内那新鲜的、非对称的磨损痕迹,又掂了掂那沉甸甸的、象征着基层行政权力的金属块。他抬起头,对燕知白沉声道:“卡槽磨损、印泥成分异常、监控缺失、加上这三点七度的‘奇迹’这章子,被人动过手脚。而且,是专业人士动的手。”
“朱学义现在请你配合调查”
燕知白没说话,只是走到窗边,看着外面依旧灰蒙蒙的天空和街道上扫起的残雪堆。他拿起那枚被白色印模泥完美复刻了偏移角度的印模,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塑料衬垫传来。那三点七度的倾斜,此刻在他指腹下,不再是纸上冰冷的油墨,而是变成了某种具象的、带着金属寒意的、指向深渊的裂痕。
为民社区那栋贴着米黄色瓷砖的居民楼,在雪后惨淡的阳光下,显得格外沉寂。赵明轩掂了掂手里的干果核桃,全是他家自己种,深吸了一口凛冽的空气,才抬手敲响了王启荣家的门。
“谁呀?大人不在家”说话的是王启荣的女儿,王念清,门被保险栓锁着,没有完全打开。
“小赵哥”赵明轩笑着说“你爸爸不在家去哪里了?”
“小赵干嘛呀?探望空巢老人?”王启荣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师傅,这不是听说你休假了,我这不是给您送温暖吗?怕您无聊”赵明轩说话的同时,王念清把门完全打开了,让其进屋了。
“小赵有话直说,上班时间看长辈,别忘了我干啥的。”老王说话的同时点了一支烟,对着王念清说。“去给哥哥倒杯热水”。
“谢谢,师傅我这不是怕您一个人在家,心理膈应的慌吗,和您聊聊呗”,接过水的小赵,把大袋干果递给了王念清,赵明轩完全没法在师傅面前撒谎,只能借着喝水掩盖自己的慌张。
“从哪聊起?要不就说说你师娘?”老王抽着烟说“念清回屋做作业去。”
“砰”,门关上了。
王启荣看着关上的门回忆起来“你师娘自从生完念清,就不开心,我当时天天忙着工作,就没有注意她的变化,直到五年前,一张纸一躯体,也是这样大雪,当时我上完晚班回去,回去就发现她就静静躺在雪地里。”
“师娘的遗物还在吗?”赵明轩诚恳问。
“全在在书房我去拿给你”。说完就起身去书房:“吃完饭再走?今天中午吃猪肉酸菜炖粉条。”
“谢谢师傅,今天任务有点重,改日来尝,”赵明轩跟着来到了书房“师傅您还记得那天师娘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哪怕是小小的行为”小赵双手握着茶杯问道。
“没有,正常做早餐,送我上班,那天孩子发烧了她在家里照顾孩子,哪想的到...”老王吸一口烟沉思着“给你拿着吧,别弄丢了,就这点念想了。”
“好的师傅,下次再来,我还要回去复命,”赵明轩指腹抚过包浆的木盒,往外走去。
“我送送小赵哥”王念清突然探出头,说完就和赵明轩一起往屋外走。
“小赵哥,那天我吃药在休息,但是我听见妈妈和一个男的在说话...听声音很熟悉,但是太久了我忘了,我不知道这算不算线索”王念清继续“他们聊了一会我听见关门声,以为他离开了,我当时没有太在意,现在说出来希望对你们有帮助”。
“很有帮助!念清,还有啥细节吗?包括你妈妈当时的状态?”赵明轩激动的说。
“没有...妈妈那几天都很正常,早上做了我们喜欢吃的猪肉白菜饺子”王念清说“她还吃了十多个呢!”
“谢谢念清我都记下了,之后案件结束了哥哥再来看你”说完,赵明轩摸了摸王念清的头就走了。
赵明轩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肩上的重担沉重了一点。他看向被轮胎碾过的洁白雪地,像是案件正从行政流程的阴影深处,被一步步逼到聚光灯下,正延伸出一条指向凶手的、由焦虑、愧疚铺就的黑暗轨迹。
刑侦大队那间临时充当案情分析室的小会议室,燕知白背脊挺直如标枪,眉头紧锁,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极有规律的“笃、笃”声。他面前的笔记本摊开着,上面只有寥寥几行字,显然在等待关键信息,落在刚推门进来的赵明轩身上。
赵明轩夹着一个厚厚的文件夹,脸上带着长途奔波后的风尘和一种压抑不住的凝重。他没顾上喝口水,径直走到幕布前,将文件夹“啪”地一声放在桌上,声音不大,却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燕队,”小王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异常清晰,“二组,死者家属深度回访,有重大突破。”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压下心头的寒意,“三名死者——在死亡前一周左右,均在同一地点,接触过同一个人!”
小王打开文件夹,抽出几张现场照片和一张放大的、略显模糊的名片复印件,“人物:‘启航教育咨询有限公司’高级教育顾问——李明睿。”
小王语速加快,条理清晰:
1.时间点:死亡前7天。
2.形式:均为单次、短时(约1小时)的“教育咨询”,地点固定于“转角咖啡馆”。
3.反馈:在胡小雨、李利玉死亡的当天,有见过一个陌生男人,这个无从查证,具胡小雨的丈夫会议,她妻子死亡当日在家陪孩子,孩子说李老师来送过学习资料,之后走了,晚上回家妻子就走了,还有黄羽的丈夫说,他送孩子上学李老师打听过为什么不是母亲来送孩子。而且我有找到这个老师和死者见面的画面。推开照片给燕知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