殡仪馆临时征用的杂物间里,空气混浊得像是凝固的煤灰。刘宝山瘫坐在一张沾满油污的破旧木椅上,整个人像被抽掉了脊梁骨。他裹着那件脏得看不出本色的棉猴,身体筛糠般抖着,脸上涕泪横流,混合着煤灰,糊成一团绝望的污垢。几个小时前夏竞那句“谁给你权力篡改焚烧时间的?”的诘问,像一把烧红的铁钎,捅穿了他所有侥幸的伪装。
刘宝山对面,坐着局里特聘的心理画像师,叶述。二十出头,穿着剪裁考究的灰色羊绒衫,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弯着,嘴角噙着一丝温和的笑意,像冬日里一杯恰到好处的热茶,无声地熨帖着紧张的气氛。
夏竞没坐,他像一头巡视领地的黑豹,围着刘宝山缓慢踱步,嘴里叼着糖,很不正经。战术靴踩在冰冷、布满煤渣的水泥地上,发出“沙…沙…”的轻响,每一步都像踩在刘宝山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刘师傅,别紧张,”叶述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就说说那天晚上,在仓库里,见到那个人的样子。越细越好,随便想到什么都行。”
刘宝山咽了口唾沫,喉结滚动得艰难。他不敢看叶述那双似乎能洞悉一切的眼睛,视线飘忽地盯着墙角堆积的破麻袋。“就…就黑…仓库里就一个小灯泡…黄不拉几的…看不太清…”他声音发颤,“他…他戴着口罩…帽子压得很低…裹得严实…”
叶述轻轻点头,指尖在膝上无意识地画着圈,引导着:“嗯,裹得严实。那…身形呢?高矮胖瘦?感觉…是壮实?还是单薄?”
“不…不算壮…跟你差不多吧…高…也差不多…”刘宝山偷瞄了一眼温言修长的身形,“就…就感觉…有点…有点…飘?对!像…像没踩实地面似的…” 他努力寻找着形容词,带着殡仪馆工人对“存在感”的独特理解。
叶述镜片后的目光微微一闪,笔下飞快记录:“体态偏瘦,身高约178-182cm,步伐轻飘,存在感稀薄…嗯,很好。声音呢?他说了什么?”
“声音…声音不大…有点哑…就…就说‘按时间改好,钱是你的’…”刘宝山模仿着,声音干涩,“就…就这么一句…冷冰冰的…没啥调儿…”
“冷冰冰,没有语调起伏…”叶述重复着,笔尖在纸上顿了顿,“那…眼睛呢?刘师傅,你看到他的眼睛了吗?哪怕一瞬间?” 他的声音放得更轻,像羽毛拂过。
“眼…眼睛…”刘宝山猛地一哆嗦,像是被那记忆里的目光刺中了。他下意识地抬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声音陡然变得惊恐而急促,“看…看到了!就…就递给我那个蓝袋子的时候…帽子檐…抬起来那么一下下…”
他呼吸变得粗重,瞳孔因为恐惧而放大:
“那…那根本就不是活人的眼珠子!灰…灰蒙蒙的!一点光都没有!像…像冻了八百年的死鱼眼!不对…比死鱼眼还瘆人!死鱼眼好歹还有点…有点水光…他那眼珠子…是…是干的!空的!就…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你…看得你…骨头缝里都冒寒气!”
刘宝山的声音拔高,带着哭腔:“叶老师!他不是人!真的!那眼神…看一眼…魂儿都能被吸进去冻住!我…我这辈子…在火葬场烧了那么多人…都没见过这么…这么邪门的眼睛!”
看着刘宝山这虚无缥缈的回答吴雪向夏竞吐槽:“这能行吗?口罩帽子全副武装,这又说的含糊其辞的?”
夏竞站在一旁,看着叶述“簌...簌...”画着,脸上的温和笑容没有丝毫变化,甚至嘴角的弧度都维持着完美的稳定。只有镜片后那双弯着的眼睛里,飞快地掠过一丝极其冰冷的锐芒,夏竞就知道差不多成了。
叶述画完,在另一张纸上流畅地写下:眼部特征:虹膜呈异常灰白色——疑似美瞳或病理特征?缺乏正常光泽与湿润感,眼神极度空洞、冰冷,具有强烈非人感与精神压迫性。观察者产生‘被冻结’、‘灵魂吸摄’的恐怖联想——强烈暗示反社会人格障碍核心特质。
他放下笔,身体微微前倾,笑容带着温柔,声音却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穿透力:“刘师傅,别怕。那‘不像活人’的眼神,就是他最大的破绽。你再想想,递给你袋子时,他的手…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比如…戴没戴手套?手指…干净吗?有没有疤?或者…抖不抖?”
刘宝山被叶述稳定的态度感染,强迫自己从夏竞双恐怖眼睛的回忆里挣脱出来,明明都是很好看的人民公仆,怎么这个夏竞就流气外漏呀。
刘宝山再次努力聚焦在“手”上。叶述镜片后的目光,却像无形的探针,无声地刺入刘宝山混乱的记忆深处,精准地挖掘着那个隐藏在蓝色文件袋和死鱼眼背后的、属于“神秘人”的每一丝轮廓。这画像,正沿着一条由恐惧和冰冷构筑的轨迹,逐渐显形。
“刘师傅,这个人你有印象吗?”夏竞用糖棍敲了敲刚完成的画像。
“他?!”刘宝山看了一眼,难怪“他…他给我钱…说就改个时间…神不知鬼不觉…他当时还说...说...我…我闺女生病…要钱做手术…我…我鬼迷心窍了啊……”
夏竞不耐烦白了一眼一拍桌子“说!谁!”
“我...我闺女...补...补习班的老师...李老师,具体叫什么我还真不知道”刘宝山被夏竞一下整个人都结巴了,他想想到什么打开进门的抽题“这是他的名片我也不认字”。
“那个补习班,在哪?他教什么的”夏竞看着名片上——李明瑞三个字,嘴角轻笑继续问。
“启航...教育,在北山路上”刘宝山说。
“他给你是现金还是银行卡”夏竞说“啥时候,地点在哪交代清楚”。
“现金”刘宝山解释道“在我...我柜子里锁着,16号那天...下班前,他说过一天...一天之后会有一个女性尸体送...送来,让接到马上烧毁,钱...钱就是那时候一并给我的。”
“去拿!”夏竞催促着跟着刘宝山走到铁皮柜前,并递上了一副手套。
“给...给您...警官”刘博士指了指蓝色文件袋,看厚度应该不少现金“一共2w一分不少”
夏竞接过文件袋,最后看了一眼瘫软如泥的刘宝山,又瞥了一眼工具台上那张“为人师表”侧画像。
“通知燕队,立刻锁定这个人!”夏竞对吴雪说“把这交给陈默让他检查一下。”
“明白!”吴雪立刻,开始拿起座机打电话给燕队。
“吴雪,你去联系燕队把,这个文件袋我去交给陈默”叶述用那不带反驳的笑容,拿过文件袋。顺便给小姑娘一个灿烂的眉眼。
吴雪疑惑中,电话接通了,将话筒递给了夏竞,燕知白那边似乎也在嘈杂的环境中。
“燕队,”夏竞的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冰冷硝烟味,“殡仪馆线,通了。”
他言简意赅:“刘宝山撂了。李明瑞来找的他,用蓝色文件袋装现金,于1月16日晚九点许,在殡仪馆小仓库内收买刘宝山,指使其于次日凌晨三点十四分,使用本人账号在业务室篡改黄羽电子火化记录与系统历史记录吻合。”
电话那头,燕知白沉默了一瞬,随即传来斩钉截铁的命令:“收到!抓捕组立刻行动!夏竞,控制好刘宝山,固定所有证据链!”
挂了电话,锅炉房里只剩下刘宝山压抑的呜咽和机器风扇的嗡鸣。夏竞走到那废弃的巨大炉膛口,里面深邃的黑暗仿佛能吞噬一切。他仿佛看到,那枚三点七度倾斜的猩红钢印,正从冰冷的死亡证明上剥离,化作一道燃烧的轨迹,精准地指向那个隐藏在“启航教育”招牌下、用蓝色文件袋装载死亡交易的年轻身影——李明睿。
疆南区法医中心那间由旧停尸房改造的主解剖室,像个巨大的金属冰窖。无影灯惨白的光线打在光洁的不锈钢台面上,反射出刺目的冷光。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味,混合着一种更深沉的、属于化学试剂和死亡本身的冰冷气息。
夏竞刚结束一场持续了六个小时的复杂尸检。死者是个雪灾期间被倒塌广告牌砸中的流浪汉,尸体冻得像块花岗岩,解冻后组织状态一塌糊涂。他脱掉沾满血污和不明组织液的防护服,随手团成一团扔进专用回收桶,发出“哐当”一声闷响。里面那件黑色的弹力背心也被汗水浸透了,紧贴在结实的背肌上。
夏竞本来要跟着燕知白一起行动,但是法医中心出来他就是一个吴雪,听他又不能看女孩子受苦,再说了吴雪才来一年经验太次了,只能听安排把刘宝山送回来,开始下一步的工作。
疲惫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太阳穴突突地跳。他习惯性地走到靠墙那一排巨大的不锈钢器械柜前——那是他的“军火库”。柜门是密码锁加物理钥匙双重保险。他先输入密码,随着“嘀”的一声轻响绿灯亮起,然后从战术裤口袋里摸出那把黄铜色的、刻着弹道刻线的小钥匙,插进锁孔。
“咔哒。”
清脆的解锁声在寂静的解剖室里格外清晰。
夏竞拉开沉重的柜门。里面整整齐齐排列着各种规格的解剖刀具,在无影灯下闪烁着森然的寒光。每一把都擦拭得锃亮,摆放在特制的凹槽里,像等待检阅的士兵。他的目光精准地扫向最上面一层,左侧第二个凹槽。
空的。
夏竞的动作瞬间僵住。像是高速行驶的列车被猛地拉下了紧急制动闸,所有的疲惫和惯性在那一刻被硬生生掐断。他维持着拉柜门的姿势,瞳孔在无影灯的强光下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
那里,本该躺着他最常用、也是跟随他最久的那把主刀手术刀——德国索林根定制,超薄锋锐,刀柄是特制的防滑复合材料,握持处有他多年使用留下的独特磨损凹痕。最关键的是,刀柄尾部,他自己用激光刻了一个微小的、带着三点七度倾斜角度的弹孔标识。
现在,那个凹槽里,只有冰冷的金属底板反射着惨白的光。什么都没有。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夏竞的脊椎猛地窜了上来,瞬间驱散了所有的疲惫,比解剖室的冷气更刺骨。他猛地甩上器械柜的门,巨大的金属撞击声在空旷的房间里轰然回荡!震得头顶的无影灯似乎都晃了一下。
“操!”一声压抑着暴怒的低吼从他紧咬的牙关中迸出。
夏竞的目光,瞬间就被钉在了正对着门口的那个巨大的、漆皮剥落的铁皮档案柜上!
他那把失踪的索林根手术刀,赫然在目!
但它不是被随意丢弃在那里。
它被人以一种极其精准、冷酷、又带着强烈仪式感和侮辱性的方式,钉!在了档案柜的正中央!
“陈默啥情况,你这捣鼓了半天,又是刷子,又是面粉的?看出啥来了吗?”夏竞在解剖台上晃荡,嘴里还不停的嘟囔着。
“磁性指纹刷、白色磁性粉末”陈默耐心解释道“看来有人在针对你啊,刀尖深深地楔入了厚重的铁皮柜门,直没至柄!很有挑衅意味”。
现场情况,巨大的力量使得刀身周围的铁皮都微微凹陷、扭曲!刀柄尾部,那个微小的、三点七度倾斜的弹孔标识,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只冰冷嘲弄的眼睛,正对着他。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刀柄末端,那防滑复合材料的位置,被人用某种暗红色、半凝固的粘稠物质,极其细致地、均匀地涂抹了一圈!那东西在惨白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类似冻住猪肝的色泽,散发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是血!冷冻过的、刚刚解冻不久的血!来源不明。我带回去化验”陈默沉声道“你今晚收拾一下和我一起回去吧,住我那?”
“又不是小姑娘,他要是舞到我面前还好,搞阴招,有点猝不及防”夏竞本想掏出糖,结果摸摸口袋空空“我去...”
还没等夏竞还没说话。
燕知白的声音就传过来了:“啥情况?”接到吴雪的消息燕知白就跑了过来。
“犯人审完了?情况怎么样?那老师交代了吗?”夏竞对于刚刚恐慌都烟消云散了,睁着大眼睛只有对案件的渴望。
“...还在审理,针对你的吗?”燕知白说。
“显而易见好吗?燕队长!”夏竞摆了摆手。
“你跟我回去住,别住你的公租房,我让小赵调监控明天会有结果的,你今天先去休息。”燕知白不由分说的扯着夏竞往外走“:陈默你也下班吧,把证物搜集一下,锁好门窗!”
“燕队长,你不是要审理人吗嫌疑人,夏竞今天就和我一起吧!”陈默看夏竞挣脱不开,向他投来求救的眼神,于是好心帮忙说。
“就是你别大惊小怪的,我和陈默一起就行,你老爸在家我才不去呢!”夏竞附和着。
燕知白看了看夏竞,又看向陈默,说“行,那你注意点,也别回你家,陆阿姨一个人在家,小心跟踪。”
“知道了,罗里吧嗦的”夏竞没看燕知白,扯着陈默往外走。
“你是不是开门忘锁了,平时不是丢钥匙就是丢笔”陈默扯着夏竞往外走,边走边说。
“不可能!密码只有我知道!钥匙从不离身!解剖室的门禁是最高级别的!刚才尸检全程,我今天除了上午出去一趟,其余时间都在!谁?怎么进来的?!”夏竞像是对着陈默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别想了,你也累了一天休息一下吧!”陈默摸了摸夏竞的头。
“把爪子拿开,不然...刀尖无眼”夏竞嘻嘻哈哈的拍开陈默的手,转身说“搞快点饿死了。”
燕知白知道这不是偷窃!这是**裸的宣战!是肆无忌惮的嘲讽!是对夏竞领地最核心区域的践踏!凶手不仅潜入了他的“堡垒”,拿走了他视为战友和伙伴的武器,还用受害者的血,亵渎了它,将它像战利品一样钉在了存放着所有案件原始档案的地方!那三点七度的刻痕,如同凶手无声的签名!
燕知白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猛地转身,锐利如刀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射整个解剖室!“我不会让你和夏叔叔一样消失的”,无影灯下冰冷的不锈钢台面,各种仪器设备冰冷的轮廓,墙角巨大的排风扇在无声转动……没有任何异常。只有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和低囔声在死寂中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