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着囚犯的马车一路轰鸣,在狭窄的土路上卷起滚滚烟尘,由一位身着深蓝道袍的尖脸小道士驾着,拐进了一所废弃已久的庙宇中。
“来者何人?”虚掩的木门上两张红色年画动起来,一张金蟒倒挂,一张黑狗吞日。
小道士连忙下马,踏入与腰齐高的发黄草丛,蚂蚱受惊四处乱跳,他一抬脚踩死了一只。
“大人可是忘了我吗?我是巡山小妖飞毛腿呀,前几日刚来过的。近些天又得了些好货献于大王。”他向后指了指盖着黑布的铁牢,示意东西就在其中。
“你个小喽啰,本大爷整日里忙的很,哪里得空记住你的名字。”黑狗不屑地哼了一声,从画中跳出来,它的体型很大,几乎要与马车一样高了。
黑狗耸动鼻尖嗅嗅空气中的味道,腐烂里夹杂着鲜甜的味道,闻起来成色要比前几批美妙许多。
它盯着铁牢,眼神贪婪:“你个小毛猪有长进哦。不过,我怎么能确定你是否真心想献于大王呢?”黑狗转而望向飞毛腿,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微笑。
飞毛腿被它盯得心里发怵,他赶忙掀开黑布,指着没有皮的花眠说道:“这个献于黑狗大人,还请大人明鉴我对大王的真心。”
黑狗厌恶地撇过头去,摇了摇头:“这个也太丑了,软叽叽的,没二两肉。我看这个长头发的很不错,很嫩。”
说罢,它便去够那具男体,嘴角的口水已经滴落下来,顺着男人光滑白皙的皮肤往下流。
飞毛腿连忙制止了它:“哎哎哎,大人,大人见谅啊,这具极品特意献于大王的,可不能有半点闪失,求大人开恩。请享用另外一个吧。”他从角落里拖出一具长满尸斑的男尸,补充道:“昨晚刚死的,很新鲜,肉也多。”
黑狗勉为其难地大口朵颐起来,看起来是真的饿久了。它先是咬破了肚子,衣物也来不及扯掉,就夹杂着血肉一起吞下,它的头部探入血洞里,尸体的肚子冒出一股白色蒸气。
“金蟒大人今日不在吗?”飞毛腿看着门上的另一张挂画,小心地问道。虽然目睹了不少这样的血腥场面,他还是忍不住害怕,说不定哪一天躺在这里的就是自己了,他语言颤抖起来。
“金~蟒~大~人清高着呢,他才不屑于吃这些垃圾。”黑狗学着飞毛腿的谄媚样子,也这样称呼着,随后后腿一蹬踢开了门,“你快些进去吧,别在这里碍事了。”
飞毛腿拜谢后驾着马车进入了院子里,停在布满蛛网的炉鼎旁,脚下石砖被杂草和树根顶碎,长满了滑腻的青苔。
正殿的门已经腐烂了,梁柱与香案上爬满了黑纹毒蛇,殿内一共三尊佛像,头部已然不知所踪,摇摇欲坠的屋檐上坠着两只梵语铜铃,发出清脆的叮鸣声。
飞毛腿满头大汗,他将一共五具昏迷的人体拖进殿中,排列整齐后按下了中央佛像莲座下一石刻花瓣,无头石佛向后退开,沉重的石门发出轰隆的摩擦声。
他朝下望去,通道宛如无穷尽的黑井,里面黑漆漆的看不状况。他还从来没有下去过,不过被他丢进去的人可没有活着出来的,想必光是掉下去应该就死了一半吧。
飞毛腿稍稍慨叹了一下,随即拖起一具蓝色绸布男体往下丢,眼看他不断下坠形成一个小点,过了许久才发出撞击的回声。
花眠被脊背上摩擦的疼痛惊醒,房梁上褪色的雕花不断向后退,上面垂着的黑色布条掉下来一根,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它清楚的看见布条前方缀着一点红芯,还有满口尖牙。
不对,是蛇!
她赶忙用胳膊去挡,却发现双手被什么拽着动弹不得。突然间,她停下来了。
头顶上方惊现一张倒着的惨白尖脸,秤砣大猪鼻孔向外呼着白气,占据脸庞三分之一的巨眼滴溜一转,十分诧异地望向她。
黑蛇落到她的脖颈处,冰凉的触感使她吓得大叫起来。
飞毛腿无奈地叹了口气,麻利拿起一块石砖拍向了她的脑门,花眠立即晕了过去。
只剩下最后一具极品男体了,想必这次大王一定会好好嘉奖他,若是给他提拔一个小将当当就更好了,以后找个婆娘,就不再干这些苦命的差事。
他特意将长发男人做好标记,写上了祝福语,随后小心将其丢了下去。
花眠是被臭气熏醒的。
泥沼里的黑水冒着墨绿色的烟雾,恶臭充斥鼻腔,胃里泛起一阵恶心。
“你醒啦?我还以为你死掉啦。”坐在斜对面的女人问道,她身着一件被撕掉袖子的粗布麻袍,身体上沾满了干掉的泥垢,尽管杂乱油腻的长发遮住了她的面容,但是仍能感觉到她脸上怪异的笑意。
花眠捂着脑袋直起身,蜷缩进角落里,没有回答她。周围陌生肮脏的一切使她呼吸急促,她不是不想回答,而是害怕地说不出话来。
明明前几日她还为着穿哪件衣服而心烦,突然间,就连自己的性命也顾不上了。也许自己只是在做恶梦。
她不断地掐着自己的胳膊,换了不同的地方,甚至掐出血迹,疼痛在她身上蔓延。
如果是在做噩梦就好了,可偏偏这就是现实,残酷的现实。
“你叫什么名字?我是秦筝,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其实从小就生活在这儿哦!”长发女人语调轻快,一点没有害怕的样子,似乎为她的到来而开心,“我好心提醒一下,这不是梦哦。”
花眠停下手,眼泪混着鼻涕一起流下,她将头埋进膝盖里,尽量不让自己哭出声。
秦筝屈着脚向她挪近了几步,明亮的双眸透过长发散发光芒,她试探性地问道:“你身上的伤怎么弄的?看起来经过了一场血战,你居然还活了下来,那你一定很厉害咯!”
见花眠没有什么反应,她直接凑到了她面前,盯着她流血的脑壳,疯癫中带着一丝欣喜:“你不喜欢说话就太好了!我最讨厌吵闹的人,恨不得将他们的舌头割下来,我好像真的割过,不记得了哎。”
秦筝在空中比划起割舌头的动作,吐露道:“因为我有无比多的话要说,叽叽喳喳的小鸟都是要喂给蠹虫的,我觉得,你可以成为我第二十九个最忠实的听众!”
花眠抬头,透过模糊的泪滴看见近在咫尺的枯瘦面庞,这差不多是她最近遇见的最像人族的了,如果没有那一张裂到耳后的大嘴的话。她故意贴近了花眠,笑着露出全部牙齿,尖锐如刺,数量是正常人类的三倍。
秦筝朝她脸上吹了一口热气,将她凌乱的刘海吹到一侧,期待着她的反应。
花眠眼中的泪水像决堤的洪水一直往下流着,她默默地再次将头埋起来,空气安静了一会儿。
只坚持了那么一小会儿,她终于崩溃地放声大哭起来。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遭遇这些,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要遭遇这些。
秦筝放声大笑起来,捂住肚子跌坐在地上:“你真好玩。哈哈哈。”
高大的黑影笼罩过来,身着黑甲的虎尾守卫用骨杖敲了敲牢房,发出刺耳的声响,大声呵斥道:“喂,起床了,臭虫们,干活了。”
秦筝抿嘴将脸庞上的嘴巴合起来,只留下中央的一部分,两侧形成与耳朵相连的细小的缝隙,她伸了个懒腰,提醒道:“你没有照过镜子吗?你本身要比我更可怕一些吧。省着些眼泪吧,小妹妹,别先把自己淹死了。”
虎尾守卫身后走出来一排用黑布条包裹严密的小兵,他们打开铁牢,将囚犯驱赶至牢外,使所有人排成一队。
花眠被黑戎兵拽出来,脚上和手腕都锁上沉重的链条,一阵等待过后,黑戎兵们发出怪异的叫声表示所有人都准备完毕,这时队伍开始向前缓慢移动。
在这条望不到头的队伍里,站满了形状各异的生物,所有人都着穿一样的白色粗衫长袍,或者说,这就是他们的的囚衣。除此之外,她再也找不出和这些妖怪的任何共同点。
花眠紧紧跟在秦筝身后。
脚下是灼热的红色岩石,似乎因为经常走的缘故,形成了一条明显的暗淡小径。右侧耸立着大约五六米高的丘陵,密密麻麻;左侧却极其平整,还能窥视到一条弯曲的发光河面。
大约走了一刻钟,沿途没有见到任何植物。脚腕因为铁链磨出血迹,脚掌也被岩石割破了,她这时才发现,整个队伍里只有秦筝没有光着脚,她穿着一双黢黑勉强能看出是白色的长靴。
似乎是用她撕掉的袖子自制的。
也许秦筝真如她所说那样,从小生活在这里,即使不是,那也一定对这里很熟悉。
花眠鼓起勇气,用手指戳戳前面人的肩膀,小声嘀咕道:“那个……你好,我想问一下这是什么地方呀?咱们要去哪里,还有,你叫什么名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