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眠吃力地从土坑中爬出来。
方圆十里的草木植被都消失了,以她爬出来的地方为圆心,干燥的土壤形成一个巨大规整的圆坑,有零星的树木碎片散落在地上。
她站在生机与荒芜的交界线上,背后草木万顷,前方了无生气。
这一方深邃广袤的凹陷让她觉得恐惧,无论是什么怪物造成的,对于人族来说都是需要以死抗争的威胁。
花眠极力去回忆昨晚的状况,和杨叔分别以后,她一直在翻阅古籍,紧接着就是被红线怪物捉住吸食,难不成那就是血尸?得赶紧回去禀报城主才好。
“花眠……”
空气里冷不丁的传来一声呓语,而且叫的还是她的名字,她停住脚步。
此刻没有风,最大的声音就是她的呼吸,草叶上坠着的白露滴下来,花眠捡起一块状如短剑的锋利石头。
不要害怕,不要害怕,她心里这样默念着,一面谨慎地朝着四周探查。
干裂的地面在她脚底咯吱作响,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了尖刺上,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体何时变得如此脆弱,也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走过的地方留下的血色脚印。
裂纹消失处椭圆形的物体吸引着她,那是一个泥土材质般的果核,以竖着的姿态突兀地立在地上,下方支撑它的是白骨堆成的小山。
清晨的寒气拍打在花眠裸露的身躯上,宛如利刃,一寸一寸地割去她所有的勇气。直到现在,她也不明白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这种从骨骼里溢出来的恐惧却一直挤压着她,让她不断地颤抖。
要是自己不那么任性偷跑出来就好了,杨叔还下落不明,若是让他因为自己而受伤,那她是绝对不会原谅自己的。
身体却不受控制地被钉在原地,恐惧使她无论如何也迈不出脚步。
骨山上,簪者的珠钗在冷风里发出清脆地鸣响,一声一声回荡着死者的痛苦和惨叫,那一块完整的头皮被风干的血迹捻成一块悬挂在腿骨上。
对于从这样死亡边缘中爬出来的人来说,心里的害怕是永远不能战胜的。任何细小的响动都能使她崩溃,偏偏这时果核炸开了,碎裂声把花眠吓得大哭起来,从模糊的眼泪里,她看见里面掉下来一块黑色的物体。
它从蜷缩的状态逐渐伸展开,躺在骨堆的尖端,四肢向下垂着,在空中晃荡。
难道这就是砸出大坑的怪物吗?花眠远远就瞧见它皮肤密密麻麻的血管纹路,形状和血尸极其相似,甚至从指尖还蔓延出来许多蠕动的红线。
或者说它就是血尸。
即使不是,那也一定是个害人不浅的怪物,不然它为何从尸山而生,行为又如此诡异呢?如果不及时阻止它的话,那只怕又会有更多无辜的人因此而丧命。
她想起来昨天夜晚和杨叔说过的话:那就任由它毁灭我们的家园?没有人敢站出来吗?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自己从来没有真正面对过危险,总是躲在杨叔身后,反过来却指责护卫队的懦弱。
而现在,自己光是站在怪物面前双手就颤抖不止。
冷汗浸透了她身上勉强敝体的衣服,晨雾浓重了几分,呼吸的空气刺痛着她的鼻腔和咽喉。
不能逃跑,绝对不能。
“救命!”男人睁开眼睛,如缺氧般大口喘气,惊呼道。他身上坐着一只看不清模样的剥皮动物,但是他可以肯定这是他生平以来看过的最可怖的景象,因为没有皮肤的缘故,清晰的血肉纹理裸漏在外面,血淋淋的模糊骨骼上挂着一条破布,似乎妄想模仿人的样子。
花眠攥着手中的石器紧紧抵住他的咽喉,害怕地威胁着:“别以为你变漂亮了,我就会放过你,你这个怪物。”她语言颤抖,呼吸急促。
被她擒在身下的怪物,在睁开眼的那一刻,忽然间身上的血线都消失了,面容也清晰起来,代之以光滑灼热的肌肤。
为什么是光滑灼热呢?
因为花眠正坐在他肚子上。
“你你你……别妄想用美男计勾引我。我是不会上当的,怪物就应该被杀掉。”她面颊绡红,眼神闪躲了片刻,立刻被男人抓住了破绽,“你别乱动,骨堆会塌的。别动!”
外层的骨头因为两人的争斗从顶部滑落,耳边传来下层骨头碎裂的声音,花眠一手按住他肩膀,一手用锋利的石块在脖颈处划出小口,试图将其固定。
他似乎并不惧怕威胁,挣扎着将身侧的骨头蹬下去,将骨堆摊平成梯形延缓了坠下的速度。而后双手抓住花眠的手腕,凭借着巨大的蛮力扭转了劣势的局面,将她摔在身下,成为抵挡下落伤害的肉垫。
惨叫夹杂在骨头的轰隆声里,沙尘混着碎掉的骨粉弥漫,这时候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晨雾散尽,几缕光线穿过云层直直地落在大地上。
一阵寂静过后,男人扒开废墟走了出来。
漆黑的长发垂在他的腰间,雕刻般的肌肤在浓密的发丝里若隐若现,他茫然地望向东方从树影和高山中冒出的巨大太阳,手腕处传来一阵刺痛。
原来有一条柳树的枯枝缠绕在上面,锋利的树叶扎破了皮肤划出血痕,他用力地扯下来,将它扔在地上,又觉得不尽兴,于是用脚将它踩碎了。
“不许走。”身后的剥皮怪嘶哑地吼着,虽然听不懂它的语言,男人却也为它坚毅的执着稍稍惊叹了一下。
“我说了不许走!”花眠艰难地从骨堆里爬出来,身后扎满了骨头碎片,是刚刚下坠时刺入的,其中有一根尖锐的肋骨扎出了一个洞,此刻正汩汩往外冒着鲜血。
强烈的疼痛使她不能站立,但是她不能逃跑,哪怕只是将血尸困在这里,牺牲自己也在所不惜。
花眠贴着地面,手指嵌入土里拖动身体,趁他转身的片刻,双手扯过他一只脚将其绊倒在地。
男人发出一声愤怒的咒骂,双脚踩在她的双手上,直到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才心满意足的停下来,他轻蔑地看向地上肮脏的怪物,缓慢地蹲下,揪住她的头发使其脑袋向后对折。
这一瞬间,极其痛苦又很漫长。她想就此闭上眼睛,如果活着如此痛苦的话,那倒底是还有什么理由继续坚持呢?
耳旁是刺耳的鸣叫声,身体越来越轻飘飘的。
“眠眠,你知道日升之地吗?传说那里太阳不会落下,有金色的海洋和银白的沙滩,在那里没有黑暗也没有痛苦,总有一天,我要到那里去看看。”矮个女孩面对月亮站着,双手比划在空中,语调轻快。
花眠坐在她身旁,下面是屋顶的瓦片,她抬头看着她,眼神里尽是羡慕:“我才不要去,太远了。而且没有夜晚的话,我肯定睡不着。我想一直呆在东池,到时候找一个如意郎君嫁给他,就这样多好。我没有那么远大的志向……”
“没关系的眠眠,我觉得光是活着就已经很伟大了。”矮个女孩转过身来,眉眼温柔,笑对着她。微风将她的发丝吹起来,仿佛周身环绕了一层圣光,“不过,你要是和我一起去的话,我会无比欣喜。”
男人手中糊满泥土的脸上滑下一滴湿润的液体,那双黑褐色的眼睛布满了痛苦的泪水,却仍恶狠狠地望向他。
他忽然间犹豫了,也许是为着那一份脆弱与可怜松开了手。
花眠屈膝,用手腕支撑着扑过去,趁着脑袋撞击的眩晕,她咬向了先前在他脖颈上割开的小口,硬生生扯下一块皮肉。
男人捂着脖子倒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叫喊。
也许这样的垂死挣扎影响不了什么,但是,毕竟真正努力过了不是吗?花眠这样想着,天和地在她眼前旋转起来,最后模糊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