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将 第33章 变天

昨日我给苏戥送去匣子之后就一直有些后悔。

我听到孟桷来了就立刻抽身走了，却没有顾及苏戥的处境。不知道她桌子上这么突兀的一个匣子会不会引起孟桷的疑心，也不知道她面对孟桷会不会有应对的方法。

这么久以来，我头一次这么强烈地感受到无力感。

面对苏戥，我没有任何办法帮她。

我很想将国主一杀了之，但苏戥好像并不急着杀人，好像她想要的从来都不只是孟桷的项上人头那么简单。

她的恨不是对孟桷这个人，而是他屁股下的那个宝座；但也不只是国主这个身份，而是整个朝堂乃至后宫。

她的恨有些可怕，她想改变这个世界。

而我能做的，只有在听到那句“国主万福”时尽快抽身，以免轻举妄动给她带来更多麻烦。我身体才刚好些，若是流连过久被发觉便很难逃脱了。

这是我头一次给自己这个逃兵找借口。

但这些都容不得我多加思考犹豫，宫中很快就又发生了变化。

留给我出宫的机会并不多，不节不假的，大家也都十分恪尽职守，我也不是来去自如的神仙。

在禁卫营里，四位教头跟我一样，除了听墙角，对于高墙之内发生的一切也都如同聋子。

听墙角时确实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但也都是些小丫头学大人说话一般的语气，满口的“要变天了”。

虽然我的算计不如苏戥精明，但也不会像苏稔一样一无所知。

既然米家与李家的来往是被迫的，那苏戥就极有可能利用悦嫔挑拨米、李两家的关系。既然李家有所图地把悦嫔送进宫中，那么如果悦嫔如果有些违背李家意愿的小动作，李家自然不会轻易放过米家。

但具体苏戥为什么要这样做，又怎样挑拨，我便无从得知了。

我用了三天才想通这些，接下来的发展实在让我心痒难耐。

大概一个不在棋局中的人才会更加迷恋战得酣畅、斗得凶猛的过程。

“娘娘，她不吃怎么办？”

语气是可以听出身份的，就像此时，这女人声音低微，甚至带着些颤抖，一听便是宫人。

“灌。”

一个冷冰冰的字以一种陌生的腔调说出口，简直让我有些恍惚。

这并不是苏戥的声音，听起来更像是比苏戥更骄傲位分更高的存在。

我偷偷看了眼窗户里，却见到乌泱泱站了一群人。

人多眼杂，我换了个不容易让人察觉的姿势，在苏戥窗下继续听着。

我终究没能战胜好奇心，溜进内苑来看苏戥了。

“淑妃娘娘，她在妾这已经三日水米未进了，妾也不敢委屈了悦嫔姐姐，这才请了娘娘来的，还请手下留情些。”

这是苏戥的声音，但实在有些难懂发生了什么，我只好想办法才能听得更真切。

见有宫人散散地在宫外溜达，我便去“借”了身侍女衣裳混进人群。

我刚一进正殿，便见到一个衣裳单薄的貌美女子坐在当中，她的穿着大胆简直让我大开眼界。

原本我一直觉得累赘的女人身材竟然被这个趾高气昂的女人用衣裳设计得这样诱人，丰满而圆润的两只自然地下垂着，与之对比的是杨柳细腰，肚脐也在一堆聊胜于无的衣料之间若隐若现。

我不敢看得明目张胆，身边的宫人都是低着头，我也不好一直打量她，只好低着头，时不时将视线上移。

不过低下头时就算视线上移，也只能看到她的一双匀称修长又白皙的腿。

“苏婕妤，这就是你让本宫见证的大礼？”

这女人一开口，我才联系到苏戥方才用那种毕恭毕敬的语气喊的的那句淑妃娘娘。

原来这就是淑妃，孟桷竟然还不满足，若我是孟桷，能娶到这一位便已经足够爱不释手了。

不过男人就是不会知足，向来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

我一个女人，自然无法理解。

“为娘娘除去后患，怎么就不算大礼？”

苏戥虽然毕恭毕敬，但用词语气却不卑不亢，没有丝毫畏惧。

“你怎就知道，她是本宫的后患？”

淑妃步步紧逼，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语气也一句比一句刻薄。

“娘娘莫非要让全天下人都知道，悦嫔姐姐给我下毒是受了娘娘授意？娘娘莫非不怕全天下都笑话娘娘善妒？”

“本宫从未授意过此事。”

苏戥没有回答淑妃的问题，反而用了两个连问打乱了淑妃的思绪，让淑妃落入她的陷阱，忙于自证却又显得苍白无力。

“那便是了，妾知道娘娘定然不会做这样的事。只是悦嫔姐姐至今都不肯交代到底是何人授意，恐怕，妾也只有送给娘娘，任凭娘娘处置了。这样的大礼，难道娘娘还不满意吗？”

“你是不是打心眼里觉得，这事就是本宫做的？”

“自然不是。”

“不过下毒这事，从头到尾只有你一个人自说自话，本宫如何能信你所说的句句属实？”

“自然有太医为证。”

“太医就不能被你买通了吗？”

“娘娘，事情已经发生，事实真相如今妾也全交到娘娘手中，究竟如何，自然全凭娘娘一句话。妾与娘娘都在这棋局中，娘娘也不是为了自己活着，想来，宫外的意思，并不是让娘娘揪出幕后之人。”

两人的对话越来越快，你一句我一句，电光石火般让人有些应接不暇。可苏戥却丝毫不慌不忙。

“你怎么知道？”

“娘娘，林蒙的案子，是草草结案的。”

苏戥故意话说一半。

“呸！你提这个死人干什么？真是晦气。”

“对娘娘来说是个死人，但对宫外来说，怕是早就不是一个案子这么简单了。林家不追究这件事，自然就认定了，李家就是主谋。清者自清，只是当局者迷，李家有口也说不清。这件事正愁找不到一个替罪羊。”

“你是说，外面会找米家来顶罪？”

“不是。”

“你倒是把本宫绕糊涂了。”

“不是顶罪，是真凶，娘娘。”

“哦？”

“若妾是凶手，李家如何能将此事大做文章？娘娘又如何向宫外请功？妾倒是听说，李大人那边对娘娘颇有些不满。”

“那你来说说，本宫当如何处理此事？”

“娘娘，您的手又嫩又干净，何苦脏了自己的手，自然是交给更稳妥的人来处理此事。”

“那你怎么不自己去找太后？”

“哦，原来娘娘要交给太后娘娘处理此事，那便更好了，多谢娘娘为妾做主。”

嘴上一副惊讶的样子，实则早就算到了这一步，苏戥不着痕迹地将这件事推给淑妃。

“你有些过于聪明了。”

“妾自然不能与娘娘的明智相比，还请娘娘今后多加提点。”

“你来做什么？”

苏戥果然早就发现了我。众人走后，她却单单留下了我一个。

“担心你。”

我说的虽然是实话，但却是头一次说，这样肉麻的话从我嘴里说出来，连我自己听着都像极了假话。

“用不着。”

果然，苏戥没有信。

不知是因为今晚的事还是什么原因，她这句话对我明显有了戒心。

感受到被她推远，我也有些不忿，想了半天，只得憋出一句：“匣子是我给你的。”

“谢谢。”

苏戥的回答有些毫不犹豫，但还带着我从未见过的冷漠。

“只有谢谢？”

“你还想要什么？”

我一步一步凑近苏戥，我真想把她的脑袋打开看看，里面到底在想什么；或是看看她的胃，今晚到底吃错了什么药。

不过我们两个之间被我迅速拉近的距离显得有些奇异的微妙，看着她眼睛里的疑惑，我只好率先打破尴尬的局面。

我伸出手，帮她把鬓边的碎发拢到耳后。

“你的头发乱了。”

“你到底想要什么？”

还没等我松一口气，她的问题就又来了。

“我能想要什么？我从头到尾不过都为你做事。该不会，你觉得我会利用你吧？”

我也是满肚子委屈，明明她一直都在把我当做工具，而我是那么心甘情愿替她卖命。

“那你为什么要帮我调查悦嫔？”

终于说了句有用的怀疑了。这倒好了，就因为我担心她，自己冒着险生了病去调查了一个可疑的悦嫔，最终竟然也就这样对我心生猜忌。

“不为什么。”

我别过头去，眼泪差点没有忍住。

“我们之间的交易只有杀人。”

“苏戥，一定要这样吗？”

我眼眶里有热得发烫的眼泪，我甚至能感受到这些滚烫的东西在我的眼眶边打转，可我强忍着不让它们从我的眼睛里掉出来。

不知道，我这幅样子有没有让她对我失望。

“娘娘！悦嫔——殁了。”

殿外传来一声高呼，没想到，淑妃和太后的动作竟然这样快，这边刚把人带走，那边就已经判完了死刑，甚至迅速地执行了。

杀人不过头点地，这我倒是常做，可就是从来没有这样果断高效。

“怕吗？”

我不知道跟她说什么，但听到了悦嫔的死讯，心中只有这样的一个问题。

“怕什么？”

“今天如果是你……”

我没有说完，就算没有说完也开始害怕，这样不吉利的话我一个字都不想多说。

“不怕。”

果然。

“我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