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叔,这是怎么了?”
周璟懿一进门便见爹娘表情凝重地坐在堂上,门外的张管家亦是满面愁容。
见其不应答,她径直走进去,“爹,娘,这是发生何事了?”
周父尚还在气头上,周母眼角泛红将周璟懿拉到身前,素手抚上她的脸庞,“璟懿啊,阿爹阿娘对不起你呀!”说着又是重重的叹息声。
见爹娘如此,她也是心急万分,“发生何事了?你们总得先告诉我吧。”
总不能是赵元江那厮,上次揍过一次后今世他尚未与周家有什么牵扯,翠萍也未出现异常,她实在想不出还能有什么事。
“对不起我是什么意思?”
“还是我来说吧”周父终于开口了。
“今日永安侯夫人来到咱们周家,要替长子秦桢求娶你。”
周父说完特意抬眼看了眼女儿,她并未哭闹只是神色略微黯淡,“你们答应了?”
周父几乎是咬着牙吐出那个字“是”。
“璟懿啊,他们这不是来商量是来通知,咱们全家的命都被他们捏在手里啊!”周母只怕这孩子多想,觉得是爹娘对不住她。
周璟懿咧嘴一笑,“我以为多大的事呢!没事!”说着,又自顾自地走向桌边。
她躬身用双手持茶壶,壶内茶水自高处以极优美的曲线落入杯中,而后用手轻握茶杯凑近鼻尖感受着“顾渚紫笋”的清香,再移至嘴边浅啜一口,笑道“爹爹选的茶,果真是上品!”
看着自家女儿除了刚开始有些愣外,现在就跟个没事人一样 ,周母看了一眼周父,“璟懿,你当真无事?”
“没事!”她摆了摆手,“嫁给谁都一样,再说了,还真能因为我把一大家子的命给搭进去?我小心些便是。”
周父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自家女儿,见其依旧是一副悠闲品茶的模样,不觉欣慰反而多了些压抑。
沉默良久,他起身叹道“如今本月已至中旬,侯府定的下月初八成亲。你且放心,阿爹阿娘定会为你准备丰厚的嫁妆,这女子一旦出嫁,嫁妆也是在夫家的底气。”
“是,女儿明白”
“只是,有一点你一定要记住:不要用自己的嫁妆去贴补缺漏!”
提到这一点,周母连连点头,“是啊,璟懿,那侯府里的腌脏事不少,莫不可学那刘氏痴心错负。不论何时,先要顾好自己!”
“是,女儿都记住了!”
“爹娘如今事务繁忙,女儿不便打扰,就先回房了。”
周家夫妇眼瞧着周璟懿离去的背影,相视无言。最终还是周母忍不住先出了声,“你打算给璟懿多少抬陪嫁嫁妆?”
“按理说,自是陪嫁越多女儿越有底气。但我心忧树大招风,反而起反作用。”
周母听出了周父话中之意,点头道“你我无子,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百年之后,你我的这份家业自然是要留给她,可是嫁过去后身在内宅之中,必是要多留些心眼儿。”
“你且容我再想想,无论如何,周家是要留给璟懿的。”
另一边周璟懿出门上了走廊,接近青云苑见四下无人,她原本紧绷的心才逐渐放松下来,“没想到这一世躲过了赵元江,却又走上了另一条路”她心中默想着,脸上神情似笑非笑。
婷儿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轻声开口“小姐,您别难过,好歹是正房娘子,咱们今后小心些便是”
周璟懿侧目看了婷儿一眼,而后提高嗓音,“我没有难过,只是觉得天意弄人,即使拿着从前的已知条件也无法准确预测下一次会发生什么。”她笑道。
自古婚事能全心全意者实难求,比起周璟懿的妥协与自嘲,秦桢这边的画风似乎更加诡异。
崔府内,一身穿天蓝色云锦织金裳的男子盯着秦桢的眼睛瞪得老大,似乎要将他心里话都看出来。
半晌后,“侯爷不跟你商量就将你的婚事定了,你真的一点都不担心?”那男子双手叉腰好奇地打趣道。
对面的秦桢眉眼舒展,“有何担心?那周家小姐我也曾见过几面。”他修长的手指轻晃手中的青藤缠金扇,琥珀色的浅色瞳孔明明盈满笑意却让人隐隐感到一丝凌厉。
“倒是你,崔少爷,令尊若是知道你假借读书之名在这儿打趣我,可不知要怎么收拾你呢!”
秦桢口中的“崔少爷”,便是崔柯。他是当朝崔太傅的独生子,自幼矜贵,与秦桢是多年好友。
“打住!”崔柯一脸嬉笑模样凑近秦桢道“诶,你可别这样说!我爹知道你的婚事后,可没少叮嘱我要帮着你点儿。”
秦桢早知他是这般性子,忍不住笑出声,却没有多说什么。
“你真打算娶她?一点表示都没有吗?”崔柯觉得秦桢镇定地有点过分,虽说他平日也确是没心没肺,但不至于到了自己的婚事也这般无所谓啊!
秦桢依旧笑而不语,只是用手比划了个数,给崔柯惊得直接握住他的手,“不是,你玩这么大?”
他悠悠开口:“探子来报,周家的嫁妆备了72抬。既然侯府那两口子想让我接了这门亲事以此来埋汰我,我何不顺势而为呢?”
崔柯直摇头,不明所以地问道:“你哪儿来这么多钱?你可想好,128抬,你要给她足足添56抬!”
他如今真有些搞不明白秦桢到底是被逼的还是自愿的,上赶着给人家凑嫁妆。
“我母亲离世后留下的金银细软且不计其数,店铺田宅每年之盈利,加之我自己这些年的发展。这些,于我而言不过是零头。”
崔柯上月刚被崔太傅削减了日用银两,心中本就不满,如今听秦桢这么一说更是难过。
崔柯嫌弃地瞥了眼他,负手道“周家也并非小商户,就72抬嫁妆是不是有点寒酸了?”
“你当这桩婚事,就我一人是被迫的?”秦桢抬眼的瞬间眸中尽是嘲弄与坦然之色。
崔柯毕竟是高门大户养出的独子,本质上还是认同所谓“门当户对”,好奇出声:
“你什么意思?高嫁到永安侯府,她一个商贾之女还能不愿意?在他看来,对于商贾之家而言,能攀上永安侯府是莫大的福气。
秦桢嘴角扯起一抹冷笑,“你也知道永安侯府 并不干净。人周家也不是没脑子的,估计着是害怕给女儿太多陪嫁反倒是用来填了这侯府的窟窿。”
“你知道的,我母亲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提到母亲,秦桢眼底的冷意更甚。
这些年,他对秦铮和姜玉晗的所作所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他们如今竟敢拿母亲的身份来恶心他,还把另一个无辜女子推进这食人窟,当真是令他作呕!
“行吧,你自有你的一番道理!”崔柯撇撇嘴道。
他知秦桢向来是言出必行,却没想到他此番行事如此迅速。
第二日,周宅内摆得满满当当。阵仗大到来往过路之人都忍不住朝里面多看几眼。毕竟侯府向商家提亲已是鲜闻,何况还送了这么多礼,好事之人自是忍不住凑凑热闹。
周家夫妇和周璟懿望着整整56抬嫁妆大眼瞪小眼,事情来得太突然,周母怀疑是自己伤心过度出现幻觉暗自掐了自己一下才渐渐缓过神来。
“竟是真的”她喃喃道。
负责押送的不言是秦桢的左膀右臂,少年气盛却又健谈,略带稚嫩的面庞笑道“当然是真的,公子知委屈了小姐,特命我带人送礼。此番财货皆出自公子的私财,内含金银细软、庄园房契、各类地契、古董器具……公子说了,权当为小姐的嫁妆添一添颜色。”
“既如此,就多谢小侯爷了。”与周家夫妇的含蓄不同,周璟懿倒是上前几步站了出来大方地收下了这些嫁妆。
眼见任务完成,不言恭敬行礼道:“属下告退!”
管家拿着算盘清点了一番,“老爷,整整56抬嫁妆都是货真价实的物件,店面房契也是在最好的地段盈利颇多,没有虚抬。”
“嗯,那便好”周维虽不知那秦桢到底是何用意,但毕竟即将结为亲家,终归是信他并无坏心。
按大昭习俗,成婚前双方不得见面,碍于礼法,周璟懿近半个月的时间都得拘于宅内,可似乎越在意时间便溜得越快,周宅不知何时已系满红绸,长廊两侧皆悬挂鲜红灯笼与“囍”字。正厅内奴仆不断,两列八座红木桌椅摆放齐整,金盘银碟内盛满贡品与喜果,每一个人都在为这场婚事而忙碌着。
周璟懿一大早便被叫起来梳妆,周母特意命人点上了芙蓉香。已近六月,天气日渐炎热,闺房中虽早已安排冰块降温装置,她的额前碎发还是有些湿,房中亦有些闷热。
“小姐且忍耐些,这成婚可是女子一辈子的大事。我既收了夫人的钱财,定是要为小姐好好装扮一番。”
温柔开口说话的老妇正是为她梳妆的齐娘子,城中有头有脸的人家女子出嫁时都请她为其打扮,在长安城中名气颇盛。
周璟懿瞧她名利不缺却依旧谦逊,笑道“我知道了。”
铜镜倒影出她忙碌的模样,周璟懿开口道“大娘似乎不太高兴”
齐氏面色依旧,唯独拿着玛瑙栉的手微颤了一下,转而又继续梳发,“小姐莫开玩笑了,我自然为您能做未来的侯府夫人而高兴。”
“你也觉得高嫁是种福气吗?”周璟懿看似漫不经心地与她闲聊着。
她知道齐氏年少丧夫,城中人只知她曾是一男子的妾室,不愿委身宅院才远离故土来了长安自谋生路。
“真话未必悦耳,小姐今日出嫁便不要添这般晦气了。”
“无妨,您直说便好”
“我觉得高嫁、低嫁只看人心,可男子的真心又有几分是靠得住的?男子朝三暮四自认是常态,可对于女子而言却是伤痛,稍有反抗便是妒妇,无论小姐以后如何选择,个人的荣辱与自由是万万不能放弃的。”
那齐氏说完便再也不语,直到将一切打点完又告退了,留下周璟懿一人在屋中等待。
她原以为按秦桢往日的名声做派,怕是不会亲自来接亲。没想到,他来了。
周宅外鼓乐喧天,前来观礼的百姓摩肩擦踵。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最前头乃是一匹毛发顺滑光亮,眼神狠厉的赤焰马,那马身悬鲜红花球,配着鸳鸯刻花鞍,浑身的腱子肉一看便是不可多得的良驹。
马上之人便是今日的新郎官——秦桢,他一袭红色刻丝镶金袍,眸光流转间愈发显得丰神俊朗,浑身透着一股浑然天成的高贵淡然感,令人不敢靠近。
与往日嚣张不可一世的做派不同,今日他一直面带温和笑意,不言与不铮沿途散发喜糖与小礼,引得周围百姓高声叫好。
周璟懿盖着盖头瞧不见外界的景象,热闹喧嚣依旧荡在耳边,她轻轻搭上他伸出的手,拜别高堂上的父母。
“今日吾女出阁,贤婿亲迎,假偶天成。汝性聪慧,姝秀敏辩,温而有仪,今朝成婚,当是三生福缘。红妆带绾同心结,碧树花开并蒂莲。望汝必敬必戒,修身养性,广积善德。愿汝二人携手同行,白首不分离。”
周父声音依旧沉稳,唯有周璟懿听出了不舍的伤情。周母为了今日的大事熬了一夜眼睛通红,却也只能叮嘱几句,在女儿离去后暗自抹泪。
她躬身行礼,而后由秦桢牵着迈出周家大门。
在一片鞭炮声与丝竹管弦声中她坐上了花轿,由婷儿和翠萍作为陪嫁侍女,兰溪随身护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