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正传 第7章 以贴照身

靳容深知自己的这位学生喜欢亲力亲为，肯钻研吃苦，这也是为什么他能在礼乐上大显其能的缘故。乐宫地处周王畿，从不缺乏有天赋的贵族公子，但像姜华这般在极具天赋的情况下仍能静心钻研的人却太少。

秦国自变法后，人人有籍，无籍者则被视为流民或间者。靳容将身上的乐宫籍交给姜华，以免姜华被秦人捉拿之时，无法证明身份而被带入大牢，但毕竟这一行人都是未登记而进入秦国，所以靳容仍然反复叮嘱姜华需要小心，若遇到有盘查的城镇，离开便是。更叮嘱姜华在旬日后回来，届时墨家弟子便会将卫殃“请”来，要在山中机关城论道灭法。

姜华牢记嘱咐，下山去了。走过几座山，山下正好有一村落，景观与中原列国不同，山野之中，房屋或用土夯实，或用山岩堆砌，朴实厚重，不似中原山林茅屋雅致，却给人一种安全感。站在山上远眺，可见村民进出、耕作如行伍，极有规矩；放上炊烟、苦酒飘香袅袅。

又过两日日，姜华连续走过几个村落，村民虽然勤苦，脸上却洋溢笑容，憨直的脸上时而透着红润。姜华因籍册之故，不敢前往询问详细，只是将所见所闻记在脑中。

在洛邑之时，姜华常听人说秦国穷山恶水，秦人凶蛮好斗，今日亲眼所见，与传闻大不相同。于是姜华想绕过眼前村落去往城镇查看，尚距村口一里时，被一侧同样赶路回来的村民叫住：“哪里来的士子，路过咱们村？”

姜华侧过身子望去，只见这位皮肤黝黑的村民挑着柴火沿着山林小道里走下，对姜华笑脸相迎，原本脸上的皱纹更显干涸。姜华答道：“我是从洛邑乐宫来的学生，来秦国游学。”

村民闻言大笑，说道：“咱们村有福哩，居然来了那么远的贵客。贵客随我走，家中婆娘做了吃食，正好招待贵客。”

姜华见村民如此好客，他也正想打听秦国近况，便欣然应允。见村民约莫三十五六上下，姜华便对着村民施礼，说道：“多谢这位老乡。敢问老乡如何称呼？”

村民见姜华如此礼貌，更是开心，说道：“额叫黑三儿，就是那个黑色的黑。之前来了个山东士子，说我应该起个大名，所以就叫了黑季。贵客不必客气，秦国有令，凡有山东游学士子路过，需以饭食招待，所耗粮食，也可抵税，另外还有嘉奖哩，随我来。”说着便招揽姜华入村。

姜华第一次走入秦国村落，此时正是中午，家家户户的妇人忙活着做午饭，男人则在院中劈柴干活。村民见黑季带着姜华入村，纷纷以笑容相迎，和善招呼，从他们的态度看来，黑季似乎在村中颇有威望。

“婆娘，有贵客！拿出好吃食来。”黑季来到村中一石屋前喊道。这座石屋虽是乱石堆砌，却极为严整，姜华从外望去，约是连着三间，且前后皆有院落，前院堆着柴火农具，一旁闲走着几只鸡。

“好嘞，当家的回来了啊。”屋里传来一个妇人的声音，快步迎了出来。这是个三十岁上下的妇人，身着皂色粗衣麻布，脸上有日晒痕迹。见到黑季领着姜华，妇人十分欣喜，便将一旁的草席搬到院中石桌一旁，招呼道：“贵客，坐！我去拿吃食出来。”说着便走回屋内取出陶盆陶碗。

姜华说道：“老乡在村里似乎很有名望呀。”

黑季问道：“啥是名望啊？”

姜华笑道：“就是大家看上去都给你面子。”

黑季笑道：“那是因为额种粮种得好，村里面大多家的地呀，我都帮着种，大家才跟我关系好哩。这不，官府也让我做了村里的里正。贵客别看我粗，我也算是有官阶的咧。”

姜华起来行礼，说道：“原来是里正大人，学生拜见。”

黑季可没有文绉绉的那一套，平常干活习惯了，见有人施礼，反而不好意思，说道：“贵客太客气了，村里人没那个习惯，待会贵客先咥碗旮沓汤垫垫肚子，跟咱们说说外面的情况。”黑季放下柴火，随意坐在地上，见姜华跪坐，便与姜华相对，又笑着问道：“贵客可否出示照身帖。”

“照身帖？”姜华疑道，“那是什么？”

黑季脸色微变，答道：“照身帖啊，就是入秦士子登记在册的凭证。”

姜华此时已明白黑季说的是秦国的身份证明，他原以为山村乃荒野之地，百姓不会似官兵一般盘查，却没想到一个村民也会向他开口要‘照身帖’。对了，黑季刚才说招待列国士子可以获得官府嘉奖，那么照身帖必然就是凭证，自己当时竟然没有意识到这点。此时姜华无奈，只得拿出乐宫籍递给黑季，说道：“入秦仓促，未在官府登记，这是我的乐宫籍。”

此时妇人刚拿出秦酒与苦菜，还有些许肉食在桌上，黑季却完全没有了食欲，脸色陡变，向姜华质问道：“这位士子恐怕不是来秦国游学的吧？”

姜华一时语塞，如同犯错的孩童一直致歉，嘴里说着什么“王畿乐宫学生”、“天子使者”之类的话语。黑季也不听姜华言语，喊来周围邻居，说道：“村里的汉子们，立功的机会来了，这里来了个山东的细作，假冒游学士子，大家别让他跑了。”

村民听到里正喊话，便围了上来，恶狠狠地盯着姜华。不等姜华解释，黑季便从一旁拿来一根麻绳，伙同村民一起，对姜华来了个五花大绑。

一个村民问道：“里正，咱们怎么处置这娃？”

黑季说道：“当然送官府，说不定官府会给咱们村每个人都升一级。”

村民们听了黑季言语后都跟着喝彩，几个人架起就打算送往县里官府，兴奋地就像在山林里猎到了上好的野猪，有的甚至还没吃饭，也跟着一起凑热闹。

一群村民刚出村口，就看到两骑从远处奔来，马上之人劲衣铜甲，像是两个军官。两骑见村民绑着姜华，停下马，年长的军官上前问道：“几位老哥，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村民见骑马者穿着，就知道他们是有爵位的秦兵，便不敢怠慢，里正黑季上前说道：“禀两位军爷，额是村里的里正，村里捉了个山东的细作，正要报官。”

那军官眉头一皱，对村民说道：“哦？莫非没有照身帖？”

黑季答道：“对哩，他还说什么自己是周王畿乐宫的学生，我看倒像是他国来当间谍的。”

军官问道：“既然如此，几位把他们交给我如何？”

黑季对着军官上下打量一番，问道：“军爷，你是谁呀？”

军官正色道：“秦国国君，嬴渠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