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正传 第6章 百家文明

卫殃？这个名字姜华并不陌生，还在公子卬的见证下认了叔侄关系，前几日才与这个人在逢泽告别，当时只听说他身为左庶长，领秦国国政，推行变法，却未曾详述变法内容。如今听师父这么一说，卫殃在秦国所行之事，似乎与当年李悝在魏国变法、如今申不害在韩国之变法大相径庭，想到这里，姜华便下了决心，想去看看如今的秦国在卫殃的领政下究竟是何种模样，便对靳容说道：“老师，我愿与你们同去。”

靳容见状很是欣慰，眼前这位最得意的不仅乐力过人，更难得的是心怀天下文明。不过此刻姜华仍是天子使臣，需赶路前去通禀昭文君。昭文君听说详细之后，心中也是一震，他自小奔走列国除了想恢复周室往日荣耀外，更想让礼乐文明辐射到华夏意外的地方，如今秦国出了这样的事，他当即答应姜华所请。

姜华换了一身适合行路的衣服，随着靳容朝着秦国方向赶去。这些时日一同去往秦国的除了他们乐宫之人外，有来自齐国稷下学宫的学问士子，有来自各国游学的诸子百家，却唯独没有农家与兵家。原来秦国变法，虽说收拢民间百家典籍，却对务农与练兵极为上心，卫殃之一民论，指的就是闲时让民众耕种以富国，战时让民众执兵以杀敌。诸子百家身体力行，途中亦有论道之举，姜华饱学几日，日进千里，大有裨益。

不消几日，来自列国的百家不约而同地到了函谷关外，几百人同时经过函谷关，秦国守军必然不允。素来兵有兵道，民有民道，历来山民所行之路，不为官家所知。数十位墨家弟子取出机关器械，逢山开路搭梯，助诸子百家绕过函谷关，引入秦国境内。

洛邑之内，姜华见识过各地名士往来汇聚，争鸣观点，或被贵族赏识聘为门客，或被大夫推荐成为诸侯之师，但似乎从没在洛邑城中见过墨家弟子，只因他们从不需要与名士互相称赞，他们从来只扎根于百姓之中，一旦有战争出现，他们则相助于被欺的一方。如果说为民请命可算是游侠，那墨家为天下之民请命，当得起一声大侠。

今日姜华是首次见到墨家弟子，各个都是百姓打扮；也是初次见识墨家机关，巧妙绝伦，使得各国士子登山如履平地。姜华不由得感慨，对老师靳容说道：“这些器械如果能为民所用，那么各国之民便可垦田于山野，种粮而富足了。”

靳容说道：“你说的有理，不过只怕各国之民还未用到，就被各国之兵学去，用来征伐他国了。”

姜华摇了摇头，他并非不同意老师靳容的观点，而是深知老师所言非虚，摇头只是对时事无奈罢了，于是说道：“如果有一国之君能向墨家一样，凡事都为百姓着想就好了，毕竟无民则无国，无国则无天下。”

靳容笑道：“你说的虽是墨家，但这为百姓请命的行为倒很像孟夫子所提的‘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墨儒两家倒是殊途同归啊。”

姜华突然看到前面的墨家子弟转过头来，他示意自己的老师靳容小声一些，靳容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言语在此时说出稍有不妥，毕竟这墨、儒两家素来不和，这次好不容易因为秦国之事临时凑在一起，面和心不和，此时若再说他们相似，怕是要当场翻脸。姜华小声说道：“不过墨家的机关术真是精妙，我很想学。”

这次却轮到靳容摇了摇头，说道：“学这机关术并无不可，只是那终究是奇淫巧技，你可别忘了周礼正道。”

周礼正道？周礼正道如今真的管用么？姜华不禁思考起来。若说没用，他仍能以一曲《鹿鸣》令众人拜服，公子卬亦能以一曲《皇皇者华》调整人心；但若说有用，天下诸侯名义上敬着诸侯，而实际上自行其是，从不将周天子放在眼里，不过偶尔利用天子之名赚取利益罢了。

姜华也曾打听过为何大多天下大多士子看不上墨家，除了墨家弟子大多身份卑微以外，更主要是因为他们所凭的机关术并非源自华夏炎黄，而是来自蚩尤部族。当年黄帝与蚩尤鏖战于涿鹿，黄帝率领炎、黄两个部族都敌不过蚩尤，只因蚩尤的八十一个兄弟都是能工巧匠，造出铜头铁臂武装族人，在战力上对炎、黄合部的军队是绝对的碾压。若非后来轩辕黄帝请来风后、玄女等方士相助，以夔牛鼓、指南车、奇门阵等转败为胜，只怕今日今时之华夏，又是另一番风貌。

至此之后，华夏士人便相信能工巧匠不过下品奇技，无法与正道。可姜华素来有疑惑，他认为奇门军阵、夔牛鼓音对比蚩尤的铜头铁臂，只不过是可以操控自然的奇淫巧技罢了，二者并无区别。相比之下，蚩尤部族的能工巧匠更适合普通人学习，而黄帝部族方士们的神通则需要极高的天赋才能学习。这也是为什么每次老师与其它乐正靳容夸姜华极具礼乐天赋，能够拯救周室衰微之时，姜华虽然心中欢喜，但也总有遗憾，因为他总觉得如果正道之物只有极具天赋者可学，那么必然曲高和寡。公子卬的乐力再强，魏国也只有一个公子卬；自己的天赋再高，乐宫也只有一个姜华。可如果有一样能够使周室重振雄风的事务是天下人人可学的，那么周室复兴才有希望。今天，姜华则在墨家的身上看到了这点，机关术虽说不是人人可学，却极大了降低了寻常人学习的门槛。

这些话姜华不能明着对老师倾诉，虽说他年少朝气，却从不轻狂，他最害怕的就是老师的斥责，所以只得回应道：“礼乐正道，弟子自然放在首位。不过这些奇淫巧技也可以学一些，当初黄帝命风后造出指南车破除迷雾，可见正道也需机巧辅助。”

靳容心中大悦，只夸这个弟子懂事。言语之间，众人已跨过几座山脉，又一日，已深入秦国腹地，在秦国墨者的接待下，几百人前往墨家在秦国的机关山城，也算是将要到达辞行的目的地，众人心中的豪气也陡然而生。

姜华忽对靳容说道“老师，我想到秦国乡野与城镇之中考察一番，看是否如这几日大家所说，秦国在毁灭文明。”